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家宴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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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戌时。

　　夕阳早已沉去，夜幕悄悄拉开，华灯初上，一盏盏灯火渐次亮起，和繁星相互辉映，地面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不知是否天上此时也是车马纵横如流水，一片热闹景象？

　　苍府外面还是分外冷清，府门前四人笔直站立，面目冷峻，沉重的甲胄在月光下银光闪烁，泛着冷辉；阴影深处也不知还有多少个暗哨在凝神注视着，这些暗哨眼力、身手在侍卫里都是一等一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巡夜的侍卫们八人一队，十二个队伍穿插巡逻：各个部分各司其职，就像一个个齿轮精密运转着，构成了整个护卫森严的外部系统。

　　与府外相比，府内倒是喧嚣异常，灯火最通明处便是后府正厅，下人们来往穿梭匆匆忙忙，或左端佳肴或右托美酒，或几人合力共抬炙肉，只见原本简单的食材，在出色庖师的手下早已变了原样，宛如一个个素颜戏子，在后台精心涂抹施粉，终于在此时闪亮登场。

　　见饭肴已齐全，苍茫抬手挥去了侍女下人，偌大厅内，就只剩下满桌珍馐和桌边一家八人——苍茫、苍阳、苍童、苍堂、云沐风、火炎、雷腾、土城。苍族嫡脉不知何故，每代只生一男丁，幸而嫡脉天赋更加卓绝，这么多年传承下来多少来自族外族内的算计都有惊无险地或躲或渡了过去，又到了苍阳这一代，苍阳母亲苍秦氏去世得早，只留下了一子苍阳和一女苍童，其余五子皆是苍茫义子，但不论是苍茫、苍阳和苍童，还是生下苍童便故去的苍秦氏，都把五人真心看作一家人，尤其是苍秦氏，她本就后脉稀薄，早把五人当成了亲身所出，而且五人身世上都是孤儿，这更让苍秦氏倍加疼怜。

　　身在世家大族，纵是一家人吃饭也有个规矩：最上首位，苍茫堂堂正正地端坐于上，以右为尊，自苍茫右手算起，依次是年龄最长的苍阳、云沐风、火炎、苍堂、雷腾、土城和苍童，因为是圆形桌案的缘故，一番排座下来倒是苍童坐在了苍茫的左手位。

　　老者慈眉善目：“一家人，我就直奔主题了。”

　　众人连忙端正身子，连一向调皮的苍童也是一脸严肃地正襟危坐。

　　苍茫看在眼里，笑笑，语气颇缓，不像命令，倒像是吩咐：“此番召你们回来，乃是为了家族大事。近来魔、妖二族势大，外族也隐隐有崛起之势，单我神族沉寂如水，这对我神族一份子的苍族来说并非幸事啊，众皆言‘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苍族不衰不兴已为落后，前又有耀族败落之鉴，因而我决意：退禅苍族族长之位，我去争任那神族族魂，神族族魂虽少管俗事，但无论地位还是话语权都绝非如今我这神族大长老能比，而那苍族族长，我打算让阳儿去做，上位之后再将你们拔擢入高层，给我苍族注入好大一汪活水！如今苍族内尸位素餐的实在太多，就如一群寄生虫一般把我偌大一个苍族的生机都啃食殆尽了，不得不去啊！所以后天，要你们帮衬着阳儿，没问题吧？”

　　众人仿佛心里早有了底，此时听完，苍童早是一副理所当然：“当然了，这族长不让我哥当让谁当呀！”

　　苍堂更是积极雀跃：“父亲，要不干脆直接都换血得了？”一副急功近利的样子，颇为真实，殊不知这其实是他故作姿态来瞒骗众人的，沉默寡言者多受戒备，因为寡言的人多有城府算计，而对于一个暴躁急性的人，一般人不只会觉得他胸无谋略，更会因厌烦而少与他相交，这便是苍堂的心机所在，久来如此，以致连在座的各位都不觉有异。

　　火炎与苍堂本是同龄，但比苍堂早几月进家门，本就对其好功利的性子厌恶，此时听了他的话还是拿捏着分寸道：“堂弟说得略有不妥，如果要一次性大换血的话，恐怕会引起他们的反弹，不利于阳哥的统辖，还是慢慢来为好。”

　　云沐风明显比火炎想得要更深：“去肯定是要去的，但不一定要一下子全去掉，而且注入活水也不一定非要引出死水来替换，父亲的意思应该是先去几个蛀虫，伤其皮肉，待阳哥上任后再新置几个职位动其筋骨吧？”

　　“哈哈，炎儿你想得还是不如风儿周到啊！”听着火炎无所谓地嘟囔了一句“反正平时不用我考虑嘛”，苍茫又是笑了笑，“没错，我的打算是先扫去几个蛀虫，让阳儿上位后再添设几个职位，与另外那些老家伙分司其事，慢慢地重心倾斜，最后架空他们，温水煮青蛙，每次只夺他们一点，他们既无朝气便无意气，想必不会为了一点利益就站出来要求伸张，但等温水煮沸，呵呵，他们再想跳也已来不及了。”

　　云沐风慨然叹道：“父亲英明！”

　　“恩，既无异议，那便如此吧！哈哈，来，先吃饭吧。”商讨完事项后，苍茫便开始招呼着。

　　众人虽为高阶修者，但人非天上仙，孰能不饮食，更何况苍茫等人吃的饭食早已不是普通的饭食，而是富含天地灵气的灵材灵兽，当然，除了土城面前的那只烤黄羊。烤黄羊的主体食材是长毛黄羊，这种黄羊其实只是最普通的士阶妖兽，体内灵气少得可怜，虽然庖师的烹饪手法一流，整只黄羊炙烤得通体金黄，既无一处过火焦黑，也无一地火小未熟，外酥里嫩，黄羊腹内的各种香料，在炭火的作用下也早已渗透整只羊身，令得黄羊更让人垂涎欲滴，但即便如此，这样一只低阶灵兽也本是没有资格奉上苍茫等人的桌席的，究其原因，便不得不说一下土城的来历了。

　　土城是孤儿，这是无疑的，但他不像一般的孤儿无父无母，而是整个村庄的人都被屠戮殆尽，只剩他一个。凶手没有对他下杀手也不是因为突发善念，只是因为土城天生智力不全，全村人被杀时他已经四岁，却只有普通一岁半孩童的心智水平，当凶手屠刀举过头顶时，他还只是在傻笑，最终凶手没有落下刀刃，而是轻蔑一笑选择任其在已无活口的村子里自生自灭。

　　幸而几天后，苍茫带着苍阳找到了这里，苍茫本是为寻异瞳而来，虽然异瞳只传一人（例如苍茫苍阳父子，苍阳传承了苍茫的金瞳，现在两者都能运用金瞳，但是金瞳的完整性却不会变，随着苍阳的金瞳传承不断完全，最终金瞳会全部转移到苍阳身上，如今苍茫的瞳内便已只剩点点金芒），但是数十万年间，异瞳不只是一次两次的现于世间，互为异瞳者，其实早就有过交集，这般大事像苍族这般的大族中早有零星记载，苍茫便是按图索骥寻找而来。之前的数年里他已带着苍阳找到了云沐风、火炎和雷腾，这次按照记载上所言“土属性异瞳，传承于土姓部族中，其部族淳朴敦厚，不好与人争，好与山野为邻”寻遍大山小岭，最终找到了这里，不成想屋舍成群鳞次栉比，良田丰盈石径纵横，却是一片死寂，两人寻遍村庄，发现到处血迹斑斑却连一具尸身也无，失望之余就要离开，便在此时发现了已是饥饿难堪的土城，当时只见一个骨架颇大却皮贴筋骨的孩童坐在村口，眼窝深陷，脸上已无几两肉，但看见他们还是咧嘴傻笑：“嘿嘿，土城，饿。”

　　带着土城回族的途中，怕他饿坏了，苍茫便在路上捕了一只黄羊烤了吃，许是心理作用，自此以后的每次饭食，土城便是无黄羊不可了。

　　苍茫想来也暗暗觉得奇怪，自己膝下的这几个异瞳者除了苍阳竟然都是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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