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 僵持
不知不觉到了次日寅时初，正是一天中最黑暗冷寂的时刻。
南昌城郊，一座普通的农家宅院内。
阿循一身黑衣劲装，正跪坐在宅院里的卧房内。
他双手轻轻搭在双膝上，微眯着眼。
他的面容沉静安详，不见一丝彻夜不眠的疲态。
在他头顶，那卧房屋顶上还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漏洞。
这腊月寒风正透过这许多的洞眼不停地往下吹着，吹得整个卧房变得跟冰窖一样。
可阿循的身子却没有一丝抖动，仿若一座静雕。
一阵疾驰的马蹄声远远传来，阿循的双目霍然睁开！
他那一双清秀俊逸黑白分明的瑞凤眼中，陡然射出重重杀意！
一队共四人，两两骑乘一匹马。还另外带着一匹，就在这毫不起眼的农家院落外停下。
四人纷纷下马，每个都同那阿循一般身着黑色劲装，一个个都轻手轻脚地进了院子。
阿循从那轻不可闻的脚步声中，准确判断出是四个成年人后，他原本已经搭在腰间袖珍刀的手，便又轻轻放了下来。
那四个黑衣汉子浑身哆嗦地停在卧房门口，其中有一人，更是冻得左右脚来回直蹦。
“李四！安静！否则……”
其中领头的一个黑衣男子见那李四实在是太不像话，不由压低声音威胁道，同时手还横在脖子上做了个抹杀的动作。
李四一看，顿时躲在队伍最后，缩着身子再也不敢跳了。
那领头男子见队伍中最没用的李四终于老实了，才转过身面向破烂简陋的卧房门，哑着嗓子说道：“天师佑我！循副教主，我们四人都到齐了。”
那扇随时可能被风刮走的破门被阿循轻轻推开。
他昂首阔步地走了出来，白皙如玉的面庞被黑巾遮得严严实实。
唯有一双没有任何思绪波动的冷眼露在外面。
“出发！”
黑暗夜色中，五个人，三匹马，顶着凛冽寒风，朝着江州以北的方向奔去了。
很快，黑暗将尽，黎明的第一束微光即将到来。
守在江州刺史府整整一夜，亦是被寒风吹够了一夜的两方对峙人马，都不约而同地感觉困饿交加，浑身上下都被冻得毫无知觉。
他们的脸、脚直至铠甲上都蒙上一层薄薄的冰霜，远远看去，仿若披上了一层白色的外袍的石头人。
尤其是刁青的士兵们。
他们早就又累又冷又困，想眯上一小会儿可眼皮子都被冻得合不上了。
若不是被刁青下了死命令必须守在这刺史府门前，依照他们以往大爷的个性，早就撂挑子不干了，哪里还像傻瓜蛋子似的还杵在这儿挨冻挨饿？
你说他们的都督刁青？哼！那家伙早就溜回都督府吃香的喝辣的了！
唯一的心里安慰，便是对面的一群木头桩子也在陪着他们做大傻瓜！
忽然，一阵浓郁的酒香和羊肉香味从刺史府内飘了出来，在这寒冷饥饿的清晨显得格外诱人。
“叽咕……”
有的人在偷偷咽口水，有的人的肚子一直“咕咕”叫唤。就在许多人都快握不住手中的长/枪时，一直紧闭的大门被打开，阿莫出现在刺史府大门口。
他手里拿着令旗，一边挥舞一边大吼道：“换班啦！”
话音刚落，另一队全副武装、面色红润、精神焕发的袁氏部曲从大门里鱼贯而出。
阿莫又摇摇手中的令旗，吼道：“兄弟们，快进来喝酒吃肉了！”
此时，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惨遭双重暴击的刁家士兵们：“……”
他们的内心里眼泪早就逆流成河。
他们在心里疯狂咆哮：“为何！为何！为何要这样对我们……！”
如果此时有人恰好路过，他们一定将迫不及待地将那个人抓住，将手中的长/枪一把塞给他，然后满世界的去找酒肉去了。
可是自从昨日全城都知道都督带兵围了刺史府，哪里还有人敢出来闲荡？又不是嫌命长啰！
时间再往前倒转。
原来，一直毫无睡意的阿秀，得知院子里支上大鼎准备煮羊肉来犒赏所有的部曲时，她便自告奋勇地去帮忙。
她一身裹得密不透风地出现在院子里，就看见院中心放置着整整齐齐一横排的青铜大鼎。而每只大鼎都支上火里面都有一只宰好洗净的大肥羊。
在望向院落的两侧，都是一排排码的整齐利落的黄瓷大酒坛子。
看样子这已经是在准备第二波酒食了。先头一批部曲士兵已经吃饱喝足赶去换班了。
阿秀想了想，撸起袖子就在一旁自发地揉起了面。
她和身边的厨娘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卖力地揉面擀面拉面条。
她厨艺一般，但是在这食材和做法都比较匮乏的年代，她的厨艺就算得上尚佳了。
在阿秀努力瞪着眼忙着做引水饼时，一双眼睛正满怀深情地凝望着她。
不必说，那双眼睛的主人就是袁冠。
终于，似乎是再也忍不住阿秀和别人谈笑风生，笑得一脸灿烂的袁冠快步走到阿秀的面前。
阿秀见本来和她聊天聊地挺开心的厨娘忽然绷着脸就跪了下去，呆呆地转头一看。
果然，袁冠突然就来到她身边。
阿秀吓得往后边一跳，然后拍着胸/脯埋怨道：“怎么走路没声呢？你回去睡觉去。”
她伸手将袁冠往外推，还啰嗦道：“你每天睡得晚，又起得早，还要天天练武办公，你当自己真是铁人啊？你昨晚才睡多久，就跑出来啦？赶紧回去。”
一边跪着的厨娘抬头见阿秀竟然敢如此大胆地对郎君大人，吓得胖胖脸上的肥肉直抖，人都快抽搐过去了。
袁冠却没有丝毫不悦。
他含情脉脉地看着唠唠叨叨一脸不愉的阿秀，深情款款地说：“我想一直看见你。”
阿秀顿时被他打败了。
她和站起身后心里啧啧称奇的厨娘一起在院里铺上一层厚厚的毛毯，再在上面安置好案几和卧席，让袁冠能在上面随便躺躺。
阿秀还特意从他的卧房内背出一床大厚毛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朝袁冠走来将它盖在他身上。
袁冠：“！”
“阿秀，我没那么怕冷，我不用……”
还没等袁冠说完，阿秀立刻瞪了他一眼，眼睛里满满都是不认同。
袁冠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肚子里。
阿秀又忙着烧水下水引饼了。
此时的羊肉就快炖好了。
红通通的带皮羊肉上是厚厚实实的一层姜、葱、蒜以及茱萸，沸腾的汤水一直在往外冒着馋人的香气。
大鼎旁边还有许多仆从正忙着开酒封，准备让即将到来的部曲士兵们喝个痛快。
阿秀刚刚将煮好的水引饼分到一个个大海碗里时，院子的大门“轰！”地一声被重重打开。
阿莫带着浩浩荡荡上百个饥肠辘辘的魁梧大汉，出现在院子里。
阿秀先是微微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
她热情地招呼阿莫让部曲们过来吃热腾腾的羊肉水引饼了。
袁冠看着阿秀丝毫没有不耐地招呼着那些部曲士兵们。
他看着她热情地穿梭在士兵中间，给他们递汤倒酒，轻声细语地问候他们。
他又看着那群疲惫麻木的士兵们终于被阿秀的笑容和问候所感染，原本冷漠僵硬的脸上开始渐渐放松，毫无情绪的双眼也开始绽放喜悦的光芒。
气氛变得热闹而欢快起来。
袁冠的心又一次被阿秀深深触动了。
阿秀难道不知道作为袁氏大妇只需要享受着荣华富贵的生活，每天挑衣妆扮，再开开茶会和其他世家夫人一起闲聊吗？
不，她当然知道。
但她更想和自己站在一起，无论面对怎样的情形，都一起共同进退！
她今日整晚不睡跟着府上的仆从们忙上忙下的，不就是为了尽她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吗？
而如今，能抵抗着府外那刁青军队的，不就是这些与自己生死与共的部曲兄弟们吗？
她这样做，是为了自己啊！
袁冠正兀自遐想着，感动着，突然就看见一只装满了大块羊肉水引饼的大海碗被塞在他手上。
阿秀见袁冠表情震惊，便对着他嫣然一笑：“饿了吧？我专门给你留了羊肉最多的一碗呢！快吃吧！”
袁冠：“……”
阿秀见他眼角湿润，还以为他是感动的，就不好意思地说：“这又没什么……你一定要全部吃完呀！”
说完就一扭身子害羞地跑远了。
袁冠确实很感动。
但是他原本就是一个阳气旺盛的青年男子，盖着厚厚的毛毯还要吃一大碗火辣辣的羊肉水引饼……
阿秀她不怕自己补得口舌生疮鼻子流血吗？！
他眼角的泪，其实是为自己流的。
但阿秀送给他吃的食物，含着泪也必须吃完它！
可惜门外的刁青士兵们宁愿被补得鼻子流血，也不愿傻不拉几地站在原地吃风喝空气啊！
府里面那热火朝天的喧闹气氛，以及时不时从里面传来的各种欢乐声音，深深刺激着这一群已经濒临崩溃的刁家士兵们。
他们再瞅瞅对面，刚换的一批早已吃饱喝足，个个红光满面就等着和自己硬杠的袁氏部曲士兵们，心里都快被气死了！
不知道是哪个开的头，“扑通”“扑通”，一个接着一个的，都坐倒在地一脸绝望了。
等舒坦了一宿的刁青，骑着马赶到刺史府门外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一边是威风凛凛气势汹汹的袁氏部曲。
一边是自己如乞丐灾民一般躺得横七纵八呻/吟不断的刁家“精锐”。
他大嘴一歪，气的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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