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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伏舍,二层。

  “不一样吗?”吕字圩在修戎杯里添酒,“拉图,醒了两个小时。”

  修戎端起酒杯,嗅了嗅,嗯,拉图正牌,02年的。

  “什么叫恐惧?”他问。

  吕字圩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不是你专业吗?”

  “恐惧是机体的基本心理活动之一,是机体在面临危机时自主形成的一种保护机制,不会影响正常生活。恐惧症又称恐怖性神经症,是指过分、不合情理的惧怕某种客观事物和情境,会影响正常生活。”修戎说。

  吕字圩愣了下,“所以呢?”

  “所以恐惧和恐惧症,不一样。”

  “……”吕字圩没想到修戎会正经八百回答他的问题,他也就是看到雅间屏幕上,那个女演员采访时提到她未婚夫有恐睛症,随口问问。

  “这个未婚夫,是应激性特定恐惧症,是一种强烈而持久的心理创伤导致的局限于某种特定环境的恐惧。”修戎手指轻点桌面,“称之为恐睛症,并不严谨。”

  吕字圩受教了,随后摇首晃脑的表示惋惜,“这么有钱,媳妇儿这么好看,竟然有这么个病,可惜了。”

  修戎抬眼看他,审视弱智一样,“这种病症一般只要经过系统脱敏治疗,也就是怕什么干什么,或者行为治疗、直面应激源治疗就能控制,甚至可以治愈。”

  “可我怎么听说,他多年寻医问诊的结果都不理想呢?”

  “你要是有关系,可以把我介绍给他,”修戎有一种类似奸诈的隐藏气质,“我非常乐意为他这种对社会有杰出贡献的人服务,尤其是,还很有钱。”

  “……”

  吕字圩认识修戎十年有余,是一桩杀人案牵的线。

  当年,修戎特嚣张,根据荣格的精神分析理论判断出罪犯的双重人格,然后在侦查技术尚不完全的情况下,仅通过心理分析就得知了罪犯的行为特征以及作案动机。后来,他才知道,这项技术叫犯罪心理画像。

  从此,他对修戎,拜倒辕门,五体投地,有事儿没事儿就把他约出来巴结巴结,问问问题,长长见识,顺便把摸不着头绪的案子说给他,听听他的意见。

  修戎长得帅,气质好,见识广,学历高,各方面都优质的不得了,稍一勾唇,就有人鞍前马后,稍一抬手,就有人把脸把上凑。

  局里一帮小姑娘成天惦记着,看见他就脸红心跳,把局里形象都给败光了。

  把吕字圩气得,一天能想八百回绝交的事儿,但只要一有凶杀案,只要一有谜团,他就把这茬儿抛到脑袋后头去了,屁颠屁颠的去向他请教了。

  正出神时,修戎手机响了,吓吕字圩一哆嗦,他捂着胸脯子喘着气,一脸仇怨,“手机声儿那么大!你是要吓死谁?”

  修戎点开屏,是‘’发来的一条微信。‘’是又岚。

  ——‘修戎老师。’

  只有四个字,修戎没回,锁了屏,却也没有收起手机,就放在眼下,手边。

  吕字圩人粗心不粗,他龇牙,一脸不怀好意,“谁?”

  修戎没搭理他。

  半分钟没过,手机又响了,他拿起来。

  ——‘可以给我一个小时吗?’

  修戎舔舔下唇,想了下,回——‘可以,RMB1482。’

  ——‘没钱,可以肉偿吗?’

  修戎嘴角微动,把手机放在了桌上,手肘拄着桌面,两手交叠在胸前,眼盯着屏幕,黑下去,点亮,黑下去,点亮。

  重复了几回,吕字圩把手机拿了过去,看完一阵别扭,“现在的小姑娘,真不要脸,这种话都说的出口,果然是看脸的时代到了。”

  ——‘现在的人民公仆,随便给人下定义,也挺不要脸的。’

  吕字圩看着对方刚发来的消息,瞪大眼,见鬼一样把手机扔回给修戎,“卧槽,她知道我刚说什么?”

  修戎看眼屏幕,转过头,果然,又岚就倚在他身后的雕花栏杆上,隔着木质圆门和半截珠帘,眉眼含笑的看着他。

  又岚扬起手机,算是打招呼,之后不请自进,跪坐在修戎身侧,手托着下巴,“修戎老师,好巧哦。”

  修戎好整以暇,神色未变。

  吕字圩却是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他打量着又岚,话对修戎说:“诶诶诶,你不给我介绍介绍吗?”

  “就是你说的那个不要脸的小姑娘。”

  “……”

  吕字圩差点没咬掉自己的舌头,真是嘴欠。

  又岚似乎并不生气,她的眼、注意力全在修戎身上,嘴角挑起的微笑像是被初春雨露滋润过,透着股不落俗套的甜美,让人看着看着就能陷进去。

  吕字圩及时收回眼神,咳两声,站起身:“那什么,我想起来附近分局有事儿,就先走了,你们聊。”

  出了门,他回身看了眼二楼那扇刚靠过的窗户,“兄弟做到这份儿上可以了吧?下回再有这种条件的,可得想着点我。”

  那扇窗户里,修戎给又岚倒杯酒,“请。”

  又岚嗅,“嗯,拉图。”她闻到了它特有的刚柔并济的层次感,总算没辜负大学选修的‘红酒的品析与鉴赏’。

  “嗯,38000一瓶,等会儿记得买单。”

  “……”

  又岚听若未闻,把酒杯放下,坐到吕字圩先前位置,打开包,拿出份病例,推到修戎面前,“修戎老师。”

  修戎职业习惯,看到病例就下意识的翻了开来,看到出诊诊断上‘重度抑郁症’几个字,皱下眉,抬起头,“患者现在在哪儿?”

  又岚以为,修戎是问,患者现在是在家还是在精神病院,说:“在家。”

  修戎又问:“住过院吗?”

  又岚点头,“住过,断断续续的。”

  修戎把既往病历和一些精神科医师写在医嘱本上的备注看完,双手叠落搁在上边,说:“你先带她来一趟中心。”

  又岚咧开嘴,“谢谢。”

  “在此之前你要给我讲讲她的故事,越详细越好。”

  “好。”

  陈宸乐,26岁。家境一般,但胜在自己争气,毕业后,在香港一家外资证券公司做投资银行评测员。

  为人聪明又能干,爬的很快,没两年就混成分公司一把手,在此期间认识音乐人廖祖,称得上爱□□业双丰收。

  但,好景不长,经济危机来势汹汹,美股的持续下跌让她身受重创。

  她一开始以为她这种从基层摸爬滚打到如今位子的人,面对突如其来的海啸可以挺得住,但到底是高估自己了,两个浪就把她打趴下了,从此,地狱就来了。

  在地狱里,她难以舒缓心头的压抑、身体的无所适从,直到有一天,冰箱门划破了她的手臂,她看着胳膊上的红光,听着啪嗒啪嗒的血滴落在地板的声音,她突然就明朗了,也突然就明白了,身体疼痛是心灵疼痛的死敌。

  就这样,她开始自虐,自残,自杀。

  当时的廖祖吓坏了,第一时间送她到医院,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求最好的治疗。没多久,她的麻木没有了,笑容回来了。

  陈宸乐出院之后的好久,廖祖都寸步不离的跟着她,生怕她哪根筋想不通了又开始自我伤害,这样过了半年,当廖祖以为陈宸乐已经完全康复的时候,她复发了。

  原因是她用青春灌溉的事业不承认她了,所有曾经友爱的同事也都开始带着有色眼镜看她,拒绝跟她一起开会,拒绝跟她一起吃饭,拒绝跟她出现在同一个画面。

  他们当中有个荒谬的传言——精神病会传染。

  在他们的‘帮助’下,久违的压抑和无所适从再一次光临陈宸乐,这一次,它们不准备走了。

  廖祖从美国飞回来的当天,陈宸乐站在12层楼顶上,展开双臂,像只鸟。她不笑,不哭,只是直直的盯着脚下蝼蚁大小的车辆,盯了好久。她没跳。

  虽然她没跳,但廖祖却清楚的知道,她或许是觉得跳楼死不透。

  后来,陈宸乐不再工作,廖祖也放弃了他的梦想,天南地北的求医问药,差不多把世界上知名的精神病院住了个遍,都不见陈宸乐一丝好转。

  他终于放弃,找了个小地方,守着她。

  到如今,已有四年光景。

  又岚讲陈宸乐的故事时,修戎听得很认真,偶尔蹙眉,偶尔抿唇。

  她在听廖祖讲这些过往时,心里翻江倒海的,很难受,同是肉体凡胎,修戎一定也不好受,那他是如何抑制住这份难受的?

  “修戎老师,陈宸乐在你的病人中,算是严重的吗?”她问。

  “不算。”

  不算。

  又岚实在想象不到他那种强大的心脏长个什么球样,吁一口气,挪到他一侧,缓解气氛,“修戎老师,你认真起来好帅。”

  修戎偏头看她:“这是你占我便宜的原因?”

  “……”

  真记仇!又岚笑笑,把手机拿出来,点开两人那张合照,当着修戎面,删了,“这是我的诚意,所以也希望修戎老师不要跟我这种大脑跟不上行动的人一般计较,把我对你摸摸捏捏的行为当个屁放了吧。”

  修戎云淡风轻,“我猜一下,如果我不答应,你是不是会再把存在云盘里的备份给我看一遍?”

  又岚笑容僵住。

  她是为什么要在一个专业是揣摩别人心理的人面前班门弄斧?

  修戎把又岚的表情尽收眼底,端起酒杯,啜一口,“后来我想了一下,在飞机上说给你十一个小时的考虑时间太苛刻了。”

  又岚点头如捣蒜,“嗯嗯嗯!太苛刻了!”

  “所以我决定,从现在开始,再给你十一个小时。”

  又岚:“我……”操!

  眼看着糊弄不过去了,又岚手动把高耸成小山峰的眉毛抚平,展开一个不走心的笑容,“修戎老师,占便宜这事儿我理亏,我认了,但这瓶38000的酒能不能不算我头上?看在我们这么有缘的份儿上。”

  “我们,有缘?”

  “呐,在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都能巧遇,不是有缘是什么?”

  修戎一脸‘你确定?’的表情,“在你知道坐在我对面的是人民公仆时就已经充分暴露了你提前做了功课。”

  又岚脑袋垂下来。

  她承认,来此之前她去了一趟修戎中心,以十万火急为理由向前台套到修戎和刑侦支队队长吕字圩在‘伏舍’吃饭的消息,片刻没耽搁的赶过来,制造了个低能的‘巧遇’。

  好他妈低能。

  在修戎面前,她竟然一点上风都占不到!

  动脑子她不行,但动手她还是有一定信心的,于是,她趁修戎不备,攥住他两只手带向了自己的胸前两团骄软……

  修戎生平,第一次,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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