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动心· 二
叶之收了手机，合上剧本，从吊椅里出来，趿上拖鞋走回客厅。
阮鸢和宋昱琦窝在沙发上打游戏，听见脚步声一齐抬头看她。
叶之张口想问她们知不知道“装垫儿台”是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
算了，既然他要卖关子，就由着他吧。
“之之，你要干嘛去？”
“睡觉了，你们别玩太晚。”
宋昱琦瞅一眼墙上的挂钟，才十点半：“这么早睡？”
“嗯，今天有点累。”
“去吧去吧，晚安好梦宝贝儿~”宋昱琦给了叶之一个飞吻。
叶之笑，点点头，转念一想，又说：“喔，对了，琦琦你哥那儿的兼职我辞了，有点忙不过来。”
“是吼，这学期课太多了。”
“对呀，周末都得贡献给杨瀚臣的电影，之之只好把平时的时间匀出来学习了，唔，还有去健身房。”阮鸢可怜兮兮地看着叶之。
“没时间的是我，你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叶之笑她。
“我课也很多啊TOT，还要补高数。”阮鸢倒在沙发上。
高数是陵大的全校必修，每个学期都有开课。
宋昱琦摇头晃脑：“不懂你们学霸学神的世界。”
阮鸢“唰”地坐起来，一惊一乍地：“我突然想起来，这学期我的高数课是宋昱臻上。”
宋昱琦满不在乎：“哦，估计是我哥的导师又给他下绊子了，那老头简直变态，立志要把我哥培养成一个全能型人才。”
阮鸢又倒回沙发上，眼珠转了转，不吭气了。
叶之看一眼阮鸢，这小妮子是不是脸红了？
宋昱琦把阮鸢拎起来：“干嘛呢，游戏还暂停着呢。”
“噢噢，继续继续。”
叶之又看了一眼两人，回过头往房间走：“晚安。”
“晚安~”两人齐声说。
*******
第二天林以漾揭晓的答案是“中央电视台”。
叶之失笑，受教了。
......
日子就在繁忙的课业，《未眠》的拍摄和林以漾不时的“北京话”教学中一天天溜走，尽管林以漾的教学并没有什么用——除了让叶之不明觉厉以外。
转眼已经是11月，电影的拍摄已经进入尾声。
今天拍的是叶之的两场戏。
作为林以漾这两个月“辛苦教学”的报酬，他“受邀”来旁观叶之演戏。
*******
安眠和方纵的事被发现后，安眠被禁足在家，收了手机，拔了网线，隔绝一切与外界联系的渠道。
安眠不吃不喝，态度坚决，一定要和方纵在一起。
绝食五天后，安眠晕倒在家，被送进医院，输营养液维持生命。
安母找到失魂落魄的方纵，两人约在咖啡厅。
无言半晌，安母终于打破沉默：“方纵，我们家平时待你怎样？”
方纵盯着眼前的咖啡杯，身子僵硬了一下，又是沉默。
良久，她终于启唇，嘴唇干裂，声音嘶哑：“安家，待我不薄。”
安母说：“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第二个女儿。”
方纵肩膀颤了颤，她仍旧垂着眼，想开口说，我知道，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看在我们待你不薄的份上，”安母顿了顿，有些不忍心开口，但终究还是说了，“放过我们家好吗？”
方纵终于抬头，也终于看清眼前的安母。
她已不复以前总把自己打扮的一丝不苟的形象，此时发丝凌乱，神情疲惫。
她说：“安眠为了你，绝食五天了，现在正在医院里输营养液，再这么下去，这个家要散了。”
方纵看着安母一开一合的唇，她的话每个字都像一记响雷，在方纵耳际炸开，炸得她脑袋嗡嗡作响。
她说，放过安眠好吗？放过我们家好吗？
方纵看着安母，沉痛地，悲伤地。
又是许久，她终于开口：
“我和家里关系一直不好，所以才会义无反顾地背井离乡，而在这，我遇到了安眠，遇到了安家，你们给了我一个家，一个真正的家。”
而现在，她似乎，在亲手毁灭这个家。
“安妈妈，这两年，打扰你们了。
“谢谢你们。
“我会结束这一切。
“很快，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方纵笑，笑得空洞，满目凄凉。
家，这个词，可能注定不属于我吧。
“我愿意，让一切回到‘正轨’，如果你们认为这是正轨。”
安母看着她，深深地看进她漆黑的眼里：“不是我们认为这是正轨，而是这个社会，它这么认为。”
方纵回望她，紧咬牙根，想点头，却无力。
安母终于受不住，躲开了方纵的目光，她拎起包，低头往外走：“拜托你了，方纵。”
安母走了两步，方纵仍坐在原地，被留在她的身后。
“安妈...阿姨。”方纵开口叫住她，还是习惯性的称呼，顿了一下，艰难地改口。
安母停下脚步。
“我能...去看看小眠吗？”
沉默两秒，安母说：“安定医院，502。”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
画面还停留在叶之的脸上。
林以漾伸手碰了碰杨瀚臣，杨瀚臣这才回过神，喊了声“卡”。
叶之从沙发上站起来，林以漾给她递了瓶水。
叶之摆摆手，哑着嗓子说：“不用。”
林以漾皱着眉看她，手上的水也没收回。
叶之微微仰头，笑得柔软：“谢谢啊，可是我真的不能喝。“
她用手指示意自己的嘴唇：“为了把它变这样，我已经两天没喝水了。”
那张本来滋润柔软的嘴，此时唇纹深重，爆出不少干皮，甚至还有带着血丝的裂口。
杨瀚臣在旁边，说不出地感动，他对着叶之竖起大拇指。
林以漾沉沉地看着她，看她流光溢彩的笑眼，他在心里幽幽地叹口气。
哎，真的拿你没办法，爱也是爱你的认真和诚挚，恨也是恨你的敬业和用心。
他说：“别笑了。”
叶之收了笑，疑惑地看他。
“嘴上的裂口又崩开了，不疼吗？”
叶之忍不住又拉开嘴角想笑，疼得“嘶”了一声，对他说：“疼，怎么办？”
能怎么办，让你喝水你又不喝。林以漾不说话。
杨瀚臣惊异地看叶之，她这是在撒娇？
林以漾转眼看杨瀚臣，眯着眼睛：“下一场在哪？还愣着干嘛？”
杨瀚臣缩回目光，摸摸鼻子：“在医院。”
这么凶干嘛，没见我们在收东西要往医院转移吗。
*******
方纵出了电梯，分辨一下指示牌，右拐向尽头走去。
奇数房在左手边，偶数房在右手边。
...
502，到了。
方纵站在门外，透过观察窗向里看。
病房里只住着安眠一个人，她安静地躺在靠窗的病床上，脸色苍白，无神地看着窗外。
方纵单手搭在窗玻璃上，手指游走在透明的玻璃板上，轻柔地勾勒着安眠的轮廓。
安眠似有感应，突然看向这边。
方纵一惊，迅速躲到门后。
安眠收回目光，突然发现床头柜上静静躺着自己的手机。
伸手把它够过来，按了一下home键，竟然可以打开，还有一半的电，手机卡也在里面。
安眠毫不犹豫地拨出方纵的电话。
方纵倚在墙上，失神地盯着天花板，裤兜里传来手机轻微的震感。
把手机捞出来，看向屏幕，有一瞬间，她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像得了雪盲症。
她闭上眼，又睁开，屏幕上是安眠，巧笑倩兮。
她拇指在“滑动接听”的滑轮上顿了顿，又顿了顿，最终缓慢地滑开。
“喂，小眠。”依然是那张干裂的唇，以及艰涩暗哑的嗓音。
“方纵，方纵....”安眠在电话那头忍不住哭出来，有委屈，也有庆幸。
委屈自己和她明明相爱，却被迫分离；庆幸即使千万人阻挡，她还是义无反顾站在原地，坚定地等待着自己的回音。
方纵紧紧捏着电话，沉默地听着安眠的哭音，像以前一样，默默陪着她发泄情绪。
像以前一样，可方纵明明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哭了好一会儿，安眠终于抽抽嗒嗒地问：“方纵，你还好吗？”
“我...”不好，一点都不好，“还好...”
“我妈他们没有找你麻烦吧？”
“没有。”
“那就好。”安眠欣慰地笑了，“你等着我，再过两天，我妈他们一定会松口的，到时候我们就能堂堂正正地在一起了。”
方纵无力地弯了下唇，不可能的，小眠，那已经不可能了。
“是吗？为什么？”方纵假装不知情。
“我跟他们闹绝食，我不信他们能和我死扛到底。”
是啊，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熬不过你，就来找我了，偏偏还一针见血地戳中了我的软肋。
“你把自己闹进医院了是不是？”方纵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严厉一点。
“我....”
“小眠...算了吧。”方纵打断她的辩解。
“你说什么？”安眠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方纵，你说什么？”
“我说...算了吧，不要闹了，不要再和你爸妈闹了。”
“你什么意思？”
沉默两秒，方纵开口说：“分手吧，小眠。”
“....”安眠握着手机，说不出话。
方纵继续说：“就这样吧，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
“嗯...好聚好散...”方纵声音很低，“你...要好好吃饭，听话，你现在...太瘦了。”
安眠突然明白过来：“你看到我了？你在医院？方纵？你是不是在医院？”
“我没有，小眠，你冷静一点。”
“我他/妈没法儿冷静！”安眠大声反驳，声嘶力竭。
她一把扯断输液管，赤脚下床。
“唰啦”一下拉开门，方纵果然在门外。
“为什么？”安眠赤红着眼，质问她。
“你爸妈，她们不希望你走上歧途。”
“歧途？”安眠嗤笑一声，“你觉得这是歧途吗？嗯？方纵？”
“我怎么认为不重要...”
“所以是因为我爸妈？”
“......”方纵看着她，目光有千斤重。
“那我呢？方纵？那我呢？”
“你...会跟他们和好，像以前一样，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或许以后会遇到一个很好的人，一个男人，然后你们会结婚生子，会幸福美满的共度余生。无论怎样，你会比跟我在一起幸福。”
“呵，不会的，方纵，你明知道不会的。”
方纵看着她，认真道：“小眠，我没办法给你幸福，跟我在一起，你会一辈子受人指点，你的家庭，会因为我们，受尽非议。”
“可是我不怕。”安眠同样认真，认真又坚定。
“我不能，听着，小眠，我不能让事情这么发展，安爸安妈，整个安家，不能因为我受尽苦难，支离破碎。”
安眠满脸绝望：“所以这就是你希望的？我回到安家，继续维持着幸福美满的假象？”
“那不是假象，小眠，你们是真的幸福，要不是我...”
“够了。”安眠打断她，“够了，方纵，你这个懦夫。”
安眠后退一步，笑得悲凉：“那就如你所愿，你走吧。”
方纵注视着她，黑眸里哀伤浓重，纠缠着，翻滚着，化解不开。
然后她转身，决然离开。
安眠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大声喊：“方纵！”
方纵背对她站住，双拳紧握。
“下辈子，如果有下辈子，无论同性异性，无论见与不见，都不要爱了，不要再爱了。”
“好。”
方纵说，好。
无论见与不见，都不要再爱了。
她背对着安眠，微扬头，闭眼，泪流如注。
*******
场内一片静默。
这是第三条，专门为了拍方纵离开时的表情。
这也是叶之第一次流泪。
看得在场不少人红了眼眶。
悲伤这种情绪，在真正的演技下是不需要眼泪来表现的，只需眼神和表情，已经足够展示，流泪贵在精而不在多，叶之显然深得这个精髓。
正因如此，这么长时间来，她唯一一次情绪爆发，让见惯了哭戏的众人都为之震撼。
此时，一道冷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够了。”林以漾的话让所有人从剧情里抽离出来。
他看向杨瀚臣：“三条了，都是一次过，这段拍完了没？”
“啊，完了完了，可以收了。”
林以漾收回目光，走到叶之跟前。
抬手抚上叶之的脸，拂去她脸上的眼泪。
他低声说：“好了，拍完了。”
叶之抬眼看他，脸色苍白地笑了笑。
他把叶之的手拉过来，一根根掰开叶之紧攥成拳的手指。
她的掌心已经被深陷在肉里的指尖捏得犯青，没有指甲，仅凭指尖的软肉，都在她的掌心上留下四个深深的凹痕。
林以漾捏着叶之的手，垂眼看着那些凹陷的深窝，他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叶之的掌心，低声说：“怎么办，叶之，我有点生气。”
气你竟因为这个无关紧要的角色流泪，你明明连说自己的事情时都那样风轻云淡。
叶之看着他敛了目光的长睫，轻轻合上手，捏了捏掌心里林以漾的拇指。
“别生气，我没事。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流泪了，这下哭出来，感觉好像还不错。”
她清浅地笑，声音低哑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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