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钓鱼
但饶是我再如何亢奋，此宴未至一半，我便已支持不住了。
打自我这番受伤后，除开五感变得极差又是失忆之外，更显见的一个病征是我十分容易觉得倦乏。
我想大抵是因为修为耗尽，如今再不能支持仙身的缘故。
虽然本该飞散湮灭的魂魄侥幸聚了回来，但因修为不足便很容易觉得五内空虚、灵识不清。不过通常这时候我只须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气神，三五个时辰后醒来便也能够恢复，不比前些日子还得天天泡在新鲜的瑶池水里方能塑出个形体。
只毕竟眼下我尚在席位上，此觉却是不能安歇。
又尤其这席间，我总感到似有人在看我，为顾及师父颜面、以及我的仙身安危，这瞌睡自是不能打得太猖狂──我心说如今我到底算是有几个名堂，被特别注意也是应当，也就浑没在意到底是谁老把视线放在我身上。
“残玉，妳回房去歇息罢。”师父终归实在看不下去，替我对殿上几位帝君神君赔罪后，便命退了我。
若是此前不知我能被师父带上去战场，我必然不会这么情愿地听话。
但既已得了师父许诺，又得那一个同我都是说一不二的美人上神的保证，此时我还真是十足的松懈下来，便连思考都不能再多，摇首晃脑地直答好，却不想起身便是一个趔趄──
眼前只见紫袂猛的扬起，却被另一抹玄色更快抢着盖去。
一股子松香扑鼻而来。
原是勾陈已拉住了我的手。俄顷，脚下重心一错，众目睽睽之下我便将将跌入那美人上神的怀中。
与此同时，“匡啷”一声，瓷制的酒盏摔碎在地。
紧随而来一声天后娘娘难掩心神不定的关切相询：“……青莲？”
我怔了怔，不知那朵莲花君怎么了，然我此时被勾陈半抱在怀里，也是无法望向他处。
“……小丫头总是站不好呢，”勾陈满目含笑地望住我，一手纤长的骨节覆在我的肩颈，一手则搭在我腰际扶了一把，也不管旁人见得此状是何等惊异，断然一副不容置喙的上神作派，慵懒随意地说道：“正好，本神也待得有些闷了──沧澜，不如我送她回去吧。”
想来师父平素或许会强烈反对，更且对于勾陈与我甚是亲昵的举动而大发雷霆，现在却是显而易见不能够。
勾陈毕竟是父辈的上神，好几倍的岁数横在那里，师父纵然再不拘这个礼，如今在众仙神面前却也得做做样子。然我私以为虽我总为自己丢了师父脸面而感到不甚忧烦，但师父他老人家其实也根本不在意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吧？要不又怎会收我这样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小仙当作徒弟？
但残暴如师父眼下却没发作，我到底估摸不透他的脾气……
“小丫头，妳想我抱妳走、还是背着妳走啊？”我神思又在胡乱绕着，只听得勾陈此时甚是热切地问道。
我只觉被整个席上的人又拿着视线在猛戳，“上君……小仙自己走行不？”
没想她忽然又如先前我于席间瞌睡时一般，伸出了手指推了我那么一下。
我没防备，不免剧烈一晃，才稳当地站住脚。一股被玩儿的怒火油然升起，回头却见她依然关心非常的笑笑：“瞧，妳站都站不好了要怎么自己走？”
那眉眼具是说不出的慈和亲善，满是真心实意，哪有一分的捉弄，我又顿时没了脾气。
但见师父脸色又开始不好看了，我只得勉强打起精神思索一阵，整理出一个我以为尚可的法子，好声好气与她商量，“那不如上君妳找个婢仆来搀我吧。妳若然是想放风走走，就在旁边跟着小仙一路，小仙自也能与上君相谈几句上君以为如何？”
我本意是为她的颜面所着想才说出这一番话来，身为一个上神着实不该与我一介小仙过份亲近，不说我会招忌，她作为一个天宫岭上神也必会掉价，还是彼此都保持一点距离为好。哪知她听了却完全划错重点，竟作心神领会之状，欣慰十分地说：“小丫头纵是抱恙，也尚且知道要与本神说话、讨本神的欢心，如此甚好，不枉本神这般疼妳。”
说罢更甚径直于我面前俯下身来，柔声道：
“──本神背妳回去。”
我不由给自己呛咳一声，呆住了。
便是本来还在看好戏的众仙神帝君此时也亦都倒抽了口凉气，哑然失语。美人上神却是听若无闻，侧着张姣好的颜面，微微抬起眼脸看我，温声道：“嗯？怎的还不快上来？难道还太高了，本神再弯得低一些。”
我连忙道：“这、不不不不不、别别别别别别……上、上君，我我我我呃不是，小仙的意思是这就来您别忙──”
上神折腰了！
上神在我面前折腰了！
上神在我面前折腰了，还要我跨她上去！
我固然受宠若惊，但想比我还惊的却是这天仙二界的各方贵客，我可以想见今日起那流言会传开得何等厉害。一思到这层，我就忍不住的头皮发麻，心说此事难善。
……
此间却也是多想无用，勾陈就这样直截背着我走了。
以如此不恭不谨之态贴在一尊上神的背上，本来我还甚是紧张受怕。但想这一个美人上神便是救回我此番伤重最大的恩人──兴许适才确确是在戏弄我，也不至叫我真受什么伤害。
遂我既跨之，则安之，生生受了这美人上神的福泽，于她背上好好歇着。
但不一会，又想自己方才亦答应了要陪与这勾美人聊天，为之遣怀一二，尽到身为的小辈职责，岂可恣肆贪睡，便只得又迷迷糊糊地唤了声，“唔上君……”
“嗯？”
“上君莫不是觉得里头闷，才出来走走么？那想聊些什么，小仙都奉陪。”
她却是噗哧一笑，笑声铮然若琴鸣，婉转道：“得了，傻丫头，妳却不知，我是在钓鱼。”
“……啊？”我微一愣，问道：“钓鱼？”
“一种愿者上钩的鱼。”她说了，见我没给点反应，只好解释：“比如想看妳师父会否因此勃然大怒，在席间当众发火，欲把妳从我手里抢回去奈何却又抢不过的样子──本神真很是期待啊……可惜了可惜。”
她是在可惜师父没着了她的道啊。我不免有点嘴角抽搐，“上君妳很爱作弄人。”
她不否认，笑道：“小丫头哪里会懂，这是活久了，仅剩几稀的乐趣。”
那也还得要有对象给她捉弄才行。
大抵是我活了这许久也没交上一个朋友的干系，我还真没有捉弄人的机会，想想还甚是伤感，不由默然了许久，却差点又忍不住打起了盹来。勾陈的脊背优美又软硬适中，触感甚好，玄衣绸缎质地更自是上佳，贴着睡觉很是舒服，味道好似风穿林间蓊郁的松涛，初初虽闻不惯，但久了却十分地令人沉溺。
好似也曾在哪儿闻过这样的味道，却是非常非常久远以前的事儿了吧……久到我没有了记忆。
思及这儿，我忽然打了个突。
勾陈笑话我：“怎么，梦到自己踩空坠下楼了么。”
我摇摇头，也不想她背着我哪里看得见我摇头，只是忍不住开口就问：“上君，妳今儿说得……可是真的么。”
“嗯？我今儿说了什么？”
可不就是说我万把年前曾是她东西的时候么──师父从没告诉过我，但既是这美人上神遗落的物事，身上岂会不留一点蛛丝马迹么？又师父知道我其实是白虎灵玉这一件事么？
我想得头都痛了，还以为自己都已将心里所想尽都道出，但勾陈却道：“妳累了就好好睡吧，胡思这些作甚？咱们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
听她这么一说，我方知自己嘴巴压根儿一动也未动，只小小打着呼噜。但想勾陈也没怪罪，我何不索性便这么应了她的话好好睡，她的背枕着到底很是舒服──
我浑没觉察此时勾陈语末随步子具都不自然地一顿，转而忽道：“小青莲，你跟也跟得够久了，莫不是要跟着本神一路走回琼华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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