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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叁拾贰


  

  在孙嬷嬷带着府里的人烧菖蒲、艾叶去瘴气的时候,郭语姜已经骑了马独自去了东郊乌杨山。

  乌杨山位于安陆州城东郊,很偏僻,几乎是荒无人烟、鸟不拉屎,只有一条路到达半山腰,要去山底,只能在半山腰下马,再走下去。

  下了马,郭语姜将缰绳绑在一颗粗壮的树上,让马乖乖等在这里,然后往山下走去。

  地面上枯叶多得可以当做地毯用了,一个不留神她便跌了一跤。她揉着屁股,吃痛地站起来,边走边嘀咕:“该死的秦沆,为何要住在这种地方!要是让我发现你骗我,我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前面枯叶堆上躺着的几个人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走上前去,却发现五人脸上都有不同的血迹。她被吓得后退两步,然后又迟疑上前蹲下,推了推其中一人:“老伯?老伯,醒醒!”老人未醒,她又去推老人身旁的小孩子,仍旧没反应。

  一个念头闪过,她探了探老人和小孩的颈动脉,又去摸他们的脉搏——皆是没有跳动了。

  她蹙眉,站起来,继续往山下去。

  乌杨山不大,她转了好久却愣是没有找到秦沆所说的“平乐居”。眼看着天渐渐黑下来,她也着急起来。

  清了清嗓,对着四周的山壁,她大叫着:“秦沆——秦沆——”

  仍是没人应,她不死心,又喊:“秦沆——你妈喊你回家吃饭——”

  又没人应,她继续:“秦沆——ET来接你……”

  “吵死了!”身后有人打断她。

  她一转身——不是秦沆是谁!他依旧带着斗笠,左手提一只不大不小的木箱,右手牵着一匹马,不满地看着她。

  郭语姜一见他,什么都来不及说,便拉着他往山上走。

  “去哪儿?”他问。

  “去救人!瘟疫来了,已经死了好多人了,不能让瘟疫蔓延啊!”她拉着他往前走,都顾不上回头看他一眼。

  “你好歹让我回去换身衣裳吧!我才去看诊回来,还未来得及回去告诉我师父一声呢!”

  “哎呀,来不及了,救人要紧!”

  路过方才躺人的地方,郭语姜拉着秦沆上前,让他瞧瞧。

  秦沆见地上的人无明显外伤,仅是口中流血,严肃了表情,让郭语姜离远些。郭语姜大概也猜到了这些人的死因,乖乖地后退。

  秦沆用绢布蒙住口鼻,查看了半晌,对郭语姜摇摇头:“乌杨山下没有人住,这应该是其他地方的人。活着的人怕被传染,便将得痨病而死的人运到这地方来处理了!”

  “走吧,先去救其他人!”他说。

  “好!”

  两人一同赶到府衙时,已是黄昏,但是府衙却几乎无人。问了留守的两名吏员才知道,府衙的人都去病迁坊了。

  坊里别说床铺,连地板都不够染瘟疫的病人睡,因此坊外的空地上也躺了不少病人。除了病人,还有照顾病人的家属、吏员走来走去。咳嗽声、呜咽声不绝于耳。

  空地一边支起了几口大锅在熬药,一群郎中正聚在一起讨论着疫情和药方,朱栋和知州站在他们旁边仔细的听。

  郭语姜过去,走到朱栋身边。朱栋察觉到有人靠近,一侧头见是他,极为惊恐:“阿姜,你来这里做什么?”

  旁边的知州领着一群郎中向她行礼。

  “自然是来救人!如今这么多百姓染疾,病痛缠身,我在府里待着也不会心安!”

  “不许胡闹!”他板着脸,“你要是也染疾,如何是好?”

  “王妃,痨病极易传染而不易根治,王妃还是请回吧!”知州道。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右,以及人之幼。你们瞧瞧这里,这么多百姓还躺在这里,他们这么痛苦,我怎么能自私地躲在后面而不出来帮他们呢?”她又向站在那边的秦沆挥手,让他过来,“这位是世外高人甘草子大师的关门弟子——秦沆。他悬壶济世、救人心切,或许能跟众位杏林高手一起救治百姓!”

  立马就有一位郎中问秦沆:“晴空无雨,不知足下戴着斗笠是……”

  “在下时常出诊,为防雨淋日晒,便一直戴着这斗笠,习惯了!”秦沆答。

  “如此。”

  秦沆向朱栋、知州及郎中们行了礼,便也加入了他们的讨论。

  朱栋将郭语姜拉到一边,道:“阿姜,此处不可久留,你先回去,别让我担心!”

  “你还在这里,我怎么能安心地回去?”她拒绝。

  “这里是我的封地,我封地的百姓染疾,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自然是要守着他们!”

  “他们是你的百姓,也是我的百姓!你要守着他们才放心,我也不能独善其身啊!更何况,”她的声音低下来,“你要是出事了,那我……”

  朱栋无奈叹气,拗不过她,只得从怀里掏出一方绢布蒙住她的口鼻,然后在她的后颈处打了结,嘱咐她:“不许取下来!”

  她严肃表情,一跺脚,抬起右手敬了个礼,道:“!”

  秦沆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朱栋不解,还未等他问出口,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脸颊处留下一个吻,然后迅速跑开了,问来去匆匆的吏员们需不需要帮手。

  天黑下来,病迁坊点亮了灯,外面也点起了火把。郭语姜与吏员们一起将新取出来的菖蒲、艾草烧了去瘴气,又将大锅里熬好的药盛出来一碗一碗地端去给病人。

  惠民药局运来了新的一批药,她叫了几名吏员准备去搬药,却被朱栋拉着到了一遍。

  “怎么了,药还没搬呢!”她远远地看着吏员们忙碌的身影。

  “药自然有人去搬!你现在就在这里,什么都不许做!”

  见她一直这么忙活,他都想一把将她打晕然后送回王府去。

  郭语姜转转眼珠,凑到他面前:“真的什么都不许做?”

  朱栋狐疑地盯着她。

  她凑得更近了,像是调戏一般:“吻你……也不行哦?”然后迅速在他唇上留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又立马跑开了。

  朱栋愣愣地站在原地,他发誓,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调戏!

  子夜。瘟疫的蔓延并没有因为新的一天的到来而停止。病迁坊里病人呕吐、咳血还在继续,不治而亡的人也几乎是一个接着一个,同时进入病迁坊的病人还是源源不断。因此,坊内未染疾的人们依旧繁忙。

  糟糕的情况持续了五六天。秦沆第三次回乌杨山请甘草子出山,仍旧以失败告终,甘草子直接拒绝了他“救治染疫病的无辜百姓”的请求。他说痨病乃不治之症,治了病人却依旧撒手人寰,这就是行医者的罪过。他只给药方,谁能活下来,只能看自己的造化。

  留守病迁坊的郎中们自然不会知道这番话,谁都知道甘草子性情古怪,他不出山,即便是将整座山翻过来也寻他不着。

  不过高人就是高人,郎中们根据甘草子的药方配了药,熬了给病人服下,果然就有病人渐渐好转,死去的人也比之前要少。见有效果,朱栋立马下令将根据甘草子大师药方所配的药分给每家每户。

  有效的药已经有了,但病人们都还未痊愈,郭语姜不顾朱栋的劝阻,仍然留在病迁坊。

  这晚,朱栋正在前院与郎中一起查看病人情况。秦沆环视四周,却未找到郭语姜,便到了后院去寻她。

  她果然在后院!

  后院靠院墙有一口井,一只木桶倒在井边。她双手撑在井沿,半天没动静。

  “皮皮姜,你在做什么?”想要恶作剧,于是他脚步很轻,又突然出声。

  郭语姜果然被吓一大跳。

  她胡乱抹了脸上的水,转过身来,瞪他:“秦神医,你是有多闲啊,外面还有成群的病人呢!”

  后院没有火把,灯光也弱,秦沆只能借着比灯光稍微亮一点地月光看她。

  “你的脸色不太好,眼睛里也有血丝!”

  郭语姜目光躲闪,就是不直视他:“你这不是废话吗?你也不想想,我劳累了多久,脸色好才见鬼了!”

  秦沆抓住她的手腕要替她把脉,她却像被火烫了似的猛地收回手背在身后。

  “你到底……”

  “哎呀,我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懒得跟你啰嗦!前面还缺人呢,我……”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斗笠下,藏的秘密吗?”他突然提起这茬,让她转身欲跑的脚步停住。

  她转身看着他,他鲜少的正经语气让她心底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慌乱。

  “你爱上了郢王,因为他不想回去,那时我就告诉你,违背天命——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的眼睛似乎深得无法见底,让她看不见摸不着任何东西感到害怕,犹如一个落水的人大限来临前垂死挣扎时的恐惧。

  秦沆抬起手,缓缓摘下斗笠——

  她的瞳孔倒映出的是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尤为刺眼的一头白发束成的髻。

  郭语姜惊恐地捂住嘴,她能听到自己颤抖的呼吸声。

  “为什么……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告诉你对吗?”秦沆蹙眉,内心其实不忍,“因为我们是一路人,这是我要付出的代价,而这——仅仅是个开始!如果来日你也受到如此惩戒……”

  我不想让你变成这样子!

  停了好久,他终于说出他想说的:“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已经找到了回去的放法,你……会跟我走吗?”

  春天的夜晚很是寂静,没有夏夜的蛐蛐鸣叫,也没有冬夜的寒风呼啸。

  柔和的月光如一袭轻纱撒下,为世间万物都增添了一份光泽。

  她忽然笑了,看着他说:“我想,最大的代价也不过是一条命罢了!”她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对他说,“对不起,秦沆,还有,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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