6.第六章
“阿姐！”
许是黄姨娘特意交代过什么，宝兰的态度倒是比平日里热切不少。
宝昭放下茶盏，这才抬眼看她。
沈宝兰见宝昭只懒懒坐在原地，并不来迎她，撇撇嘴，有些不高兴了：“阿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病了一场，连人都不一样了？往日我来，你分明是最高兴的。”
宝昭道：“你也知道我才病了一场，现下虚的很，又跑了一遭，不便起身罢了。”
她给了个合理的解释，宝兰心里稍稍舒坦，也不再揪着不放。
沈宝兰这时才提起来意：“前个儿我阿舅派了人来，送了好些个玩意儿，我心里想着阿姐，只阿姐病着，我不方便来，一直拖到今天。喏，阿姐瞧瞧，有喜欢的尽管拿了些。”说罢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侍女双燕，双燕会意，将手中捧着的绘金盏花纹洋漆木盒呈上前来，供宝昭打量。
宝昭随意地扫了一眼，笑道：“倒是些新奇的，只我一向不大注重这些，要来也无用，还是妹妹收着吧。”
每次她那行商的舅舅进来新东西，宝兰均是先挑过一轮，将喜欢的拣走，再把余下的带来给宝昭选。这本无可厚非，毕竟是黄姨娘那边的人带来的。只是……
宝兰听宝昭这样说，一怔，才道：“这些都是我专门挑出来给阿姐的，阿姐这样说，莫不是嫌弃不好，不愿意要了去？”
她好心好意送了东西，宝昭若是就这样拒绝，传出去倒显得她自恃身份看不起宝兰似的。
宝昭才不吃这套，笑说：“怎会。你这样说才是见外了。你的这些玩意儿肯定都是好的，就是京中也难见着，只不过我本就不是个爱物之人，赠与我倒使得明珠蒙尘。还是你收下为好。”
宝兰不甘心，还想说什么，宝昭已经握住她的手，先一步打断了她，目光也比之前显得更加认真：“宝兰，那些东西我并不需要。”
只是她并不需要。
宝昭本是侯府嫡女，背后又有宋家这样显赫的舅家为依靠，要什么没有，何必接手他人旧物？更不必说她对那些东西从来不上心，前世也不过是念着与宝兰的感情，拒绝不了才收下。
不料这已是落了把柄与人手。
宝昭还记得，那时宋氏去世，黄姨娘掌了侯府中馈，四处散布谣言，说是旧年间宝昭自恃着嫡女身份，没少欺压府中其余兄弟姐妹，佐证之一就是她库里放着的那堆东西。这言论愈演愈烈，东府的老夫人也被惊动，一气之下开库清检，果真翻出好些刻有黄府印记的宝物。铁证如山，宝昭倒是想自证清白，身边被黄姨娘收买的人却一口一句，说得全是些莫须有的旧事。宝昭百口莫辩，老夫人对她彻底失望，禁了她足，不再让她出去见人。而这事传出去，更是毁了宝昭名声，不少求娶的人家纷纷打消了念头，毕竟谁也不想娶这样一个悭吝刻薄的女人进门。
沈宝兰闻言皱起了眉头：“阿姐何时与我这样客气了……”
宝昭垂眸，眼里隐约可见暗色，再抬起时却已是恢复了清明。
她道：“到底是你舅家送来的东西，好生收着就是，何必平白送与我糟蹋了去。”
宝昭的态度这样决绝，宝兰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她到底年纪尚小，还远没练到日后的功夫，心里想着什么脸上根本藏不住，眼见着笑容已是垮下来。
宝昭不为所动，只当做没看到。
宝兰兴致不高，两人随便说了些话，就别过离开。
等到宝兰走后，丁香才同宝昭说道：“姑娘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与五姑娘闹了别扭不是？这往日里你和五姑娘关系最好，今日瞧着倒像是生分了。”
宝昭并没有搭理她的话。
丁香没察觉到宝昭的态度，仍然自顾自说着：“那些东西都是五姑娘特意取了来给姑娘的，姑娘这般，倒是伤了五姑娘的心……”
宝昭还没说什么，木嬷嬷倒是先听不下去了，好声好气道：“丁香姑娘还是少说两句吧。五姑娘送的东西到底是她舅家给的，姑娘往日收下也就收下了，现在能不收最好。且就算是好玩意儿，也是从外头流进来的，来历不清不楚，五姑娘那里还有个说法，姑娘这里可是就不同了。”
很显然，木嬷嬷并不知道丁香钱嬷嬷她们与黄姨娘暗中的勾当。
丁香没想到木嬷嬷敢这样反驳她，心里气狠了，也顾不得宝昭这些天来的异样，仗着钱嬷嬷得势，冷声道：“木嬷嬷是什么身份，姑娘与五姑娘的事岂可由你来说道？嬷嬷也是这样大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个好歹，也不掂量清楚自个儿。你这话若是传了出去，不定多少小人背后诽谤姑娘心高气傲，容不下庶妹。”
木嬷嬷被她骂得说不出话来。
宝昭却嫌她聒噪：“闭嘴。”
丁香一愣，还想狡辩：“可是……”
宝昭看了她一眼。
丁香不觉心里发虚，垂下头来，不敢再多说。
宝昭冷笑道：“今日我去看娘亲，娘亲也不知从哪儿听来了这事，特意叮嘱我，说是妹妹的东西到底是妹妹家的，我这个做阿姐的要不得。我这才回绝了去。现在你说我做得不对，做得不好，伤了妹妹的心。我也不知究竟如何，也是拿捏不准，倒不如你亲自去我娘亲面前辩一辩，也好看看究竟谁说得对？”
丁香噤声，不敢再多话。
宝昭懒得再理她，只对着木嬷嬷道：“对了，不提这茬我还没想起来。阿娘让我回来派人去清点清点库里的东西，有什么从前收下的东西，全一遭打点好了给妹妹送过去。阿娘身子弱，往日里不便教导我，倒不曾想我做了这么些不顾周全的事。”
木嬷嬷宽慰她：“姑娘已经做得够好了，不过有些事考虑不周，也是因为年纪不到。且过几年，不仅自个儿顾得住，也能帮衬着夫人做事了。”
宝昭略一颔首：“多谢嬷嬷。这事就交给你去做了。”
木嬷嬷应下。
宝昭不再多言，靠在榻子上重新看起书来。
而一边的丁香听闻宝昭说要开库清点，吓得魂都飞了，也顾不得什么，暗中偷偷给依兰递了个眼神。
依兰会意，正要出去，宝昭却头也不抬叫住了她：“依兰姐姐要去哪儿？”
依兰顿住，回答道：“我看姑娘的茶水有些凉了，想重新沏一杯来。”
“不必了。倒是我病了这么些日子，功课荒废不少，也该仔细看看。依兰姐姐若有心，不如替我研了墨来。”
依兰应声。
宝昭又同丁香道：“丁香姐姐也随我同去罢。”
丁香应得很是勉强。
宝昭进了书房，留下丁香和依兰两个在旁侍奉。
丁香心里装着事，总是心不在焉，有两次甚至不小心蹭到了砚台，险些打翻。
宝昭看向她，眸里似有嘲弄之色。
丁香一凛，再看去时，却已是不见了。
宝昭道：“丁香姐姐何时学得这样笨手笨脚了，难不成是不愿守在我这处？姐姐想去哪儿当差，黄姨娘那里还是父亲那边？不如我替你报了阿娘可好？”
丁香大惊失色，忙是跪了下来：“奴婢知错，还请姑娘责罚。”
“知错？”宝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边带着笑意，“姐姐何错之有？我也不过是好心好意问你，你若不想直言便是，何须行此大礼。”
丁香却仍是冷汗涔涔。
宝昭收回目光，将手中的笔搁在一旁。
“罢了，你心不在这里，留下也没什么用，出去吧。”
丁香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谢过了宝昭，先退下去了。
丁香走后，宝昭看了眼一旁的依兰，笑道：“依兰姐姐也与丁香想得一样吗？”
依兰却只觉得今天的姑娘格外不同。
她心里惴惴，斟酌着开口：“奴婢自是会好好侍奉姑娘。”
宝昭笑了一声，垂眸看着案上的习字。
当初她嫁入国公府，除开第一年，之后顾玉川越来越忙，在府中待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别说宝昭，只怕连顾夫人也难得见上他一眼。
长日无事，宝昭经常临着他临过的帖习字，时日久了，竟能写得以假乱真，甚至有时连顾玉川也分不出哪些是他写的，哪些是宝昭写的。
她轻轻抚上纸笺，未干的新墨蹭脏了她的手。
“不急，是不是真话，来日方长。”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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