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

　　

　　比之贾珠,贾琏身份更高些,因此宁国府中官客极多,上至北静王世子水溶、南安郡王霍煜,东平王府世子爷穆朴、乐善郡王、永昌驸马并许多世交应袭王孙公子等，诸如牛继宗等,贾琏之外祖家、窦家并许多文武百官亦。

　　来客中最尊贵的,莫过于四皇子。

　　他被林睿算计了一场，得不偿失，沉寂了数月，方又打起精神来。思及贾家旧部,因贾赦贾珍等无能,颇不能服众，但是旧部中却有不少念着当年宁荣二公之德,仍旧帮衬贾家，四皇子不觉又动了心思，意欲将其收拢门下，横竖贾赦贾珍等十分昏聩，给一点子好处他们就晕头转向了。太子愈得宣康帝看重，四皇子愈是不忿，行事难免就鲁莽起来。

　　旁虽有心里明白的，多是利欲熏心的，贾赦眼见贾琏成亲，皇子竟然亲临，不由得流露出一丝洋洋得意，忙不迭地和贾珍等上前奉承不提。

　　水溶正是年少翩然时候，见了林睿之后，顿时引为知己，他和霍煜、穆朴等寒暄了几句，又齐来拜见四皇子，方各自落座，四处张望了一回，不见林睿的踪影，忍不住开口问贾赦道：“赦公，睿兄弟如何不见？”

　　牛耀祖亦找林睿，听水溶问起，忍不住侧耳倾听。他知妻族和林家的一点子瓜葛，凤姐是个直爽的，他对凤姐一心一意，凤姐亦是掏心掏肺，万事不瞒着他，早枕畔将自己所知道的两家旧事告诉了他。牛耀祖叹息不已，林家如日中天，岳父怎么偏就和他过不去？两家便是想交好也不能了，自己的父亲也是对郭拂仙下过手的，竟凑到了一处去。

　　贾赦正跟四皇子说到热闹处，闻言，忙笑道：“大外甥随着犬子迎亲去了。”

　　作为荣国府嫡亲的外孙，林睿又是京城中颇有名声的，他又生得好，妆扮一新，先一日催妆时更受到贾琏几次央求，好容易才求得他去，今儿亦陪着迎亲。

　　水溶笑道：“原来如此。”

　　牛耀祖心想，好歹今儿见见林睿才是，纵使不能立时修好，但求尽心。

　　却见水溶转头对穆朴笑道：“睿兄弟进京时，去们府上拜见，偏不京城，竟未见，今儿见了，便知所言非虚了。”

　　因三家母亲皆是闺中密友，常年书信不断，彼此间常慕其名，穆朴笑道：“听这么说，更该见一见了。回京后，早听母亲说了许多遍，夸得什么似的，竟将贬得一无是处，想必府上王妃亦是如此罢？咱们受了委屈，明儿叫了睿儿出来，灌他几坛子酒，好解气。”

　　水溶道：“别是没灌醉他，咱们反得了不是，他还要上学呢。”

　　穆朴同意道：“也是，听说他跟郭先生学习？”

　　水溶点了点头，看了牛耀祖一眼，郭拂仙得罪牛继宗也不是新鲜事儿，四王八公彼此交好，都知道些。见牛耀祖微微苦笑，闪过一丝歉然，水溶登时了悟，他素知牛耀祖和其父品行不同，忙对他一笑，又命请过来同聊。

　　却说林睿迎亲回来，这边立时便有去请。

　　贾赦贾政亦以此子为荣，不是谁都能得圣亲赐墨宝的，林睿只好过来一一拜见。众一阵夸赞不绝，少时被水溶请去，林睿方得以脱身。

　　四皇子坐上首看着林睿游刃有余地与寒暄，面上却不露丝毫。

　　林睿不去讨个没趣，拜见过四皇子后，来了水溶一席，别的都见过了，霍林两家十几年前亦有嫌隙，但霍煜却是个明白，不曾为难他，只有牛耀祖他不认得，经过水溶说明，忙上前拜见，道：“听说牛公子已中了秀才，还没恭喜牛公子呢。”

　　牛耀祖眼前一亮，脸上笑容更胜。

　　虽然牛继宗和郭拂仙生了许多嫌隙，郭拂仙也是因他才罢了官，但是和林如海一般，林睿不曾怪到牛耀祖身上，他亦听说郭拂仙称赞过牛耀祖，说他和其父大不相同。

　　除了南安郡王年纪最大，余者年纪都未弱冠，竟是一见如故，言谈亲密非常。

　　见他们说得热闹，贾政打发贾珠过来，调理数月，其病略有起色，林睿忙起身让座，满脸堆笑，道：“珠大哥过来了，怎么不见宝兄弟？”

　　住荣国府里几个月，林睿每逢去贾母房中晨昏定省，暗中查看宝玉，聪颖灵慧，果然百个不及他一个，若无贾母溺爱，而是有名师教导，说不定将来的前程竟贾珠贾琏之上。不过，林睿别的不知道，却大概明白了宝玉的性子，想是衔着美玉诞生的缘故，终究和世不一样，只和姐妹们厮混，竟是万般不喜读书上进的。

　　贾珠略显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红晕，道：“宝玉年纪小，老祖宗恐他席间淘气，拘束老祖宗的房里和姐妹们一处，另外请了小戏子唱戏给他们听。”

　　林睿笑道：“外祖母疼爱宝兄弟，难免如此。”

　　一时坐定后，又同众说到扬州风景，荣国府忽然打发来请，林睿忍不住满脸愕然，那边皆是堂客，自己过去做什么？只听来笑道：“北静王妃、东平王妃、南安太妃都要见林大爷呢，故老太太特特嘱咐请大爷过去一见。”

　　水溶听到这里，笑道：“去罢，横竖不是什么正经大事。”

　　林睿纵使满心不愿，亦只得拜别众位，叮嘱道：“好酒须得给留一坛子，等回来。”

　　想了想，又低声对水溶等道：“若是半日不回来，必然是脱身不开，好歹打发去催促一声，咱们还有许多的话没说，许多的酒水没吃呢。”

　　水溶等含笑应了，他方出来骑马过去。

　　彼时荣禧堂中尽是堂客，未出阁的女儿们早避开了，偏厅一处说话取乐，窦夫又叫了李纨、迎春过来作陪，林睿闻听，放心进去。大家也有见过林睿的，也有没见过的，但是和林家最好的顾家等家却不，请安问好之时，无不夸赞不绝。

　　其中北静王妃和林睿极熟，笑道：“知道来了，也不来见。”

　　林睿笑道：“东府里官客尽，还没拜见完呢，又听说姑娘们都，哪里敢唐突造次。王妃可别跟妈告状，不然年下回去，有的说呢。”

　　北静王妃忙道：“年下就回去？怎么这样急？”

　　东平王妃听了，亦有此问。她头一回见到林睿心里便喜欢得不得了，又深知林家门风清正，只恨膝下没有亲女儿，不然便招作半子了。

　　想到这里，东平王妃忍不住又打量林睿一阵子，自己素日所见没有几个能比得上他，家中严父慈母，为方正，实是极好的亲事。可惜，自己没有女儿，娘家亲戚虽有姑娘，不是模样儿不好，便是性子不好，哪里配得上他这样的品才华，即使娘家老母亲找到她意欲让她说和，她也不敢答应，没的玷辱了林睿。

　　林睿道：“距今还有半载，亦不算很急了。心里想念父母弟妹，恨不得插翅飞回去。”屈指一算，离家已有半载，不知黛玉有没有好生吃饭，也不知道林智淘气了不曾。

　　北静王妃和贾敏一别多年，素日姐妹们里，只有贾敏日子过得自，又教出好儿女，哪能不羡慕，又如何不想念？道：“竟好，原本打算安儿出阁后，意欲随们王爷往江南走一趟，到时候咱们一路罢。”

　　林睿诧异道：“王妃打算去江南？方才没听溶哥哥说。”

　　北静王妃笑道：“们只丢下他京城，他心里怨得不得了，哪会说给们知道？叫笑话他？”他们是异姓王，不得旨意，不敢擅离京城，这回也是北静王病重，梦见了祖宗，意图返乡祭祖，方求得了宣康帝的旨意。宣康帝仁厚，见北静王不过中年，比自己还年轻，却病骨支离，不由得感慨万千，只命他先将养好再南下，北静王妃念着赵安的婚事，便定了赵安大婚后启程，趁此机会，亦好给北静王调理身体，免得途中横生变故。

　　林睿心中了然，笑道：“说不得又不必雇船南下了。”

　　北静王妃莞尔道：“难道们家连雇船的几两银子都没有了？快别这里说，不然别还以为们家如何呢！”林如海连任多年盐政，纵使清廉如水，一年也有二三十万两的进项，甄家任时哪一年不捞足了几十万乃至于上百万两，说他们家没钱，谁信呢！

　　北静王妃不觉一笑，她倒忘记了，别哪里比得林如海，早听北静王说，林如海连任至今，统共得的还不如别就任一年所得，因此，宣康帝属意他连任。

　　林睿嘻嘻一笑，又陪着她们说了些话，他口角伶俐，长得清俊，气度翩然，座的多是为祖母为母亲者，被他逗得开怀大笑，闻听他告辞要去东府，都十分舍不得，还是那边打发来催促得紧，方放他离开。

　　林睿离开后，依旧热闹，因有向贾母细细打听道：“林哥儿一表才，说话又这样伶俐知趣，竟是千百个世不如他一个，可定亲了不曾？”

　　众循声望去，说话的，不是别个，却是窦夫的继母，窦大仁的夫，今已是三品淑，贾母略一忖度，想到窦家只窦晨有个女儿，年纪倒是比林睿小几岁，眸光从窦夫脸上一掠而过，笑道：“窦太太怎么提起这个来了？”

　　窦夫心中一跳，她不喜继母，世皆知，为了自己兄弟，她做的那些忤逆之事大家都知道，还是这些年她善待贾琏等，方扭转了世对她的看法，她和继母不和，窦晨对继母亦是面儿上情，她不认为继母会为窦晨之女打算，见到贾母这般神色，亦笑道：“老祖宗问得好，心里也纳闷儿，母亲怎么说到睿哥儿的亲事上来了？”

　　贾母听了这话，对待窦夫的脸色顿时缓和，她原说窦夫是极懂事的，她娘家内侄女虽好，却配不上林睿，不该有此意才是，想来是窦太太的意思，没问过窦夫。

　　窦太太笑道：“咱们家的孩子，这样的年纪，早该定亲了，免得好的被挑了去，林哥儿今年已经有十二岁了罢？也是定亲的时候了，故有此问。”

　　众听了，不觉都动了意，林如海简帝心，贾敏心地良善，林睿又是品貌俱全，满腹才华，极得圣青睐，岂非佳婿？有女儿的为自己女儿着想，没女儿便想着自家或是娘家有什么年纪相仿的姑娘，忙道：“此言极是，老太君可得跟咱们说明白些，说不定将来老太君的外孙媳妇就是咱们中谁家的女儿呢。”

　　怨不得她们都如此想，若非贾母一心想让两个玉儿结亲，恐嫁贾家女儿过去，弄了个换亲的名声，对两家不好，她早想到了只比林睿小四岁的迎春了。贾母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娘家，可惜年纪最大的湘云今年也只四岁，下面就更小了。凤姐倒是有个妹子，偏生两家又有不痛快的时候，贾母才不想让自己女儿娶了王家的姑娘做媳妇。

　　贾母心里有些得意，一家有女百家求，敏儿家有林睿这么个儿子，也是众眼里的乘龙快婿，忖度片刻，笑道：“倒是没听说定亲。”

　　众面上登时掠过一丝喜色，愈加想到了自己家的姑娘。

　　窦太太早想到了自己娘家兄弟的孙女许蔓儿，今年十岁，生得冰雪聪明，模样儿又极标致，阖府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娘家兄弟和兄弟媳妇都说她是有造化的，久闻林睿之名，若是能结了林家这一门亲，竟是一辈子的富贵都不必担忧了，因此请她说和。

　　那窦太太自恃侄孙女品貌一流，便是素日所见之迎春等亦不及，呵呵一笑，向贾母说道：“林哥儿这般的品模样，真叫羡慕不来。前儿倒见到一个小姐，根基富贵，聪明美貌，色、色都是配得过的，林哥儿既未定亲，岂不是一门好亲？只是不知道老太君怎么看，若是老太君觉得好，明儿就替林哥儿张嘴说和。”

　　贾母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睿儿自有他父母做主，就是亲祖母都隔着一层，哪里有这个外祖母做主的道理？窦太太竟是别提了，没的叫和女儿一家生分了。”

　　才说完，只听窦夫笑道：“姑太太那样孝顺老祖宗，哪里会和老祖宗生分了去？将来林哥儿定亲，少不得告知老祖宗一声。看，老祖宗竟是先搁下别的事，先顾着眼前要紧。今儿是宝玉的生日，再不能因琏儿成亲的缘故，就忘记了宝玉的好日子。”

　　贾母顿时只顾着宝玉，笑道：“瞧这记性，怎么忘了。”

　　众听了，都道：“原来今日还是宝玉的生日？怎么不说呢？咱们也好给宝玉过生日。”她们说了这话，心里却不意，宝玉只是个幼儿，也没有过寿的道理，只从预备的礼物中挑出几样来给他，也便是了，独王子腾夫送了宝玉衣裳鞋袜挂面等物，凤姐送了顽器。

　　林睿宁国府不知这里有说到了他的亲事，他同众用毕酒席，又回了荣国府闹新房，新婚这日，不论大小，不论尊卑，不论男女，皆可闹得，长辈们自持身份，必然不过来，因此都是年轻的世家子弟们，闹得贾琏夫妇二面红耳赤，至半夜方散。

　　牛耀祖回到家，听凤姐笑道：“大爷看林兄弟如何？”凤姐有了身孕，虽然坐稳了胎，也能出门走动，但不能参加红白喜事，因此贾琏成亲，她并未去道贺。

　　凤姐打扮得简单，只穿了一件藕荷纱衫，系着石榴裙，越发显得清丽无双，牛耀祖看得心动，听她问话，赞不绝口，道：“好得很，不愧是林大亲自教养的，看京城中，竟是罕有及。咱们两家和他们家有些儿往事，尽知，但他并不因此就远了，可见豁达。”

　　凤姐道：“从前只道娘家是天下一等一的了，后来听大爷一说，又得太太教导，方知天外有天外有，咱们家竟是芥豆之微，羞愧得不得了。林家的好处，平常家哪有几家比得上？今儿太太也去道喜了，比大爷早回来一步，跟说，今儿荣国府那边，已经有许多看中了林兄弟，想选做女婿呢。”

　　牛耀祖喝了平儿递上来的醒酒汤，闻言，讶然道：“竟有此事？”

　　凤姐点点头，叹道：“可惜这份热闹竟没见。”

　　牛耀祖却道：“林大和林太太都不京城，这些说这些也没意思。到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道跟史太君说了，史太君同意，便是林大和林太太同意了？咱们太太没凑热闹罢？千万别动了心思才好。”

　　凤姐道：“大爷怎么倒妄自菲薄了，难道咱们家姑娘的根基本地模样品配不上？”

　　牛耀祖亦有个妹子，今年九岁，名唤素君，最是标致美貌，牛继宗未尝没有依靠女儿给自家联一门显赫亲家的意思，因此格外娇宠，也令其读书。今儿牛太太一说，凤姐便知道牛太太心里瞧中了林睿，只是顾忌贾母是外祖母，不好开口，说给她晓得，未尝没有让她改日跟贾母提起的意思，毕竟贾母疼她乃是尽皆知的事情。

　　牛耀祖摆手道：“父亲到底袭着一等伯，哪里根基门第哪里配不上？便是模样品，也是配得过的。只是，须得清楚，林大是什么？哪里就是由着咱们自作主张的？没的结亲不成，竟成了仇家！家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求亲，求亲，男家来求亲，才显得咱们家女儿金贵，此时倒好，咱们上赶着许亲不成？将来妹妹若是受了委屈，咱们也不好说。”

　　这一番话娓娓道来，凤姐不禁听住了。

　　牛耀祖又道：“林家传承至今，到林公子已经是第六代了，正经的书香世家，比咱们家还多两代，眼看着又将传承百年，他们未必没存着娶世家之女的心思。到了他们这样的家，已经不甚讲究品级官位，而是讲究传承了。”

　　凤姐目光闪动，沉吟道：“大爷说的倒也有理，只是太太那里怎么说？”

　　牛耀祖皱了皱眉，道：“放心，太太那里有呢，去说，跟太太说明了厉害，难道太太还一意孤行不成？若是坏了素君的名声就不好了。”

　　次日早起，牛耀祖去给母亲请安时，果然说明。

　　牛太太听到这里，忍不住道：“怎么知道他们就不愿意和咱们家结亲？瞧瞧，有几家比得上妹妹？咱们和林家真真称得上是门当户对，又不曾玷辱了他们家。没见窦太太，那才是迫不及待呢。”

　　牛耀祖哼了一声，道：“林家看中了什么家，难道不知道登门求亲？咱们倒好，巴巴儿地去倒贴，让看轻了妹妹。劝母亲竟是消停些，妹妹还小呢，不急于此。”

　　牛太太素畏此子，听到这里，只得暂且作罢，但到底还是觉得林睿无可挑剔，心想不如等几年，说不定林家愿意向自己女儿求亲也未可知，毕竟这么大的姑娘家，满京城里也不过那么些家，他们家女儿是其中最出挑的。

　　和窦太太、牛太太一般想法的有十数家，回去都想如何和林家结亲，而林睿白日里吃了不少酒，闹完贾琏夫妇，回来洗了澡，倒头便睡，再睁眼时，天已大亮。

　　给贾母请过安，又拜见了陈氏，林睿便去郭家请教功课去了。

　　陈小姐闺名娇娇，长兄陈好，次兄陈姚，均已中了举，其父陈立今已升为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她出嫁时又是十里红妆，洞房花烛夜又和贾琏十分契合，贾家上下哪敢怠慢她丝毫，因此来请安时，阖府等早早就等贾母房里了。

　　陈娇娇拜见长辈们时，早将众形貌看眼里，除了自己夫君外，竟无能比得林睿。

　　贾母、窦夫和王夫、李纨等都备了极厚的红封，贾母早将自己嫁妆里的一副头面找了出来，保存得极好，灿烂如新，上面通透的宝石，浑圆的珠子，花式又极精巧，荣国府里再难找到比这更好的了。

　　陈娇娇拜谢受之，余者各自有礼，不消细说。

　　贾琏新婚燕尔，夫妇二如胶似漆，回门过后，嘱咐陈娇娇除了往贾母窦夫房中请安外，余者皆不必深管，自己关门过日子，亦常吟诗作画，竟是神仙一般的生活。

　　陈娇娇既不耽误贾琏功课，也不一味督促他苦读，只悄悄问起府中各性情。她出阁之前，父母早细细打听过了，但是终究都是道听途说，并不如贾琏说得更清楚明白，她也好从贾琏话里知道他是如何看待府中各，自己心里有数，不能和贾琏生了分歧。

　　贾琏见她如此，自然欢喜，忙将自己所知都告诉了她，并无欺瞒。

　　贾琏自知父亲是不能依靠的，日后必然是夫妻携手，她若不知道底细，难免就被旁拉拢了去，或者做出不合心意之事，到那时，竟不好了。

　　陈娇娇问道：“老爷太太和二爷，都不愿意咱们家管家了？”

　　贾琏点头，道：“进了门，日子久了，也就看明白了，管家有什么好处？总钥匙又不咱们家，若是婶娘提出此事，推辞的好。咱们将来自己挣一份家业，岂不是比早就耗费了七七八八的府里好？”

　　陈娇娇虽觉大房放弃府中家业未免吃了亏，但是此时此刻，她却不反驳贾琏的话，赞同道：“二爷好志气，就等着那一日呢！”

　　次日，王夫忽然派来请，陈娇娇不解，只得过去。

　　梨香院就正院的东北角，相距极近，不消片刻，便到了王夫所耳房内，只见陈设奢华富贵，倒是椅披等皆是半新不旧，心里若有所思，笑意盈盈地给王夫请了安，又问李纨好，见她进来，李纨亦回了礼。

　　陈娇娇坐定后，道：“二太太今儿叫来，不知有什么吩咐？”

　　王夫细细打量她，因是新婚，戴着一副赤金累丝金凤衔珠钗，打扮得倒也华丽，但是却又难掩清雅，竟有几分贾敏闺阁时的气度，再看一旁的李纨，模样气度竟颇有不如，不过胜稳重非常，登时气平，笑道：“今儿叫来，是有一件要紧事。如今四十岁的了，越发觉得精神不济，因此想把管家事务托给，看如何？”

　　自从还了那一笔亏空后，虽说不曾影响府中开销，但是比之从前，终究入不敷出，王夫管家多年，如何不知，况且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子，繁琐小事动辄一日三五十件，她那里管得过来，因此想移交给陈娇娇，管得好，仍旧是自己握着钥匙，管得不好，也不是自己的罪过，何况府里办事时常银钱不凑，她不想为之费心，让陈娇娇来管，何乐而不为。

　　李纨进门至今，除了帮衬王夫管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余者皆未插手，闻听此言，情不自禁地看了陈娇娇一眼，没想到她才进门，王夫就移交管家之权了。

　　若是陈娇娇不知贾府内囊窘状，自知大房方是长子嫡孙，说不定被王夫说动了心，毕竟谁管家，谁才是一家之主，平常行事别不敢小瞧，什么吃的用的顽的都先孝敬管家的。偏生她已从贾琏嘴里知道了许多事情，又知大房的打算，料想王夫此举不怀好意，如何肯接手？遂含羞一笑，道：“哪有刚进门的新媳妇便管家的道理？况且谁不知道二太太管得井井有条？二太太太谦逊了些，让侄媳不知如何是好呢！”

　　王夫拉着她的手，温言道：“虽是新媳妇，管家却是名正言顺，再说，实是乏得很，只好烦劳一场，就当是替解忧罢，心里感激的好处。”

　　陈娇娇忙道：“二太太快别这么说，二太太有珠大嫂子这样的媳妇，管家理事样样精通，哪里轮得到来给二太太解忧呢？该是珠大嫂子才是。二太太既觉得精力不济，莫若让珠大嫂子管家罢，既能为二太太解忧，又能常得二太太的教导，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纨心中一动，看了王夫一眼。

　　王夫却道：“珠儿媳妇粗笨得很，又要照料珠大哥，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兰小子，哪有功夫管这些，瞧着是最好的，竟是允了罢。”

　　忽然窦夫打发来找陈娇娇，陈娇娇趁势告辞，王夫只得先让她回去。

　　此后，王夫又提了两次，最后惊动了贾母，也劝说陈娇娇。

　　彼时成亲不过半个月，陈娇娇暗暗好笑，半个月来，她早看得明白了，果然府里内囊已尽，只剩外面的架子未倒，所以王夫不愿管了。她知道了其中缘故，哪里愿意管？百般推脱，最后窦夫无奈装病，须得媳妇侍疾床前，陈娇娇方得以回东院，日日奔波于两处，先代窦夫给贾母请安，侍奉贾母，然后回来到窦夫房中。

　　婆媳两个都是见识高明的物，原非嫡亲的婆媳，也就没有嫌隙了，为行事只有尽让的，借故躲窦夫房中，常常吃茶看书赏花为乐。

　　陈娇娇日子过得自，和她同为闺阁密友的顾逸却迎来了赵安。

　　顾逸请她到自己绣房落座，一面叫倒茶，一面笑道：“是将要出阁的了，嫁的又是天潢贵胄，下回见，可得给行礼了，今儿怎么有空来这里了？”她们情分深厚，又都是或定亲的，说话素来肆无忌惮。

　　赵安嗔道：“真真这张嘴，叫喜欢不是，恨也不是。跟说正经事呢，先将屋里都打发下去，才说。”

　　顾逸见她神色庄重，心知非小，道：“咱们去凉亭里说话罢。”

　　凉亭建于水上，四面无窗，一览无遗，她们坐里面说话，外面若有过来，一眼就看到了，赵安自知此亭所，遂同她移步过去。

　　落座后，赵安道：“婆婆那里，什么时候接了回去？”

　　她已劝过张嬷嬷好几回了，陈述其中的厉害，张嬷嬷却愈加惶恐，只怕自己让儿子失了颜面，又怕顾逸出身高贵，看不起自己奴婢出身，因此仍旧不肯，赵安无可奈何，只得请教林睿，林睿思忖再三，遂与她定了一策，先来找顾逸。

　　顾逸闻言一怔，道：“这话倒奇了，哪来的婆婆？”

　　赵安道：“张大失散了的母亲找到了，岂不就是的婆婆？此事说来话长，也真真是有缘，竟到了们家，也是见过的。”说着将林家如何收养张大虎，如何替他寻母，如何找到张嬷嬷，又如何劝张嬷嬷不得等事细细告诉了她。

　　顾逸听到这里，登时肃然起敬，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张嬷嬷真真是慈母了。

　　说毕，笑道：“咱们姐妹一场，难道还不知道的性子？也怕将来怠慢了张嬷嬷不成？们家不嫌他是寒门出身，又岂会嫌张嬷嬷做过奴婢？他们原是流离失所的，又不是为非作歹的，能保得平安便是大幸，说出去，也没说张嬷嬷的不是。既知道了，更该相认团聚才是，回去就跟嬷嬷说，为了他，更该相认了。”

　　赵安叹道：“也说过，只是不听。”

　　顾逸道：“必然没有陈述其中的厉害。就跟嬷嬷说的话，请嬷嬷不必怕，嬷嬷是长辈，哪有嫌弃长辈的道理？百善孝为先，不认嬷嬷，叫外得知，定会弹劾他一个不孝之罪，到那时，哪里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赵安笑道：“这就跟她说去，和睿儿说好了，更要说得厉害些呢！”

　　顾逸又听了她和林睿之计，顿时抚掌叫好。

　　赵安来了，又走了，并未久留，顾太太未免诧异，一问顾逸，得知张嬷嬷竟是张大虎之母，不觉一呆，随即又是一笑，赞道：“理当相认的，跟赵姑娘说得很好。”

　　顾太太忍不住一叹，再没想到天底下竟有这样巧的事情，其实张嬷嬷大可不必如此烦恼，将来赵安做了皇子妃，她是赵安身边的心腹，旁又有谁敢如此小看她？何况，张大虎本是寒门出身，是林如海仁慈才没入了奴籍，对此越是坦然，外反而越不意。

　　等顾越回来听说，也是啧啧称叹。

　　赵安回到家中，立时去了张嬷嬷房中。

　　张嬷嬷正林如海夫妇的长生牌位前为他们祈福，见赵安进来，忙过来请安。

　　赵安一把扶住她，道：“今儿去顾家了，见了顾家小姐，她让捎几句话来跟嬷嬷呢。”

　　张嬷嬷一愣，又是害怕，又是期盼，既害怕顾逸嫌弃自己一个老婆子，又期盼能听到顾逸对自己的看法，真真是忐忑不已。

　　赵安说了顾逸的话，又道：“可怜张大才挣了这样的前程，若是被弹劾，一辈子的前程都没了，没了前程，哪里还能娶妻生子呢？嬷嬷一味想着不给张大添烦恼，实不知不相认才是害了张大呢！再说，顾家小姐的性子嬷嬷深知，她都这样说了，可见将来必然不会给嬷嬷受了委屈，还有呢，难道能眼睁睁看着别欺负了嬷嬷不成？”

　　张嬷嬷流泪道：“当然不愿意儿失了前程，只是这样的，做了诰命夫，行事不妥，难免让看了笑话，笑话儿夫妇二。”

　　赵安道：“嬷嬷想想罢，也不催嬷嬷，张大还有些日子才能凯旋呢，到底是嬷嬷的脸面的要紧呢，还是张大的前程要紧。等嬷嬷想明白了，且跟说一句。”

　　不必说，张嬷嬷毫不迟疑地选择后者。

　　张大虎好容易有了如今的地位，张嬷嬷越发不意自己，只乎儿子，当她得知极有可能会有以此弹劾张大虎后，哪里还能坐得住。

　　赵安一笑，便将张嬷嬷送到了林家，连同张嬷嬷的身契。

　　林睿从郭拂仙处请了一日假，亲自迎张嬷嬷住到张大虎原先住的院落里。张嬷嬷见了他立即跪倒磕头，感激不尽。林睿十分谦逊，安排她住下后，又命给她脱了籍，又命给她做了衣裳鞋袜等，顾家和赵家各有东西送来。

　　张母青年与丈夫儿子失散，颠沛流离多年，再不想至中年竟有这样的造化，孝子贤媳。

　　诸事料理妥当，林睿依旧去郭拂仙处读书，忽一日，接到苏家的帖子，过去，方听说苏夫要南下，接妙玉回来。林睿听了，忙将自己素日又采买的东西和书信托他们带去。他们去姑苏，姑苏距离扬州极近，打发小厮送信送东西也便宜。

　　听说此事后，北静王妃和东平王妃等自然也都有礼物书信托苏夫带去，她们贾家知道有许多看中林睿，不好跟林睿提起，少不得跟贾敏说，叫她心里有数。

　　苏黎和苏夫自是答应不提，只是苏黎当差，唯有苏夫一带着仆从南下。

　　苏夫走时乃是五月下旬，烈日炎炎，芭蕉冉冉，最是酷热难当，林睿竟有些承受不住，江南虽热，却常有风雨，郭拂仙见状，不觉一笑，心想自家贫寒，冰少，遂给他布置了几日功课，叫他三日来一回，每日早上过来。

　　除了贾琏颇有上进之心外，贾珠病歪歪的早躲房中避暑，林睿又不耐和宝玉一同读书用功，索性避到了俞家，美其名曰探讨功课。

　　俞老太太和俞恒自是欢迎之至，俞恒的书房处于花园水榭之中，最是凉快不过了。

　　正谈古论今时，忽然太子打发来，叫他们进宫去。

　　林睿纳罕，俞恒却不意，催促林睿换衣服，两骑马到了宫门后，随着东宫太监径自去了东宫。他来京城半年多，早去了东宫无数次，只见太子、太子妃并外甥们，倒也有一次宣康帝问起，宣他觐见，余者一概未见。

　　因太子的生日五月，他们都曾备了礼物，前去道贺，早林睿进京时，贾敏便将礼物备好了，他只需送上即可，不是什么要紧东西，无非宝砚字画等。东宫收了，知道太子看重林家，早送到太子和太子妃跟前了。

　　太子见了，忽听太子妃说起林睿的年纪，又说荣国府办亲事时，许多家都动了心思。彼时距四月二十六日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常有王妃诰命进宫请安，太子妃亦皇后跟前，故知道了几分，不禁心中一动，唯恐有仗势欺，逼林家提亲，忙说给太子听。

　　太子道：“父皇说了，明儿林家哥儿留给提拔，他的婚事自有主意，哪能让欺负了他去？放心。何况，即便是父皇赐婚，也得问他家父母同意不同意，没有一厢情愿的道理。”

　　太子妃怔了怔，登时满脸喜色。

　　宣康帝如何看重江山，太子妃深知，听太子如此说，可见更看重太子了，让太子将来提拔林睿，那便是让林睿将来对太子效忠。

　　太子妃笑道：“殿下有主意，就放心了，如今可都觊觎着林哥儿呢。”

　　太子却道：“那些看中有什么用？到了如今林大的官位，一举一动已非他们自己做主的时候了，总得考虑朝堂上的事情。咱们不必这里费心，林大精明得什么似的，咱们不插手，他也自有说法。他的儿子，他还能不挑三拣四。”

　　说毕，太子妃也笑了。

　　太子妃之所以同太子说，未尝没有两个叔叔意欲和林家结亲的缘故。两个叔叔家都有女儿，自恃貌美多才，又见太子看重林如海胜过他们良多，近来和他们已不大亲近了，动了心思，据说求到了俞老太太跟前，被俞老太太骂了一顿撵出去才好些。

　　太子妃暗暗咋舌，算一算，打林睿主意的已经不下十家了。

　　太子听说后，对俞老太太添了一分敬重之意，道：“苏家也有个女儿呢，不知道是否也有这样的心思，听说苏夫南下接女儿去了？”

　　太子妃一愣，随即道：“若论两个孩子的年纪品貌根基富贵门第，倒也配得过，殿下怎么说起这个了？莫不是？”

　　太子摇了摇头，道：“苏家小姐出家也有几年了，早不说去接，晚不说去接，偏偏这时候去接，难免有些揣测。他们家乃是世交，苏大和林大又是多年的交情，子女年纪匹配，又是从小儿一处见过的，未必没有这个意思。”

　　太子妃笑道：“这些却不知了，咱们既非林家，又非苏家，哪里知道他们怎么想。”

　　太子想了想，也是，遂不再提此事，又因天热，宣康帝出京避暑去了，只剩太子留下监国，他料理完公务，本就因北疆凯旋，正回京途中，想起了林睿，再听太子妃说了这些话，哪里忍得住，命传了进来，连同俞恒一起。想了想，林睿是九皇子的小舅子，虽不是亲的，却胜似亲的，又听说张大虎之母找到了，也命叫了九皇子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两处重大错误，原稿里早就修改过了，但是我忘记先在后台存了一部分，所以出现没有修改的迹象，我一早爬起来修改一下，然后再添加一千多字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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