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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一章. 方外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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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佑之地”东、南两面皆是无垠海域,北有广阔高原相拦,西遇层峦叠嶂阻截,又有神秘禁制如穹顶四方环盖笼罩而下,是以几与外界绝缘。

  但也不乏界内之人出去闯荡,亦有方外大陆上的各类人士或流窜或避难进入此中,尤其是自十五年前那场乱世动荡始起。按说原本仅是苍、天、决三族之战,顶多扩大些也不过是神魔两族之争,可谁料大陆上势力错综复杂、犬牙交错,一个“不小心”或“疏忽大意”,便将不相干的无关人等牵扯殃及在内,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最终愈演愈烈,竟致使除缈无人烟的西域、蛮夷野袤的南域之端、荒寒恶劣的北域之极以外,整个中域、东域及大半的南、北两域都被波及。

  仙人斗法,遭殃的说到底还是底层那些升斗小民、平头百姓,他们既无高绝修为傍身,又没强横靠山依附,自然过得苦不堪言。

  开始时情况倒还好些,参战几方尚还懂得克制,虽偶尔互有死伤,但对无辜旁人好歹还知道妥善对待,甚至有的神族正派人士在打斗结束之后,还会拖着伤累之躯对扰了店铺毁了器具的茶楼掌柜礼貌道声“抱歉”,袍袖里有闲钱的还肯自掏腰包补偿些许钱财,虽然钱财稀少抵不上损失,但怎么说也有个赔付的意思。

  然而到了后来,随着斗争进入白热化,敌对双方去酒楼餐馆吃饭喝茶时都剑拔弩张着,有丝毫风吹草动都会引发一阵草木之惊,若是不幸真撞上另一拨人马,“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都是少的,大多是稍一愣神,而后就抽剑立冲上前,反应迟动作慢的早成了亡魂,连后悔药都没地儿吃,倘若有后悔药的话。

  等兵戈停止尘烟散尽,仍能站起身的胜利者忍着伤痛提剑来回逡巡,见到那些还未咽气犹在呻吟的失败者,不顾其哀求或哭嚎或只余喘气眨眼力气之人的可怜眼神,第一次是狠下心闭上眼咬着牙才有了胆子痛下杀手,后来便慢慢地铁了心硬了肝肠,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厌恶地手起刀落,轻车熟路地摸索出他们身上黄白之物,而后蹒跚着扬长而去,留下满地狼藉和断臂残躯。

  鲜血如河漂起一层殷红泡沫,又缓缓渗入地板染濡泥土,侥幸晕厥过去而未被顺手宰掉的酒馆掌柜悠悠醒转,映入眼帘的便是此般猩红世界、炼狱人间了。

  民不聊生之下,众多实力低微又无身份立场的人叨念着“惹不起总躲得起”,纷纷携家带口,裹挟着寥寥无几的家产,蚂蚁搬家也似的踏上了漫漫逃难长路,家住南域的逃往更南端,距北域近的跑向更北面,总之远离这乱世中心便是对的,不是那谁谁说过的嘛,“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那么人烟稀少的地方自然江湖纷争也稀少了。

  如此,世居东南的朝更东南方向避难,翻过山,越过岭,跋涉过长河,再遇人烟处,再见春田时,便已然进入了“苍佑之地”。

  这话说得轻巧,行走起来却委实不容易,因为若想自东南方向进入此地,需要跨越一处山脉——六指山。此山脉北起白鹿原西端,让过沧浪江,南至汪洋大海才终,南北向绵延六千六百里,东西向横亘八百里,高极壁立万仞,矮处亦逾百丈高,地势险峻奇崛,令人望而却步。

  话说“六指山”此名之由来,据说还与盛世神帝“苍”有关,毕竟“苍佑之地”便是其设下的禁制,是以与其扯上干系倒也情有可原了。传闻神帝苍右手生有歧指,他在设下封禁之后,右手覆下就形成了绵延不尽的层层山峦,缘其掌有六指,因此山脉至高处共六峰,故而被称为“六指山脉”。

  传说之真假休去管它,毕竟时代久远已难考据,但六脉山之挺拔险恶的确深在人心,不知多少人在欲出不得、欲进不能之时,于心里暗暗咒骂过那位高高在上的盛世神帝了。

  不过需知天力可穷,而人力无尽,创世神帝“耀”那句“人定胜天”时至今日仍被无数人奉为圭臬便是此理,虽然六指山险峻高绝号称“飞鸟不过、流云绕行”,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小人物的卑微苟且苦痛挣扎,仅是为了生活从而“无心”创造出来的伟大成就,有些时候比那些大人物的“明灭间眸光黯淡日月,吞吐刻气息解冻冰河”来得更令人叹服折腰。

  正如龙展堂曾分别倚仗王级和皇级修为一出一进“苍佑之地”,而有的人虽然连灵级,甚至师级都不到,亦能凭借着孤胆凡躯,为了生存而趟出一条路,这条路蜿蜒弯曲高低起伏,起始点在南域——山的另一边,而终点虽尚未见,但也知晓已然不远。

  风车小镇西北三百余里处,南斯森林,山阳面。

  此地再向正东延伸七十里,便能见到第一块稻田、第一缕炊烟、第一道人影,可惜正随意休憩于此的几人却看不到那稻田上稻穗低首颗粒饱满,看不到那炊烟袅袅随风消散,看不到那人影脸上笑意浓烈。

  此时日头甫上一竿,长空青碧如洗,万里无云飘摇,无什遮蔽的阳光毫不吝啬、毫无阻隔地斜照而下,照在青松翠柏的繁枝茂叶上,照在红花春草的含羞脸颊上,照在黑土褐泥的深浅斑驳上,照在大小男女的褴褛衣衫上。

  他们一行六人,旁边摆着锅碗瓢盆和几个大小各异包裹,东西不少,且杂乱,但是此时的他们倒没在意物件,而是正专注于整饬饭食补充能量。

  众人围簇着,中间生了一堆柴火,柴堆上架起一只铁锅,铁锅中应是有水,煮水的嘘呼声不时响起,说明这锅冷水距离烧开还得有段时间,锅壁下便是烧得正旺的闪耀着明黄色的焰火,雨水刚过去两天,因此捡拾来的柴禾还有些潮湿,被点燃着未有“哔剥哔剥”的清脆透快声音发出,反而冒起丝缕的黑烟,使得炙烤在旁的饼子热熟得慢了许多。

  看得出来六人中以一中年男子为首,身旁一位衣衫虽有破洞却十分整洁的妇人似是他的妻室,另有四个年龄不一的大小孩童围在一旁,最大的约莫十四五岁,是个小男子汉,守着捡来的柴禾一块一块地添进去,却有些心不在焉;次大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模样清瘦,有几分她母亲的俊俏胚子,想来她爹倒是不愁姑娘将来嫁不出去了;再小一些的又是个妮子,瞅着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兴许是还没长开或者营养不良的缘故,当然更大的可能是随了她爹的缘故,较比她姐的相貌就稍稍显得平庸了点;最小的老幺是个四五岁的男娃,脸上乌漆嘛黑的尽是柴灰,一身在众兄弟姐妹中最是精细的长褂也沾了好些泥土,好像在地上打了个滚儿一般,不过他此时顾不得其他,正眼巴巴地张大嘴巴看着身前的烤饼子,目不转睛,口露垂涎。

  忽然老幺嘴角淌出的口水断了连珠线,滴到了地上,他也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左右看看,见没人瞧自己,便偷偷伸手探出去,想要抓来张饼子。

  可是手刚伸出还没摸到饼子,便被旁边的另一只手拍下,他心虚地低下头,瘪了瘪嘴唇,再抬头张嘴就带了哭腔,只见其哭诉道:“娘,俺饿了,爹不让吃!”

  中年男子倒不惯溺孩子,没好气道:“还凉着呢,吃坏了肚子怎么办?再说了,要吃饭,也得等你云姐姐回来了啊!”

  拨弄着柴火的老大听了,忙道:“爹,云姐姐去小解了这么久还没回来,要么我去找找吧?”

  他们娘语气温糯,听着便像一个秀婉女子:“老大不许胡说,你云姐姐是女孩子家,你一个男孩子去找像什么样子,再等等吧。”

  老大闻言垂下脑袋,有些失望,只兴致不高地应了一声:“噢。”

  倒是二姑娘和三姑娘忙问道:“娘,那我和妹妹(姐姐)去找云姐姐啦?”

  秀婉妇人还未来得及开口回答,便听十几丈外一个女子笑着问:“找谁去啊?”

  几人纷纷望去,道:“小云(云姐姐)你回来啦!”

  顺着众人目光,可见一个黛衣女子俏立树下,面目清秀白胜雪,乌发成束流如瀑,两眼若春波带水,双眉似小山横卧,鼻头翘挺,嘴唇红润,稍尖的下巴划过一个完美的弧度,左耳上一个小小的黑痣更显得俏皮可爱,被修身黛衣包裹出的身姿玲珑妙曼,简直不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见众人望向自己,少女一边走来,一边扬了扬手中揪着的野兔,笑道:“看我捉了只好肥的兔子,咱们有的加餐了哦!”

  中年男子笑着接过肥硕的野兔,从包裹里抽出一把钝刀,便走到不远处剥皮去腑。

  两个小姑娘泛起星星眼,一左一右拉着少女的衣袖,好不崇拜道:“云姐姐好厉害!兔子跑那么快,你是怎么捉到的啊?”

  少女轻轻一笑,故作得意道:“不是说了嘛,云姐姐可是有修为的哦!将来移山倒海也不在话下,现在只不过是捉只兔子,自然小菜一碟嘛!”

  老大在一旁听着既艳羡不已,又无半分嫉妒,只是看着这个初入六指山便遇见而后一路同行的“云姐姐”,笑得咧开了嘴。

  气氛热闹时,秀婉妇人却突兀问道:“小云,是不是快到‘苍佑之地’了?你也该离开了吧?”

  “分别”二字出口,一下子冷熄了不少氛围。

  少女一怔,但还是笑着回答:“是啊,傅婶婶,再有不到百里便能见到人烟了,到时候我也要去找人了。”

  闻言,情窦初开的少年眼神黯淡,头低下旋又抬起,将那一抹忧郁和喜欢掩于唇齿也埋在心间,笑意淳厚仿佛如初。

  秀婉妇人看在眼里,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于心底暗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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