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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重逢


  

  又是半月过去。天帝设宴于兰明宫,是为苍兰仙君洗尘封神。

  天界之人生来神胎,却须于万岁大寿后下去人界体验七情六欲,待历劫飞升之后,神格方能归位。是以苍兰仙君此后便正名为“沧澜神君”,司的掌的便是国事战事,为一将领级别的武职。

  本来此等大宴该是于九重天之上,操办个七天七夜举界狂欢才是;然名义上虽如此,却实已是距沧澜神君自人界历劫归来后的三月之久──

  原因是沧澜神君与其座下弟子琼玖一道闭关修练,直至近日才告完成。

  白虎灵玉现世,六界皆知。

  都道沧澜神君慧眼独具,得幸于此玉意外流落人界之时便将它带了回来,为天仙两界接下来的战事谋了个好兆头。

  接下来的战事──便是由龙族率先挑衅于仙界、又私自盗取独占八荒镜为起头,后又欲借其困缚帝子青莲仙君元神要挟逼宫,引得天仙二界震怒,幸而妖界少主只身犯险寻至海底冰牢,重伤龙族二皇子敖铎,带回了八荒镜。

  但同时龙族也以此理由,正式对妖族开战。

  唯恐妖界不敌,天界派出神格才方归位的沧澜神君亲征、天宫岭勾陈上神则偕赴督战。因而此宴不只是为沧澜神君接风,也替二神饯行。

  战事紧要,尚且还不是饮酒作乐的时候,才会匆匆在沧澜神君的府邸将此宴给结了,权且暂时顶用,日后凯旋归来再补不迟。

  师父素日独来独往惯了,兰明宫一向没什么客人。今日却因这般理由,全天仙二界的贵客具都到齐。上至天帝天后、中央四方仙界帝君,下至文武百官、宫门将领并其侍从美眷甚至于宠物……兰明宫顿时没了以往的萧索,人流不息、热闹朝天,那是我从来也没见过的阵仗。

  据说光是那些朝中大臣运来的礼品,便有十数车之多,再算上更高级别的大人物,那会真可说是塞了满园子都不够放。

  我深知师父的脾性,孤僻如他,若不是当面退回便是差人退回──左右都是退回,我且上去瞅一瞅再退回,才是不亏。

  “残玉,此次席间若无为师之令,妳是一步都不许踏出这玖华殿。”

  但师父显然早已摸透我的心思,踏出宫门迎驾以前便已如此早早告诫。

  他今日着一袭紫衣,袖襬暗绣是绛色云纹,挥展衣袂间,栩栩若流云轻转。然那张总是不苟言笑的脸颜,此刻却是差之甚远的端肃严冷,不怒自威。

  我心下惴惴,勾陈闻言却是笑道:“小苍兰,你以为能挡得几时?此刻挤在外头的,无一个不想一睹上古灵玉的真容;又本来她便已是你唯一的亲侍徒弟,随侍身侧那是理所应当──迎驾一事何等重要,焉可不到?便是陛下铁了心要帮你,拿翘失职的罪名她也是担不起。”

  “那便说她本元初开,灵息未调,不宜劳累过甚,为免风邪入体总是不好。”师父坚持。

  勾陈摇摇头,“小苍兰,你可真是糊涂了。今日除了天帝尊驾,仙界五方帝君更都难得齐聚,不说集全了所有六界的祥瑞之气,你这兰明宫一夕更胜人界的宝洞福地,何来风邪之说;小丫头若能趁此机会多加亲近,并好生汲取其仙神之气纳作己用,更益于修为的重聚。”

  师父俊脸僵凝,青筋毕现,显是正欲发作之时。

  我见状不好,忙道:“师父不想我去微瑕便不去了,再如何天大的罪又怎样,他们难道还能砍我头不成?我睡都睡得这几千年了,又何曾惧过那些流言?”

  “……朽木!”

  师父眉头稍松,却犹然忍不住喝骂一声。

  许是因对我散尽的修为有所助益,最终师父到底还是携着我同去迎驾。

  彼时兰明宫外,千条瑞气、五彩辉光。放眼所及,无一处不是灵气充盈、疏朗风清之貌,态势俨然更胜山川大海,引来仙界各方灵兽凤鸟欢歌载舞,场面之盛,壮阔非常。

  便如勾陈所说,天仙二界尊者齐聚,那是集全了所有六界的祥瑞之气、降临了全天下的福泽。

  庇荫在如此仙气逼人之境,我身心都极其的舒坦,好似那些破散灰飞的修为也都渐能聚拢起来。

  我一专注在自身灵息的感知上,也就不察那天帝一行的仪仗是如何的威势,只知华盖如云、十里绵延。待得行至近前,唱名声起:“天帝陛下、天后娘娘驾到──”师父与勾陈便拉我过去,后头传来侍婢仆从齐声拜倒。

  眼前师父与勾陈躬身而揖,我亦恭谨一福到底,同样敛眉低眼乖顺跪下,不敢妄动。

  感受到一股强烈威压扫荡而来,四下陡然具静,便连走兽鸣禽亦都噤声,耳边只闻几人双足落下车辇的响声。

  “──微臣苍兰,叩见陛下、天后娘娘。”

  碍于视线,我只得见前头踏来两双精致的鞋履,与袍裾同样都是上好的质地与作工。此二人位置站得极近,着实应该予人依偎亲密之感,然眼下氛围却不知为何有几分僵硬。

  不过比起这个,令我更觉有异的,是适才乍听之下竟只传来师父的声音。

  勾陈同在,却没吭上一声。

  我正觉着奇怪,那当是天帝的声音悠悠传来:“沧澜何必如此多礼?此番历劫十分辛苦吧,幸未辜负朕的期待。”顿了顿,又道:“……勾陈上君,可是别来无恙?”

  这才传来轻轻的一声“嗯”,却是明显的敷衍。

  “如此便好,”天帝威势是足,却不知何故听来又有几分寥落,他道:“都起吧。”

  我应声亦欣然抬眸,正想近距离偷瞧此一天界至尊者的容姿到底生得如何模样,却不意撞见了着一身大明黄袍天帝后的一抹淡淡青衣。

  那人气质殊异,使之分明一身再不显眼的衣色,到头来却竟更让人难不注意。

  仿佛独立于这整个画面。

  那人眉目清透如雅玉,却显得有些苍白──然我在此刻才浑然惊觉,对方一双眼睛不知何时竟已朝我看来,深沉沉地盯住了不放,好似将我捉了个现行,令我也无从将他打量细看。

  我反倒给那人看得怔住。

  此间眼前却忽然笼上了一袭紫衣,原是师父自旁踏步而来,恰恰挡在了我的前头。他背着我朝那人微微躬身,一揖而笑:“青莲仙君也来了?沧澜甚是惶恐。不过听闻仙君大伤初愈,将养许久,直至近日才好转一二,着实应当多加费心留意才是,怎堪得如此奔波劳累?”

  我心里一震,好容易才止住抬头的冲动。

  ──原来此人便是那个被我顺手救了的青莲仙君!

  然虽只匆匆一瞥,我对那人却真真无任何一丝印象。纵然难免有些好奇,但想师父既不愿我与他多有接触,我尚且听话为好。

  遂我乖乖地缩起身避开眼,直退到勾陈身后,更自动将耳朵关闭,也不去听那人如何反应、或是与师父多说了些什么。此着本是我五千年来练就的一身绝活,专门给师父念叨斥骂时打瞌睡所用,只愈见精湛速度,还没曾失灵过。

  “……沧澜神君此番历劫飞升,神格归位,更添我二族一大助力,此乃六界幸事。青莲身为……”

  但今次却似因按捺不住,竟一下子便破了功,耳边甚是清楚地传来那人的嗓声。

  不同于师父说起话来有几分笑便有几分刺,懒慢之中透着股狂狷霸道;那人说话却是轻飘飘的,如风拂柔曼,又若花开婉约,极是好听。

  不过内容就稍嫌无聊了一些。我听着没趣,一下子便睡意横生,正想掩嘴悄悄打个呵欠,孰料那人说话说没几句,竟也能够将矛头指向我:“实不相瞒,从方才至今,青莲便一直想问……神君身旁的此位仙婢是谁?本君瞧着……十分眼熟。”

  那人说出此话的当儿,便也自原地举步望后退了一些。

  青袂低扬,仿佛织就了一抹莲香。那人于阳光下更显修长白皙的手,指头堪堪便指向了我──这一下令我猝不及防,不由惊得瞪圆了眼,心头猛跳,慌忙地看了看向师父,却只看得他偏头过来,怒瞪我一眼,我更是被吓得汗水直流,只得又循向了一旁的勾陈,想也不想地,就忍不住求救似地伸出手捉住了她的衣角。

  谁知此时情状益加吊诡。我这一捉,随即而来便是两声近乎叠在一块儿的厉喝:

  “──放开!”

  如出一辙的语气与态势,却是分别各自为一男一女的声音。

  我呆了,那喊得两个人自己也是呆了。

  师父脸黑了,然却不是他喊的。我顿时给师父那一副“回去收拾妳”的凶狠眼神瞅得发怵,立马连忙自勾陈身上抽回了手,然而已不能挽回什么。

  我正头痛难当,哪里顾得上在场谁的表情如何变化,一旁的勾陈上神此时更是始料未及地“噗”一声,掩嘴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趣!当真有趣!”

  我深以为她在幸灾乐祸,却不知是在幸哪般的灾、乐何等的祸。但见师父眼色,大抵那灾与祸总归都要落在我身上。

  勾陈身为活了万把岁的上神长辈,从来就不把师父的颜面当一回事,此时便是师父脸上,已难看得足已将我摔碎喂狗,她也更是要唱足反调地拿起我本缩回去了的手,珍之爱之地放在手里把玩摩娑一阵,抬眼还刻意给那两个喊出声的人,笑一笑道:“不亏是子承母脉,天后娘娘和小青莲这一个反应还真是很像──只不过本神就不知道二位是因什么缘故,反应得如此激动?”

  只见天后娘娘刷白了脸,一时间仓皇不定,“我、本宫……只是──”语无伦次地竟连“我”字这个称呼都跑了出来。

  “──好了,勾陈。”

  轻声斥责落下,却是天帝代为解围。

  “一万年不见,你还是一样伶牙俐齿。”

  我有些惊讶,倒不是因这对君臣相见居然睽违了一万年的时间。而是天帝如此话语竟倒没有半分不满,而是带着一股暖意,似在怀念。

  勾陈反唇道:“嗯哼?彼此彼此,你不也是一样只会学阿幽说这些浑话么?”

  相比起来,勾陈虽然含着笑在说话,眼神与声调却都尽显冷漠。

  也不知那阿幽是谁,堵得天帝沉默了半晌,没应声,反而转头望向勾陈手里拉着的我,很是不着边际地笑道:“这便是琼玖少君吧?他二人尚且不知你等关系,见适才少君这般行举,自都以为对你无礼。”

  “陛下万福,小仙琼玖见过天帝陛下、天后娘娘。”

  这“琼玖少君”从天帝口中说来还真特别顺耳。

  可惜我眼下委实无福消受。只因勾陈此刻无所顾忌地与我这般亲昵,又将我拉得如此之紧,让我便是欲与天帝福个身都无法,这简直又更让我成了围观仙群万众瞩目的箭靶子──扎得我浑身都疼。

  “小仙惶恐,还请陛下与娘娘能够原谅小仙的无礼……”我只得诚惶诚恐地表示歉意,一面期望勾陈能够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然而这个美人上神始终如一地贯彻了她那嚣张又随意的个性,管眼前站得何人何神乃至于天帝,她也依然能够坚定地来个相应不理。

  不说此时天后娘娘神情依然怪异,天帝陛下很是和善地笑着摆手:“不妨。”

  “勾陈上君,这丫头──”

  却是那青莲仙君此时忽而又出声道。

  我不禁又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依然紧紧跟着我不放,姣好的凤眸里似有火在里头烧,叫我有些后怕地别开了视线。

  “嗯?哦……”勾陈漫不经心地笑道:“小青莲倒是说说这丫头如何眼熟?这丫头本是我的东西,后来送了人便弄丢了岂止千年,久得我都要忘了……再后来,说也有缘,竟就让小苍兰捡了回去。如今寻回甚好,若不是小苍兰舍不得给,我定然将她要了回去──这么说来,莫不是这几千年来,小青莲你也曾在哪儿看过这小丫头吧?”

  难怪曾听人说过,但凡大惊之后,必有更大的惊。古人诚不欺我。不说那一个青莲仙君和天后同时突然这么一喊,已足够将我惊呆了,原来我还和美人上神有这么一层历史关系在?

  我即刻眼巴巴地朝师父望去,可见他压根儿不看我,一脸发怒到了极点只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面无表情,沉声笑道:“上君说笑了。琼玖自我从人界带回,便于本君座下专心修练、足不出户,再则修成人身也不过两千年的时间;尤其本君下凡历劫后,更是听我嘱咐,潜心凝神闭关。直至今时,方有幸得以初开灵玉本元,现形于世──如此,又怎可能在此前见过青莲仙君?仙君想必是和谁弄错了。”

  师父说得斩钉截铁。若非我早知是自己此次救得了这青莲仙君,恐怕还真信了这一套说词。

  不过师父说得也不错,我一向怕师父怕得紧,唯恐师父生气怒把我真摔成个粉身残玉。这样怕事的我,到底是怎么混出宫去的?又我这浅薄修为是怎么上得了天宫岭、入得了海底冰牢去救那仙君一命?这些事儿曾听勾陈说来,甚是顺口,待一细想,却真真辗转不得其解。

  莫不是我睡得太多、荒于修练,以致被什么不干净的邪物乘隙给附身了罢……?

  “可不正是──琼玖少君师承于沧澜,该是修练刻苦的很,又怎会有机会在外与你遇上?”敢情他们确实是一齐说好的,天帝附和着师父的话,笑着叹了口气道:“青莲……朕知道当时你留了一丝灵息予一名小仙,此番方能捡回一条性命。但那小仙……真已是去了,试想她如若能够侥幸逃过一劫,那么你的灵息自也必不会散去。”

  我同情地看着那青莲仙君浑身颤了一颤,似被噎住了。眉目更加苍白晦暗。

  “更何况,她那时是自毁修为,是绝对必死无生的──这一点,你应当比谁都清楚。”天帝再接再厉,打断他的念想:“你看琼玖少君身上,哪里有一分一毫你的灵息?”

  是啊是啊,那一个顺手救了你的我已经全然不记得了,大抵也就算是死了,你就别再搁在心上了。

  本来我也颇有些同情这个青莲仙君。怕他因为我的死讯耿耿于怀或作恶梦那就不大好了;但自从勾陈口中知道,我这条小命也不是那么容易每次都可以保下的──兴许劫数确确逃掉了这次,焉知此仙不会是我的灾星,令我再撞上他第二次而终须挂掉,那便可真完也了。

  正有所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便权当那昨日的我已死去罢。

  没想这天帝还甚有文采,不亏是天界之首、六界至尊──我听得十分欣赏,在心里直点头,却没想这句话对于一个希望重燃之人,会是多么大的一个打击。

  那人沉默了下来。

  连带那原先波涛欲涌的眸光,都像死去般地骤然没了半点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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