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天后

　　

　　但在下一瞬，又恢复了我粉饰过后的模样。

　　生死临头，这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彼时我并不疑有他，只觉浑身原本灼灼欲焚的那一股热烫，骤然间就冷却下来。反倒还衬得那人的气息，益发暖炽。

　　我忽然才想起自己便曾设想过，这样一个怀抱，该有多诱人。

　　遂在他终于不于唇舌上与我纠缠、微微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之时，我随心念而动，反手便攀住那人宽厚的背部，乘势埋入其胸膛里头。

　　清冷莲香顷刻扑盈满鼻。令我心头猛跳，咽喉发干，一时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只得更加圈住那人，好缓下这一股股载沉载浮的莫名的躁动。

　　“……有妳这样吃本君豆腐的么……”那人似也怔了许久，低低的，哑然失笑。

　　然后他便也顺势揽住我的肩颈，更加揉入了他的怀中。

　　那人刚硬修长的骨骼便如此与我紧密相贴。果若我所臆想，那人虽总是看来漠冷巍峨若玉山，堂皇尊贵高不可侵，却实是性如烈火，怀里温度炙烫的极为骇人。

　　抱着他竟好像又似要被方才那万重业火给吞噬一般，我不由畏惧地缩了缩手，但此时更加纷扰我心绪的，却是一种无以形容的渴望。我不由舔了舔唇角，那人留下的濡湿气味与柔软犹仍萦回不散。

　　“君上……”这感觉前所未有，令我出声也胡乱颤颤。但我很快又理智了几把，心说不对，要作平时这厮笃定早已怒吼大胆无礼岂可以下犯上不知分际云云，并板起那张尊贵天颜狠狠训斥我没得十句也有八句──

　　但此时他却静静地，没有再说任何话。

　　“君上？”

　　我唤他，他没理。遂欲推搡开他，但那双箍着我腰腹的手却坚固的有如铜墙铁壁。

　　“假清廉──”

　　我好容易才勉力自他胸膛里硬是挤出头颅朝旁探看。

　　只这一看，我便是一惊。

　　那连绵火狱早已俱散，不留一丝残微余烬；而周围此刻之景，竟是我最为恐惧的黑暗。

　　我还来不及后怕，也还来不及因手里抱着个活仙的实感而感到安慰许多──那黑暗便急遽被我与那人脚下忽起的一道白光驱逐而去，晃了那么一晃，才将朦胧的不清的画面给定格。

　　转眼此地又敞亮如昼，莲华宫一景一物，宛然如新。却都是静若死物。

　　便在这一刻，我手里的那人也顿时失了重心。

　　我愕然地瞪大了眼，完全支撑不住他便就着我勾住他的双臂，直直朝我倒了下来。

　　我心下骇颤，失声便叫道：“……假清廉──！”

　　***

　　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在这时，一阵凌乱杂沓的步伐声围拢而来，其数之多难以估量。并着兵戎出鞘的锒铛声，人声齐齐于旁喝响道：“大胆仙娥，从何擅闯青莲仙君宫府？如此藐视天规，妳可知罪！”

　　“青、青莲仙君？！”

　　“不好！仙君他──来人！快来人！君上他昏过去了！”

　　“还不快快放开仙君尊体！便只脏了君上的衣服，妳一介贱婢也都赔不起！”

　　耳边传来一团团混乱的怒骂吵嚷声。而我便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人摊在我的怀中，素淡青衣横陈于地，不可免的染上几许尘土；那颜容依旧清峻如玉，却惨白如雪了无一丝生息。

　　便似眠荷开尽，终将欲落满塘。

　　遂我很快便被那些人一步踏来、粗鲁地扯带起身，被迫与假清廉分开。

　　那肤骨相贴的触感一瞬消隐，我犹仍惶惶不明，待那仙家兵卒愣是将我压制跪伏到地面上，刀剑隔在了我的后颈划出了丝丝刺痛，我才顿时脑中哄然，醒觉了过来──

　　但此时我已被他们捉拿，目光再不能四顾寻人。因着这姿势我也无从使上分毫力气，只听得耳畔传来一厉声质问：“说！妳是怎么进得此处的？！”

　　“何必与她废话？”前方另一人则踩上了我匍匐在地的手，无情冷笑道：“如此冲撞仙君，就地格杀了便是──”

　　但他却又被一旁之人所劝退：“不可！若是君上真哪里不对，好歹留个活口把话问清楚。”

　　踩着我的那人却不以为意，嗤之以鼻道：“问？能问得出什么？此等修为便连我们要抓她都挣不开了，难道还能有什么本事戕害君上？”

　　“可她走出了幻阵，甚至遇上了仙君本人也是事实，难保不会和她确有关联──”

　　“满嘴胡言──！君上那分明是因连日灵息混乱虚耗，一时不支才巧合撤了幻阵让她给撞上；要不君上的本源火一烧起来，便是连万神天将都无从抵御，早该烧得她连灰都不剩，还能在这让我们抓着？”

　　那人踩着我的脚，力气又加重几分，只差没跳起来蹬一蹬。但亏得他忙着与战友斗嘴，没特别凝注仙力于其中，要不我的手肯定要废。

　　从身后制住我的那人，没有任何动摇地打断了他们争辩：“此事既已向上禀明，还是等候天帝陛下的旨意再行发落为好。”

　　“你──”

　　那几人意见相左，一时僵持不下。但不久，通报声便自远处传来：“天后驾到！”打断了他们争执。

　　“……天后娘娘金安万福！”

　　“天后娘娘金安万福！”

　　身后的桎梏稍松，那扣着我脑后的人似单膝伏了下来，令我得以稍仰眉目，但见齐刷刷一片金衣乌甲，跪得万分严谨森然。

　　可再多便看不着了，只听得迅疾之中不失优雅的步声踏履而来，和着尊贵冰冷的女声铮然落下：“本宫已听说了事情始末──天医司诸灵官，如今幻阵既除，青莲情况何如？”

　　此女话落，后头边紧紧跟上五六双足音，很快又同时打住一会，只听得细微的窸窣声，等上许久却始终无人说上句话来。气氛着实诡异。

　　天后娘娘不耐了，当即喝斥：“诸灵官──本宫问话为何不答？！”

　　这时又扑通连续数声，显然又是几人跪了一地。其中一道年迈的嗓音这才极为慌恐地勉强挤出：“……禀天后娘娘，幻阵虽除，但青莲仙君灵息也已消耗殆尽，如今体内所存仅微薄如丝──不出三日便恐要……”

　　话只到此便戛然无声，天后并不令他说完，就在我听得又惊又惧的当口，我便被一只纤嫩细致却悍狠有力的手给捏住了喉咙，“唔──”并生生自地上提了起来。

　　我诧的抬头，一张精致华贵如霜若玉的天人颜容便撞入我的眼中，那熟悉的凤目竟刺得我双眼泛疼……

　　那眸里满是漠冷睥睨鄙夷与无情。天后娘娘有张与假清廉相似三分的脸，尤是那双眼几乎是如出一辙，但里头却没有似他丝毫的柔润，只余万年的冰寒彻骨，一瞬间，便冻得我心口发凉。

　　“妳──妳……！”她明显在强抑着怒气，才能不把我真捏死，但那一开口，便颤巍不成声的语句，已泄漏出其正濒临失控的边缘。

　　“……娘娘息怒！”

　　“天后娘娘请息怒！”

　　她轻启唇，来回顺了几口气，好半晌，才又强自道：“给本宫说清楚……说清楚！为何妳这一个小宫娥身上，会有青莲的本源灵息？！”

　　她虽没有一举发狂便捏死我，但那力道之大，箍着我也是无法呼吸，几乎就要窒息，如何能回答她的问题。

　　但看众人兀自跪着，喊了声娘娘息怒便也就陡然都安静下来，连脸都缩得不见一个，唯怕同被怒气波及。我心道这回，肯定是不会有人救我的了。

　　枉费假清廉还渡了这一口仙气给我，却谁也没有料想到，我没有死在那炼狱炎火中，到头来却还是得丧命此地──天后娘娘见我迟迟没回答，也没想到她这般提着我的咽喉自是无法回话，手里劲道端的是使得越加凶猛，“该死……该死──！”

　　我被扼得两眼发昏，什么也看不清晰。便在这时，却觉腰际忽然一紧，连带着脖颈一松，眼前人影呼啸即过。

　　还不待我目力恢复，瞧清楚是怎生一回事，那天后便已惊愕道：“──是谁！”

　　耳畔传来一声并不陌生的笑音：“是我。”此人便这般搂着我无声地纵身掠了开来，与天后相对，已远在十步之遥。

　　“陈……勾陈？是你！”天后霜凝般的颜容像是瞬息间便裂了开来，冰寒四溢。　　

　　居然是勾陈上君？

　　“咳咳！咳咳咳……”我虽止不住的呛咳，一时难以歇停，却仍忍不住抬脸望向她。

　　确实是那一个美人。她这时放开我的腰，让我踩实到了地面上，却转而将手搭在了我的肩。这角度着实看得不分明，只见那眉目依稀姣好含笑，从容自若地迎向天后，优美的下颔轻扬，应道：“不错，正是本神──天后娘娘……可是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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