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贰拾壹
明永乐四年七月，远征军正式出师，朱棣亲自践行。
郢王朱栋、伊王朱彝、征夷将军朱能、副将张辅、左副将军沐晟、右副将军张辅、左参将郭镇、右参将陈旭等领兵，士兵多达八十万人，分兵两路，一路开进安南的白鹤江，一路向安南腹地前进。
军队出发时，旌旗蔽空，鼓角齐鸣，士兵威武雄壮，军容之盛为开国以来所未有。
朱栋骑着马在最前面，道路两边人潮涌动，四面嘈杂无比。
他回头看了一眼在永嘉身旁站着的她，又回过头去，果断地一拉马缰，似是决绝地前进。
胸前的衣料中散发出一阵温暖，给他力量。
郭语姜站在人群中，直勾勾地盯着大军行进的方向，手指不断地搅着。
永嘉握住她的手跟她讲话的时候，吓了她一大跳，然后才发现，大军已经走远，百姓、官员也都已散去。
永嘉拍拍她的手，道：“咱们也回去吧！”
她点头，垂下眼眸跟在永嘉身后，时不时向大军离开的方向望一眼。
朱栋离开的日子里，时间似乎过得好慢。郭语姜再也没有兴致到去外面的街市，也不喜欢跟那些无聊的闺中小姐们聚会，每天都是书画琴棋也毫无趣味。这样单调乏味的生活，她想，她要是再这样下去，肯定会得忧郁症！
琉璃向永嘉讲了这些，永嘉很是重视，于是，不少邀请郭语姜到府上作客的帖子就被送到了她的房间。
“小姐，”琉璃把一堆帖子放到郭语姜面前，劝她，“小姐，您好久没有出门去了，会憋坏的！今日徐小姐派人送帖子来了，请您明天去定国公府赏荷采莲呢！”
郭语姜随意看了几份帖子，有的邀去水阁梳妆，有的邀去文窗刺绣，也有的邀去饮酒捶丸……
想了想，她说：“去定国公府吧！”
“是！婢子这就去准备！”琉璃欢欢喜喜地退下了。
琉璃一走，秦沆倒是来了，他气喘吁吁的，一进门便自顾自地坐到桌边倒水喝。
郭语姜问：“什么事，这么急？”
秦沆重重放下瓷杯，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她看。
她展开纸一看，上面写着：
白的的，清寥寥。水不能濡，火不能烧。
郭语姜一头雾水，问：“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侯爷与郢王走之前长公主带着你去鸡鸣寺祈福吗？这是那里的一位方丈给我的！我本想探出个究竟来，可想了这一个月，也找了一个月，一无所获！”
“方丈？他……给你这个做什么？”
秦沆深呼吸，说：“他知道我们的来历！他起先说的是：肠断，当归。却问重逢时，何日，何年，何必人间？”
肠断，当归。却问重逢时，何日，何年，何必人间？
郭语姜摇头。
他说：“当归！意思就是我们应该回去！”
“回……回去？”她忽然有些慌乱。
秦沆点头：“然后我问他怎么回去，他便给了我这个，我再问，他便不说了，让我自己参透！”
见她不说话，秦沆凑到她面前：“怎么了，你发什么呆呢？”
郭语姜瘪了瘪嘴唇，摇头不语。
两人皆是沉默，秦沆恍惚明白了什么，问：“你不想回去了？”
她搅着的手指一顿，蹙眉：“我现在心里很乱，你……你让我想想好不好？我……”
秦沆重重地点头：“要不要回去是你的事，我自然不能也不会干涉。但是，方丈说的一句话，我必须告诉你——天命不可违！我们要是违背天命留在这里，未来会出什么意外，谁也不知道，！”他起身，“我会继续找回去的方法，你自己好好考虑！”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说：“侯爷走的时候，让我一定保护好你和长公主。我想了想，如果在大军回朝之后，我还是没有找到回去的方法，我就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去哪儿？”
“天地之大，我不信上天在不允许我们违背天命的同时，还不让我找到回去的办法！”
秦沆离开了。晌午骄阳的光照进屋里，一阵接着一阵的蝉鸣使这个午后不那么寂静。
夏季的夜晚，凉风习习，繁星点点，蛙声阵阵，还有蛐蛐在草丛间叫个不停。
凉亭里，郭语姜独自坐在石凳上，手中是一块羊脂白玉佩，在如水的月光下散发出迷人的光泽。
那是他临行的前一天给她的。
……
在他的书房，他从暗格中取出一只雕纹不凡的木盒，里面放着的便是这只玉佩。
朱栋将这只玉佩取出，轻轻放到她手心，告诉她：“这是小时候，父皇赐给我的一块玉佩，其实还有很多其他的玉，也不知道为何，我偏就喜欢这个！我每次一见这玉，就好像又见到了父皇！父皇戎马一生，拼尽一切建立了大明，我希望我也能拼尽自己的一切来守护大明！阿姜，我最心爱的，除了你，便是这块玉了，你答应我——往后，都要替我好好保管它！”
……
一阵风吹过，郭语姜觉得脸颊凉凉的，抬手一摸才发现是泪！
她不想离开他！
是命运让她来到了这里，那她为何不能留下来？偏偏让她遇见了他，在不想离开的时候，却有人说“不能违背天命”！
她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靠近心脏，闭着眼——阿栋，我好像，想你了！
翌日，郭语姜带着琉璃来到了徐苑辛的家——定国公府时，已有七八位官家小姐在那儿了。
戏台子上，优伶们演着南戏《张协状元》。
徐苑辛起身迎郭语姜，道：“何以来得如此晚，戏都快唱到头了！快来坐！”
“是我的不是，让大家久等了！在家里跟大嫂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出门！”
徐苑辛给她安排的座位就在自己旁边，优伶在台上唱的时候，她凑到郭语姜耳边：“郢王殿下都离开一个月了，你很不习惯吧！”
郭语姜脸一红：“你这人……依我看，你是成日太闲了！”
徐苑辛掩嘴笑。
郭语姜问她：“上次宫宴，你不是说皇后娘娘正为你挑选夫婿吗？被我抢了风头，不会就此作罢吧？皇后娘娘有没有其他人选？”
这次换徐苑辛脸红了，她想到了成日一见面就跟她斗嘴、过不去的冤家——顾世延，羞得低下了头！
“是哪家的公子，你倒是说与我啊！”
徐苑辛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敢调侃我，到时候郢王回来了，你看我会不会去找姑母给郢王多塞几位美人！”不等郭语姜反应，她又起身叫停了戏，对众人道，“戏也看了这么一阵子了，再过一会子，便越发地热了，咱们便现在去采莲吧！”
一众小姐皆是欢喜地起身，跟着徐苑辛往荷塘走去。
荷塘里，荷花开得正好，莲子也皆是生得饱满。有三只小木舟停在岸边，三名小厮正站在一边候着。
徐苑辛招呼大家：“这荷塘里莲子、荷花都不少，够大家摘个尽兴了！咱们中午就吃‘荷花宴’，如何？”
自然是大家都称好的！
一群官家小姐便把侍女都留在岸上，然后上了小木舟，摘荷花、采莲蓬，有的还弯下腰去玩水！
其实基本上在场的小姐们家家都有荷塘，也都有荷花莲子，只是人多图个热闹，故而玩得如此尽兴！
小厮划桨，小木舟悠悠地行进，在水中荡开一阵又一阵的波纹。
郭语姜看着手中握着的几株莲蓬，想到《西洲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她抬头看天——晴空万里。
不知道远在安南的阿栋，现在是否平安。
一想到朱栋，郭语姜也无心再跟她们游玩，中午吃过徐苑辛所说的“荷花宴”便回了侯府。
琉璃见她做什么都没心思，道：“小姐如此思念殿下，不如给殿下写信吧？”
郭语姜想了想，摇头：“阿栋是为国出征，我岂能让儿女私情牵绊住他！”
如此度日如年，郭语姜决定给自己找些事做。
她去了宫里，拜见了郭宁太妃还有郭端肃，然后去教坊司找清音。
清音脸色也不大好，郭语姜带她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慢慢说话。
她问：“你脸色如此差，是不是受欺负了？”
清音摇头：“如今已经回到教坊司，大家同是戴罪之身，谁来欺负我？”
“那你……”
清音叹了口气，声音更低了：“我……只是想到了伊王殿下。他走了这许久，我又打听不到前线战事的消息，我……实在是担忧！”
郭语姜拉起她的手，轻拍：“没事的，伊王殿下骁勇善战，不会有事的，他知道你在等着他呢！”
那话是说给清音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她又何尝不担心阿栋呢！
“语姜，你可有消息？”清音问她。
她摇头。她确实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况且，她猜想，古代的路不好走，又是八十万的士兵，大军现在是否到达安南都还是个问题呢！
清音垂眸:“殿下从前那样对我好，而我现在……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你快别想太多了！咱们大明八十万大军，个个冲锋陷阵、所向披靡，一定会把胡军杀个片甲不留的！至于你啊，就好好为伊王殿下祈福吧！”
清音点头，扯出一个笑来:“谢谢你，语姜！郢王殿下心仪你，真没错！”
郭语姜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郭家老夫人孙氏在九月初的时候回到了应天，带着郭家大老爷郭兴的孙女郭曲烟。
永嘉设了宴席为祖孙两人接风洗尘，又是一大家人齐聚的时刻，却少了郭镇。
宴席结束，众人又要饮茶闲聊。郭语姜真想着用什么理由告退呢，郭曲烟便跟老夫人撒娇了：
“曾祖母，这应天可跟夔州大不一样。烟儿想跟着语姜姑姑出去转转！”
老夫人似乎很是宠爱她，立马就答应了，还让多找几个人跟着，以防意外。
郭语姜正想走，自然应下了。
郭曲烟虽唤郭语姜为“姑姑”，年龄却是比郭语姜还要大上一岁。如此年纪了，还未说夫家，老夫人却又把她带到了应天，估摸着是想在应天为她觅得良婿。
前几日，琉璃对郭语姜说了许多关于祖母的事。
比如，老夫人很喜爱郭镇，却是对永嘉没什么好感，只因为她进门这些年，却没有为郭镇诞下一子半女，不过好歹永嘉是长公主，老夫人因此也没有表现得很明显；再比如，老夫人不喜欢郭语姜，因为她从不听老夫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诲，成日里不习女红而是舞文弄墨。
听琉璃如是说，郭语姜此前对老夫人的期待与好感霎时全无。今日在宴席上她也感受到了，老夫人对永嘉和自己似乎无半点关切，一整颗心放在出征在外的郭镇与初到应天的郭曲烟身上。
“姑姑，你瞧！”郭曲烟兴奋的声音将郭语姜的思绪拉回来。
她正在路边卖团扇的小摊上看图扇，惊喜道：“这苏绣可真是名不虚传！”
卖团扇的是一位妇人，自豪道：“小姐好眼光！这苏绣历来便是名誉天下的，小姐买了我一针一线绣出的团扇回去，既可解热，又能凸显小姐不凡的气质，绝不吃亏！”
郭曲烟是真喜欢这异地的东西，便干脆地拿了两把，让跟着的侍女红芪付钱。
琉璃对郭语姜笑道：“小姐，这曲烟小姐虽说是二老爷的长孙女，又年长于您，却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呢！不过，与小姐倒也相像！”
“与我相像？”
“小姐忘了？小姐哪次上街不是这样，婢子瞧着，跟曲烟小姐是一模一样！”
郭语姜又细细打量着不远处的郭曲烟，淡淡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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