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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许诺


  

  师父果真算无遗策。却不知他是否也早已料及阿离会刚巧于他历劫时除了此患?但其实不管答案如何,锦离也是注定要走。

  我本忍不住怨怪锦离太晚才来,但在知道假清廉这一番行措,着实也浑不把自己性命当一回事──如此耗损,论谁真有通天彻地之能可保他全然无虞?即便锦离再怎么及时出现,他终是难逃今日下场。

  可想他那样高高在上洁癖自好的一朵莲花,本该端得是举世无二、傲岸风光,如今落至这般田地,我就觉着为他不好受。

  他可曾自昏迷醒转过来?可曾发现我这亲侍不知去向?又可曾……

  我一时恍然无语,锦离便垂下眼看我:“微瑕在想何事?”

  兰明宫里虽没了师父,好景不再,冷清如许,可是能与锦离共坐一处,也该令我安心。

  是该安心。这些回归到未曾去过莲华宫以前的日子,清幽恬淡,更有锦离相伴,该是夜夜好眠,醒时所记之事,不过就只冀盼师父何时回来。

  可事实却恰恰相反。我无一日好眠,也鲜少多想其他,只因一闭上眼,眼里脑里所见所现,无不皆是当日那人浴血不堪的画面,不曾消弭。

  “想阿离原来许多事都未与我言明,不禁有些寂寞罢了。”我自恃面如玉石,便直是口不对心,却被这双彷若空无一物的眼楮瞅得有些慌。

  我不欲胡编乱造,但若又提及假清廉,我也深知阿离同志总是不快的。

  “往时不说,无非是为专注闭关,缩短疗伤塑体之期。”他许久无话,指间方循着我的颊面细细而下,揽至后颈,并随着下颔靠上我的额前,轻声落下:“那日妳说要出宫,虽是我塑体将臻之时,但七魄未全,断不敢贸然离了瑶池水,便只好让妳一人独去……而今八荒六界我均已可自由走动,微瑕若想知道什么、想去哪里,我定知无不答,亦无处不与妳共赴,绝不致妳再觉寂寞。”

  这般心意当是何等熨贴,我却不由只当他是因师父之恩,才连带对我百般照顾。

  锦离甚至对我说:“微瑕可还记得早前大西海之诺,不若在沧澜历劫归来前,妳便也随我走上这遭……”

  他忽然没了话语,却不是因欲言又止,而是觉察了我的漫不经心。

  遂退开了脸,他又垂眼望我,“微瑕?”

  我认真地看他,问:“……阿离,你说,他真的会没事么?”

  我自知这问话颇为凝重,却也没想他似被我感染地紧了一紧搭在我肩上的手,他先是低低喃了一声:“可是太迟……”那细致的眉眼间似蒙上一层朦胧的雾,却不及我看清,他便又整个人欺了上来,将我裹了个密实,不由令得我心头一跳。

  鼻间隐隐传来大海的味道,却不难闻,倒是相反更甚。只因他身上那为养伤而润泽了几个千年的瑶池水,更加清芬宛若漫天桃花堆雪。

  但我再如何不谙人情,懵懵懂懂,也还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正想推开的当口,他便语气微沉地与我说道:“微瑕,妳答应过不再见他的。我也已是尽力救了他,妳可是怨我太迟?”

  “阿离千万莫要多想,我只是担心过甚才出得此言,绝非有任何怪你之意。”我想了想,又道:“至于你说得大西海之诺……阿离,我虽很是向往,可是实在不行就这样随你去。”

  他顿了顿,“因何不行?”

  我趁着他这一松懈支开了他的双臂,举目瞧他,笑道:“阿离同志可是忘了师父早说过他回来以前,我不可乱跑?莲华宫一事实是意外,却也是枉顾师命;我再怎么没脸没皮也该知道分寸,所犯之过都还没给他请罪,已是难安,如此又怎可能随你去妖界?此事绝不可行。”

  大抵是知道攸关师父便难说得动我,锦离也就不说了。

  但那神色之阴片刻难消,眉心甚至少见的蹙拢起,令我忍不住垫起脚来给他抚平。

  他显然给我这行为愣了愣,双目一凝,竟又伸手顺势将我搂入怀里。

  “阿离……你这样不好,师父说过,男女有别……”美色当前,我想自己应该是要有些矜持与羞恼,但却只觉得想笑。只因我这块玉石,一点也不明白情为何物,更不晓男女这般依偎可从中得到什么。

  倒是觉得这一尾鱼身如其手这般凉冷,自肤理间渗得入骨,令我颇有些发寒,不得不反手将他抱紧了一些,不知何故却引得他整个人生生一颤。

  我不由心想,该是如何给他捂热,可我这玉石体温也未必能够多高,怕是将他捂热以前我便已被他冰成了一块冷玉。此时我又忍不住的揣想,若换作是那厮,虽则看似高冷若霜华,却实是性如烈火,变幻莫测难能捉摸,抱起来会否该是温暖炙热。

  “……微瑕可是明白我心意?”锦离沉默少顷,轻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该是明白。”也没有什么好不明白的,我虽生有微疵,却也是瑕不掩瑜。想必阿离同志他是看上了我的惊才绝艳。

  他复又问:“微瑕并不拒绝,可是答应?”

  话语极轻,声缈如无。但这样的亲密无隙的拥抱间,我亦可以感受到他益加收紧的环抱,同样也觉他身上原本无温泛寒,却渐受我点滴暖热,令我很有一点成就感。

  我又想了想,便问:“答应该当如何,不答应又如何?”

  “若是答应,锦离终其生生世世,誓不相负。”他毫不犹豫地给了我答案,就像是早已在心里顺了千遍万遍,“如否……此心亦然,却绝不强加于妳。”

  听来无论是答不答应,我好像都没有什么损失。

  不过锦离若回了妖界,那便是妖了,和我这仙成了一对,也不管我是否也嫁妖随妖与他同去了妖界,这般仙妖恋委实有些惊世骇俗。

  可我将将好就是喜欢这等惊世骇俗。

  一时也不管师父想法抑或其他,当即便应了他声,“好。”

  我私以为能有像锦离这样体面的夫君是再值得显摆不过的好事。莫说这一尾鱼儿本就生得冷艳高贵一表仙才,放眼六界少有匹敌,如今身价更是因立下了一个安定六界的大功近而水涨船高上翻了不知几个档次。

  又假若真如阿离所说,他此番回去顺风顺水的成了下届妖界之主,我便将将是那一妖之侧万妖之上的主母,坐拥西海,何其风光。

  我天生有疵,又长年在师父弃嫌中长成,虽目下修得的人身模貌已是不错,到底意难平。是以这等受人艳羡妒忌、羞愤惊叹却望而不可得的滋味,于我自然更加诱惑。

  若非如此,当初我也不会被假清廉一句“高攀不起”给坑得这十日半月为他做牛做马。

  而今我与那一朵莲花再也两不相干,各行其路,本该是归于往日门庭寥落,复醉于大梦,却不想竟钓上这一尾明摆着对我有意思的金贵鱼儿──简直是凭空生出来的好事,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倘不好好把握不早早订下都是十足的暴殄天物浪费珍稀!

  我微瑕仙子岂能作出那等愚钝笨仙之事?

  然则虽是应了阿离,我也断断不会推翻前言,枉顾师命就这么与他私奔。要知道无论是何种族,少了矜持,都是要失了颜面掉了身价的。

  故此锦离在说服我不得后,只自语似地低低道了一句:“……大势未定以前,妳留在此处也好。”后便吻了吻我挂着他所赠耳坠的那侧,亲昵缱绻,温凉入骨,珍重十分地说道,“来日待沧澜回返,我必以万车为聘,向他求娶。”

  我不由略略一怔。

  向来仙界之人多情淡,妖则堪堪相反,这早是六界皆知的旧闻。可往往情深之妖亦是一念成执,助长浊气滋养,便就多堕了魔去,故而才有浊者堕魔一说。

  我万万料想不及修成了仙身的锦离会动了这般要娶妻的心思,不过想来他既是要成为一界之主的非凡之妖,行事作派当然也就不能马虎,否则定要让他界轻看。如此甚好。

  我遂又与他耳鬓厮磨几天,方纔情深义重地送他离去。

  彼时我正陶醉于自身极具妖界主母的风范。想想日后那一呼百诺的荣光胜景,我就精神抖擞浑然不小心便忘了该从锦离口中继续打听那朵莲花的情况。然事实是为免锦离不快,我也极难多问。

  不过好在我是个谈仙情明事理又颇有母仪妖界的潜质的微瑕仙子,以德报怨也本是我常做的。

  自假清廉被天后接回天界疗伤、断了消息以后,我很快就油然生起一股欲上去探病的想法。但真正打算付诸实行却是在锦离离开仙界以前,说了这一个能知我动静的耳环无法越界连系──

  也就是说,当阿离同志离开了仙界,便就再不能掌控我的行踪。

  碍于我答应过他不再见假清廉,兼且互许了心意以后安可不守妇道……我本来还有点小挣扎。

  但想只消我隐去身形,那么见他一面,也算不得是真的见。如此既也尽了点心力去看看他到底情状如何,也算彻底平了我这多日愁思连夜难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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