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青云山上
青云山
大竹峰
竹涛风涌，浪伏阵阵，如歌乐鸣奏，清雅浅唱。
无钟鼎，无鹤鸣。袅袅炊烟，随风飘到了天际。
如果说青云山是人间的仙境，那大竹峰便是隐逸的归所。
一道流光，隐隐黯淡，划过长空，落在了大竹峰一处屋舍之外。
宁怀远终于回到了青云！可他却先回了大竹峰。
还未推开门，便听到了那一阵声音富有节奏而清晰的劈柴声。宁怀远毫不犹豫，推门而入：“七师叔！有饭吗？”
灶台果碗，一溜排开，旁边靠墙处堆着很高的切成相同大小的黑竹碎块，稍远处还有一张长桌，旁边搁着几张小凳。看上去都是古旧多有磨损的老物，不知在这厨房里度过了多少岁月，但仍然牢固而安详地伫立在那儿。
窗明，桌净，哪怕是正在烧火炖汤的灶台上，也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毫无俗世厨房给人的那种黑沉而昏暗烟火乱飞的脏乱感觉。
与此同时，一个男人坐在厨房中的小竹凳，身边放着几根大竹峰后山独有的黑节竹子，手中一把柴刀，正安静地一下一下挥舞劈柴。
此刻忽地抬头，些许愕然。
“那还有几个凉馒头。”
随手又劈开一节，然后整整齐齐地堆在那小山一般高的竹片堆上。
宁怀远不顾其它，冲过去拿起馒头就往嘴里塞，边塞边道：“下次...我也要...带一把...辟谷丹。”
“小六，你怎么了？饿成这样了？不是去下山办事去了吗？”
七师叔两鬓微白，眼里含着深深的沧桑，气息深厚而沉稳，波澜不惊，一片平和，连带着他的话语都是那般的平和。
“七师叔，出...大事了！”
“慢慢说。”
宁怀远两口一个馒头，吃的直捶胸翻眼，过了好一会，气喘匀了，才把徐怀道交待的事情讲了出来。
再抬眼，七师叔已经站起身，‘啪！啪！啪！’一只手里握着一根烧火棍，一下一下地在手里掂着，拍打着另一只手。
七师叔沉吟了片刻，忽又坐了下来，似微微叹了一下，向灶里添了一把火，道：“小鼎的娘已经寻去了，他身边又有小灰，应该没事的。”
“啊！”宁怀远一惊，“陆师叔已经去了？”
“恩，”七师叔看向宁怀远，“快去报给掌教萧真人吧，别误了大事。”
“好。”宁怀远也不敢耽搁，应了一声，便要离开厨房。后面却又传来那个平和的声音“豆腐要炖好了，记得回来吃。”
“知道啦。”宁怀远已离开了厨房。
※※※
青云七峰，俊秀挺拔。
大竹峰，境虽清幽，却如隐土，威名不显。
只那主峰通天，真是高耸入云，传说站在峰顶远望而去，日月星斗皆在脚下，云涛滚滚，瑞气蒸腾，正是人间一等一的洞天福地，也是数千年来青云一门的重心所在。
自古以来，无数英才俊杰在这里叱咤风云，不知发生过多少惊天动地可歌可泣的故事，随着时光流逝那些故事人物仿佛都已成为了传说，在通天峰上每一棵古树每一片落叶每一寸土壤的间隙里，悄悄流传着。
过云海，上虹桥，碧水寒潭白玉阶，通天峰上玉清殿。
拜了拜高大的三清供像，走到宽阔大殿的另一侧，面色恭敬，对着那一位身着墨绿道袍，负手立于窗前，正抬眼远眺窗外，看那云霞蒸腾涛生涛灭的那个人，道出了一切。
道袍无声微动，那人转过身子，那一刻一股山风从他身侧猛然吹进窗子，“呜”的一声盘旋而动，仿佛天地山峰忽地一震，云海生涛，卷起三尺波浪，让人衣物猎猎飞舞，有出尘临云之心，有俯览天下之意。
但见得他微微一笑，在窗前风中，道：“辛苦了，怀远，我会让齐长老去处置，你先去休息吧。”
他似乎没有丝毫的惊讶，或愤怒，面如古井，平静依旧，即便有一天天地都崩塌在他面前，应也是如此。
宁怀远退下。
萧逸才的眼渐渐阖上，山风不改，道袍飘荡，似乎过了有一会儿，一阵脚步声传来，他又霍然张开了眼，两道淡芒，一闪即逝。
又有人来了！
“明阳，你来了。”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道人，站在他的面前。
萧逸才走到一张桌子前，明阳道人看着他，道：“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见宋长老的六弟子出去了，他和我说...”
萧逸才点点头，道：“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找你来的，”他已从桌子上拿起一块玉简，红中透着黑气。
“消息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黑云’也只是比宁怀远早了半个时辰而已。”说罢竟仰天长叹一声。
明阳道人缓缓垂首，默然不语。
“通知齐昊，叫他去善后吧。正好她女儿和张小鼎也都在那附近。”
明阳道人抬起头，道：“既然张小鼎在，那陆长老前去岂不更好？”
“她早就已经先去了，”萧逸才似乎又轻叹了一下，“只希望有他们两个人在，能把事情处理的更妥善一点。”
明阳道人清楚，唐门投魔的影响之大，是自萧逸才继位以来从未有过的，恐怕会直接影响到他掌门师兄在整个修行界的声望。甚至他的改革也会遭人质疑，留下话柄。
可明阳道人还是忍不住道：“她如此擅自行动，是不是太不把师兄你放在眼里了？”
萧逸才轻轻摇了摇头，笑了笑，道：“放心吧，虽然她不是很支持我，七脉合一时她又极力反对，但无论何时，她都会以大局为重的。”
萧逸才顿了一下，继续道，“你赶快通知管皋，无论唐阴虎知不知道唐门投魔的事，都要把他安全的带回来，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到尧度了。”
明阳道人点了点头，道：“我记下了。”
过了半晌明阳道人道：“消息是徐怀道传回来的吧，也不枉师兄对他的一番器重，还破例传了他一试剑诀。”
萧逸才长叹，“自从我当上这青云掌教，破的例还少吗？幻月洞府里的底蕴也不知拿出了多少，可离完成师尊大愿，依旧任重道远，遥遥无期。”
山风吹来，两人的道袍都在扬起，山高有风，吹来的惆怅，吹不去的孤寂。
“师兄何必如此，现在青云已有中兴之像，无愧青云历代前贤，下一步要做的就是...世家，”明阳道人犹豫了一下，转道：“那这个徐怀道也是一个上佳的人选。”
萧逸才又轻轻摇头，转看向那呼啸不绝的山风，“青云有四式剑诀，众所周知的是神剑御雷真诀，化九天玄刹为神雷之力，我辈夺天地造化，青云门中修为深厚者，几乎都可习得。斩鬼神，必要有一身浩然的正气，不畏邪魔鬼神，才能驾驭，而传给徐怀道的长歌贯日决，正是我在青云会武时看出了他道心坚定且具游侠之风不羁之相，所以他...唉”
他又长叹，拿起玉简，对着窗外的云山，深深注视，玉简隔开两端，红如鲜血，黑气翻滚，“我也传了他一式，原本他才是最合适的人啊！”
明阳低着头，微微抬眼，悄然看见，萧逸才的手轻轻拂过他那把佩剑——七星！
※※※
宁怀远下了玉清殿，站在殿前，久久没有离开，长叹一声，抬头看了看天，天上白云，地上也是白云。耸入天际的通天峰，人间仙境一般的地方。
情况似乎和二师兄预料的有些不一样。宁怀远思来想去在自己的记忆里二师兄的分析好像从来都没有错过，除了被三师兄算计过两个烧饼...诶呀，算了算了，宁怀远使劲甩了甩头，也不去想它。只是...
宁怀远转过头向玉清殿一旁望去，那里有一条小路，两旁绿松，幽静深远，正是通往后山的路。
既然齐昊长老要亲自前去，再加上陆师叔，也够了二师兄交待的人数了，还要不要去祖师祠堂？
万一我随意透漏消息违了门规怎么办？明阳道人是掌教真人亲信师弟，自然无妨，只是...
何况按照二师兄所说齐昊长老也是苍松的弟子，他去和林师叔去是不是也差不了多少？
天上白云流走，宁怀远思虑不定。
宁怀远忽地一咬牙，心里浮现出小鼎儿时，那个圆头圆脑的可爱模样，一转身，奔后山去了。
多一个人，总安全一分吧！
※※※
龙首峰。
松亭。
一位是风姿绰约容貌极美的少妇，身穿着粉袖罗裙，云堆秀髻，面若桃花，嘴角挂一丝淡淡笑意，眼波如水，令人怦然心动。
轻轻走到亭子里，走到一个男子身旁，男子孤坐亭中，剑眉微皱，朗星双眼，遥望着起伏不定的飘云山岚。
男子自然是齐昊，而少妇便是他的妻子，齐小萱的母亲，田灵儿
“你怎么了？自从明阳师兄来过后你就愁眉不展的，是不是萧师兄找你又有什么事？”
齐昊收回目光，轻轻一笑，道：“你就不要关心这些了。”
田灵儿撇撇嘴，轻“哼”了一声，道：“我倒是想关心别的，可是小萱都跑下山了，我关心谁去？你也不管！”
齐昊哑然，片刻后笑道：“不要急，小孩子喜欢玩么，青云山才多大点地方，正好，马上我就要下山了，把她给你带回来好不好？”
“真的？”田灵儿一喜，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可刚刚倒到一半，忽地一怔，又放下了茶壶，道：“明阳师兄找你了是让你下山？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齐昊看着自己的妻子，轻轻点了点头，道：“是，唐门投魔了，要我去处理。”
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齐昊自然也不会对自己最爱的妻子有所隐瞒。
田灵儿愣了片刻，点点头，继续把水倒完，茶水澄黄，一片茶叶兀自打转，热气袅袅腾起。
“唐门...那么大的势力怎么会投魔？他们不是和青云关系很好的吗？而且那个唐阴虎还是你的...亲传大弟子！”
齐昊淡淡一笑道：“青云内世家弟子不少，他们立场本就不稳，此事一出，也够萧师兄头疼的了，不过他也早做了准备，否则怎么会把大量世家弟子分派下去？一切都不需要我们担心的。”
田灵儿皱起了秀眉，道：“什么意思？”
“青云弟子中世家中人虽多，但也只是相对而言，若以青云全部弟子论，自是少数，虽然他们都是天资过人，但算起来最先入门的弟子也不过修行了几十年，最少的修行不过十年，远不是青云最强的一众弟子，萧师兄却让他们冲到了对抗魔教的第一阵。”
田灵儿悚然变色，俏脸覆霜，惊道：“你是说萧师兄是想借魔教的手....”
“不不不。”齐昊连连摇手，道：“萧师兄虽然颇有手腕，但处事为人我还是十分清楚的，绝不会做这种事，他应该只是想让世家在魔教复兴之际表明立场而已。”
田灵儿长舒了一口气，齐昊笑道：“你瞧，我就说让你少关心这些吧。”
田灵儿白了他一眼，道：“那你大徒弟怎么办？”
“一切自由萧师兄定夺，我都不必操心，你还操心什么？”
田灵儿又“哼”了一声，道：“那我先回去啦，你也早点回屋吧，外面风大。”
说罢便转身走了，齐昊目送妻子离开，缓缓收回目光，，妻子的切切关心他怎能不知？端起了那杯热茶，细细品味。
修行之人，体魄超凡，哪能畏惧山风，可站在高处，总有看不见的风，吹动着齐昊眼前一望无际层层叠叠的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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