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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惊变


  

  围猎结束后回到阜都的第二日,发生了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旭王宣逸遇刺。

  那一天,我在院子里修剪花草。在听到婢女的禀报后,我手里的剪刀啪地砸到花丛里,溅起一片残红。

  当我骑马奔到旭王府的时候,门前早已戒严。就在我下马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的时候,就听到府中隐约传来了一阵哭声,然后很快就有人走了出来,在府门前挂起白绸和白色的灯笼。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只觉得天旋地转。那个骑马立在晨光里笑着叫我名字的男孩子,那个时而任性时而老成的少年,我曾在酴醾架下与他饮酒,在山水之间听他吹箫,前几日在北琅山我们还一起玩笑。可是转眼间,他竟然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恍恍惚惚地转过身,就看到萧阮站在不远处。可是,她的脸上看不见一丝的悲伤,似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向她走过去,她却像没有看到我一样,从我的身边错身过去了。在那一瞬间,她掩着嘴悄声对我说:“我在我外祖父家等你。”

  见萧阮这样神秘的样子,虽然心下疑惑,但我还是先径直回了家,然后再悄悄从后门出去见她。

  看到我后,萧阮笑着说:“如今旭王府那儿多了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刚才我还担心你就那个样子直接冲到这里呢。”

  “小阮,你……你是不是还什么都不知道?”我想她或许是悲伤过度有些不正常了。

  她正了神色,小声说:“宣逸他没死。”

  她这个样子让我感到害怕。我说:“小阮,你别这样。”

  她叹了口气:“长乐,我很清醒。宣逸中毒是假的,他服用了假死药。”

  我吃惊地看着她。

  她微笑着说:“下葬那日傍晚,我们在城外等你。”

  我这才想起那日我去旭王府找宣逸,他晃着手里的匣子,对我说要送他的阿姐一份大礼,想来那个匣子里装的,或许就是假死药吧。

  三日后,我就知道了宣逸当日说“送阿姐一份大礼”是什么意思。他的死,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太子宣恪,姜帝震怒,将宣恪软禁在东宫,下令彻查。宣恪的罪名一旦坐实,我和他的婚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那日在北琅山猎场宣逸说我也一定会幸福的,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到了下葬那日,我到达城外约定的地点时,就看到两个并肩坐在河岸边的身影。河水泛着粼粼波光,在他们的面前缓缓流过,身旁一白一黑两匹马儿安静的吃着草,而他们握着手彼此依偎,小声地说着话。

  我似乎还能听到城内的哀乐从身后传来。城里埋葬了宣逸的过去,城外等待着他的新生。

  他们同时回过头来,笑着向我招手。

  我说:“不久前我的一个好朋友去世了,可我伤心地想起,我还有一个未完成的心愿,不知道这位公子愿不愿意帮我实现。”

  “姑娘请讲。”宣逸说。

  “我一直想听一次可以惊艳天下的琴箫合奏。日后,我能不能和一个人一起去找公子实现这个愿望?”我说。我其实只是想知道他会去哪里,只是希望日后还可以再见。

  可是他拒绝了我:“我这一去,恐怕要居无定所,四海为家。姑娘还是另寻他人吧。”

  听他这么说,我顿时有些难过起来。他是打算彻彻底底地抛弃过往,不再和我们这些故人联系了吧

  过了半晌,他又说:“在下想为姑娘独奏一曲,不知可否?”

  宣逸取出了那支玉箫,侧身面对着滚滚逝去的江水,吹出了第一个音。

  午后的阳光映照下,他的眼里有明亮的光芒。但我知道,即使这一刻是乌云密布,他的眼里也会有明亮的光芒,那是心满意足的光,是无限希望的光。

  我在他的箫声里,听到了沃野上低吟的麦浪,草原上嘹亮的牧歌,大漠中清脆的驼铃。我看到天高云淡,鸿雁高飞,看到他们纵马奔驰,畅快人生。当日宣逸送我和孤竹离开阜都时,曾说羡慕我们,如今轮到我来羡慕他了,他将获得永远的逍遥,而我将被禁锢在这座城里。

  宣逸一曲吹毕,我几乎流下泪来,因为那一刻我以为此生我们都不会再见了。

  萧阮走过来轻轻地抱了抱我。她说:“长乐,我还有几句话要悄悄和你说。”

  宣逸故意做了个生气的表情,牵着马走到了一边。

  萧阮脸上的笑容淡去,神色有些哀伤。她说:“对不起。”

  我也收了笑容,我本来打算什么都不说,让他们就这么离开算了。我说:“如果当初我知道宣逸是要假死,我一定不会同意他这么做的。”

  她的神色愈加难过:“我知道,这几天我一直都觉得十分愧疚。我听说比男子还坚强的长稽公主竟然哭晕在灵堂里,姜帝也一病不起只怕将不久于人世,之后也许还有无数无辜的人会为此丧命。不过,还是谢谢你成全我们。”

  我苦笑:“我也算是帮凶吧,你不用太自责。”她说的那些人,其实和我无关,我也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考虑别人,只是宣逸这一走,姜国必定有一连串的政局变动,而此刻我还无法知道这些变动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她的眼中已经有了泪水,抓住我的手说:“都是我的错。他没有想那么多,他都是为了我……”

  我叹了口气:“你不用自责。其实你我都明白,他不过是想成全自己也成全别人,他只是不快乐所以想要逃走。这些事,你不用告诉他。事已至此,只希望你们可以幸福下去,才算值得。”

  萧阮郑重地点点头,然后换上笑容叫宣逸过来。我看着宣逸轻松雀跃的神情,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但愿他一辈子都不要后悔。

  他翻身上马,笑着对我说:“长乐,请永远都不要放弃自己最真实的心意。”

  我只能笑着说:“我会的。此去山高水远,千万珍重。”

  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天际后,我一个人慢悠悠地牵着马往城里走去。

  我其实已经快想不起来自己最初的心意了。

  最初的时候,我其实是讨厌楚宫的,只因为有了云归的存在,我才想要留在那里。而后几经生死,时刻记得保全性命、顾全大局,每一次做决定时我自己的心意都被排在了最后头。年少的时候,大概眼里心里只看得见那一个人,还不知道要去考虑整个人生,以为未来不过是当下的延伸,一切都会是幸福的模样。但到了今日,或许因为失去的已经太多,所以心愿也就太多,我为它们排了先后,比了轻重,然后在每一个选择的岔路口审时度势、计较得失。于是,我已经无法再问自己想要选择什么,只能问自己应该选择什么,以及能够选择什么。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想做却不能做,想不想做都不得不做的事,我计较的东西太多,想要保全的得到的也太多,我终究做不到像宣逸这样,将这世界上的一切牵挂都抛却,不管不顾地去追寻心中的那个梦想。

  我回去时天已经黑了,意外地看到云归站在门口,墨色的衣几乎融进身后的夜幕中,昏黄的灯火映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不真切,他似乎是一直站在那里等我,见我走过来,眸中亮了一下,轻声唤我的名字:“乐儿。”

  他的身影依旧挺拔,声音依旧清朗。这种情景,其实与多年前并无不同,可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等我走到他的面前时,我终于知道哪里不同了,在这样足够醉人的画面里,我却没有了那种酥麻的甜蜜从心底里涌出来的感觉。

  我微笑着说:“云归,你来了。”

  他看着我,眼神有些迷蒙。他说:“你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你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但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清。”

  原来,他也这么觉得。

  我说:“我已经十九岁了,长大了自然不一样了。”

  我们沉默着向里走,到了我的院子里,他突然说:“玉佩的事,我都知道了。”

  我顿了一下,然后我说:“哦。”

  他扳过我的肩,问道:“我不相信你们会真的背叛我,但为什么你们遇到这么大的事,却选择了瞒着我?”

  为什么呢?应该不仅仅是因为宣恪的威胁。我告诉自己告诉二哥,我是不希望云归为了我做任何牺牲。但此刻我回头想一想,那不过都是不堪一击的借口。我或许是在害怕,却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因为宣恪他威胁我。”我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说:“他这么说,你和许临就信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差点就失去了先机,幸亏今日许临告诉了我,不然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姜帝因为宣逸的死,悲痛过度病情加重,只怕日子不多了。如果不能趁着姜帝活着时处理,等到姜帝驾崩,宣恪再拿玉佩的事做文章,就太过麻烦了。”

  “对不起。”除了这一句,我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我不是在责怪你。”他说,“我会向公主坦白的,姜帝那边我有把握,宣恪也已经不足为惧。”

  我点头。

  他大约察觉到了我的冷淡,放柔了声音道:“双生蛊的事,我已经派人去寻求解决方法了,你不要着急。”

  “嗯,我不急。你要小心。”我说。

  “乐儿,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弃你不顾的。”他说。

  在此之前,我感觉自己是一条孤零零躺在岸上被烈阳炙烤的鱼,宣逸的“死”就像是突然翻起的浪花,让我又能够继续活下去,可是浪花的清凉和温柔,却没能让死寂的心躁动起来。就连此刻我听到云归这样的话语,也没有。曾经不管何时,只要他承诺,我就会相信,就会满心希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看着他深沉如同夜幕般的眼睛,问道:“你说的三年,还算数吗?”

  他抱住我,声音响在我的耳边:“当然。”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说的三年都是在哄我了。只要姜帝不死,他和宣碧梧的恩爱戏码就得一直演下去。可是,他们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在保养姜帝的身体,因为只有姜帝活得越久,才能给他们更多的时间对付根基稳固的太子。要不是宣逸的死,姜帝应该还可以活好几年吧,他又要我等到什么时候呢?

  我把脸埋在他的肩头,什么也没有再说。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人,想到他此刻或许正奔驰在雪原上,白衣被风鼓起宛如一朵盛开的雪莲,想到他也许会就那样融进茫茫雪域里,从此消失不见。

  我从云归的怀里退出来,心里只觉得微微的苦涩。他向我承诺过幸福,本该是我的信仰我的依靠。

  “怎么了?”他问。

  “没事,只是有点累了。”我说。

  他抱着我的手顺势移到了我的腰间,在我的耳边说:“那你早点休息吧。”他这样说,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温热的呼吸落在我的耳边和脖颈处,我顿时觉得自己像一张弓,因为紧绷而微微颤抖了一下。

  时间仿佛停顿了一瞬,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在那片刻的停顿之后,他慢慢移开了放在我腰上的手,然后退了一步。

  我松了口气,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但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愣住了。这是第一次,我和他之间流转出属于男女之间的暧昧空气,却让我愈加清晰地发现我们之间日渐生出的隔阂。心被失落和苦涩填满,并且意识到了另外一个事实,如今他是别人的夫君,已经不再只属于我一个人。

  他恢复了温柔的笑意,他说:“乐儿,你早点休息。”

  我也笑着说:“好。你也是。”

  我们毕竟相识这么多年,还是拥有默契的,我们不约而同地伪装好一切,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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