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维恰的烦恼-1
……弦乐器在演奏着华尔兹之王、约翰·施特劳斯作曲的‘皇帝圆舞曲’终于结束了。
维克托·尼基福罗夫微微调整了呼吸，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轻轻地扶着停下舞步的女伴的腰。
然后缓缓地伸出右手，对着站在他旁边的女伴点了点头。
接着撑着手臂，让腰背伸直，紧绷住所有的神经直视每根指尖，让他看起来极其地优雅。
瞬间，四周响起一片掌声。
“太好了！”
“漂亮极了！”
维克托再度对着给予自己赞赏的人们一个礼貌性的回礼，然后牵着舞伴的手离开舞池。
自己的舞伴，并非是十几岁的花样年华的少女。而是年级已过半旬，有着一头接近深棕色而带着柔软卷度的俄罗斯女性——莉莉娅·巴拉诺夫斯卡娅。对方正是自己的教练雅科夫的夫人，同时也担任自己这个赛季自由滑的编舞。
由莉莉娅的编舞配合以雅科夫的技术指导，让维克托在这个赛季几乎所向披靡，甚至刷新了青少年组男子花样滑冰的世界纪录。
虽然能在世界赛事上取得优异成绩，是一件十分开心的事情；但麻烦事也接踵而至。
就在大奖赛系列赛总决赛之后的Banque舞会上，因此而盯上维克托想要与他跳舞的女选手，像是归巢的蚂蚁群般排起了长队。
在走投无路之下，维克托只能顺势拜托离自己最近的女性——也就是莉莉娅夫人，来担当这次开场舞的舞伴。
然而自己全神贯注的领舞，似乎并不能愉悦舞伴。
莉莉娅自始至终依然绷着面孔。
“……谢谢你，莉莉娅。你能答应当我舞伴，真的是帮了大忙了。”
维克托轻轻整理了一下燕尾服的下摆，以流畅的动作屈膝致意。
“维克托·尼基福罗夫，”这位年龄堪当维克托祖母的女子，用着矜持的俄语毫无表情地说道，“你这次舞会也不打算邀请任何女性跳舞么？这可不是绅士的作风。”
维克托的强颜欢笑，立刻僵硬在嘴边。
出于心虚作祟，他想把视线移开。
但是，当维克托环视四周的那一瞬间，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
莉莉娅大概是注意到维克托的失常吧，原本紧绷的面孔中露出些许不安的表情。
“啊，没什么……”
维克托瞬间挤出一丝笑容回答着她，同时又若无其事似的再度把视线望向四周。
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但是维克托却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
霎时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是的！就像是在花样滑冰的比赛中，裁判们所投射过来的，不放过一丝举手投足动作般的锐利视线。
然而——当维克托再度看向楼层隔间里面，却感受不到那样的视线了。
维克托狐疑地猜想着，到底是什么人啊？一般若无其事地转过脸来面对莉莉娅，然后回到正站在墙边与人谈笑风生、本来属于她的舞伴前面。
雅科夫立刻就发觉到了他们，以满脸的笑容迎接着莉莉娅。
“亲爱的，你跳得舞真是美地不能再美了。”
“是么，雅科夫。”
男人从维克托手中接过莉莉娅，再优雅地将她的腰拉了过去，然后在她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那一连串流畅洗练的动作，让维克托不禁傻了眼。
那跟平常总坐在教练台上，用钢铁般的声音怒吼自己的男人形象，完全判若两人。
“雅科夫，请原谅我今天借用莉莉娅的作为。”
“哪里的话，我已经有大半年没有看到莉莉娅优美的舞姿了。倒是维恰你有没有其他心仪的女孩子啊？我看，今天大家一直都蠢蠢欲动，好像很想和你跳支舞呢。”
似乎被莉莉娅的舞姿所魅惑，整个人都处在春天状态的雅科夫，柔情低语着他平日压根不可能说的话。
“雅科夫唷，年轻人总有他们自己的事情。维恰的舞伴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莉莉娅似乎有意帮不知道如何回答的维克托找个台阶下，所以她不着痕迹地改变话题。
倒是雅科夫今天一反常态的托着下巴，定定地看着莉莉娅。
“亲爱的，你今天真的好美。如果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和我跳一支舞呢？”
“请想想你自己的年龄吧？再说，今天我是维恰的专属舞伴。”
听着他们夫妻独特的甜蜜斗嘴，维克托只能在一旁苦笑。
要是说出自己不能邀请其他女性跳舞的缘由的话，不知道他们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一边自虐地想着这件事，一边再度把视线望向会场。
今天是花样滑冰青少年组大奖赛总决赛之后的晚宴。
为了庆祝这个赛季到达中转点，所举办的庆祝舞会。
列席的都是世界各国的下一个世代的精英，或是举办国滑冰协会里赫赫有名的人事。
和平常在赛场上的紧张氛围不同，同行的少女们都穿着华丽的服装。
相较之下，少年们丝毫还不习惯紧束的礼服，一个个都露出懵懂的样子。
即使身着成熟的服饰，但还是从那年幼的面孔中透出天真与活力。
他们之中…19岁的维克托，不管就年龄或立场而言，无疑都算是一个异数。
在平均年龄不过十四五的青少年选手们，维克托之所以会在这里，一方面是因为俄罗斯滑冰协会不需要他升上成人组，另一方面则是寄希望于他能为俄罗斯青年组争取到更多的奖牌。
如今，出色地完成既定任务的维克托，却感觉在这场青年组的晚宴会上格格不入。
“要喝果汁么？”
突然，一个甜美的声音响起。
同时，一个盛满苹果汁的香槟酒杯递到他面前。
……顿时四周像是弥漫起圣彼得堡郊外苹果园的芬芳。
香槟杯里面甜而透明的液体表面，冒着水晶的气泡。
隔着酒杯，维克托看到一双凝视着自己、又带着光芒的漆黑眼眸。
那双眼所射出来的强烈光芒，让维克托反而有种逼迫感。
难道刚才让自己感到困惑的那股视线，是来源于眼前的的这个人么？
她为什么要凝视我？
……至少在维克托的认知范畴内，他并不认识眼前的少女。
漆黑的长发，微微带有着柔和的卷度，覆盖在那形状美好的头颅上。
独属于少女的纤细而柔弱的身体，包裹在纯白的礼服里，营造出让人为之目眩神迷的均衡美感。不同于西洋人那雕刻般的柔弱身躯，配以修长的脖颈，如同雨后亭亭玉立的莲花，静静地浮游于水面。
原本在倾听过那甜美的声音之后，对少女会抱有冰上妖精般甜蜜的幻想；但近距离看到那张纯洁到毫无瑕疵的洁白面孔，反而给她一种神经质的冰冷印象。似乎是受少女那宛若人偶般、毫无表情的面孔所影响，维克托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跳过舞之后你一定渴了吧？请用。”
对方再次礼貌地询问，并且递过香槟酒杯。
“……谢谢你。”
维克托接过少女递过来的香槟酒杯，一边心想着，对方看起来并像是表面上那么冷漠的人。
听说东洋人不习惯于表露自己的情感，维克托索性就把少女归结于那种类型的人。
另一方面则是……连续跳了好几段华尔兹会后，喉咙确实又干又渴。
在维克托咕噜咕噜猛喝下几口带泡苹果汁的瞬间，碳酸的呛味直窜喉头，让他不由得轻轻地咳了一下。
“……你没事吧？如果还想喝果汁的话，我会帮你向服务生要。不用喝的那么急。”
少女小心翼翼地将手掌放在维克托的背部，轻轻地摩挲着。
（——果然，真是甜美的声音啊……）
当背部传来手掌的触感瞬间，维克托不由得咻地一颤，羞得满脸通红。
但是少女却好像毫无反应似的，依然轻轻地扶着背部。
为什么自己会被年龄小的女孩子弄得满脸通红？
维克托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心跳加速，归咎于刚刚丢脸的行为导致。
“对不起……我已经没事了。”
维克托忽然极度想从现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中脱离出来。
在故作镇定地跟对方道谢之后，感受到少女的手离开了自己的背部。
即使面对维克托的凸锤，少女继续面无表情地喝着苹果汁。
她并不怎么跟普通人一样地回应，好歹也说句“这种事经常发生”或是“没关系”，这样自己也能轻松一点。
似乎对方一开始就只是单纯地给他递果汁，并没有继续和维克托交谈的目的。
难道自己的感觉真的错了？
刚刚强烈视线的主人并不是她？
虽然维克托还想询问什么，但这种连话都接不下去的感觉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明明是对方先和自己搭话的吧？
如果少女像其他崇拜维克托的年轻选手一样，说着‘我是你的粉丝’或‘我想和你成为朋友’的话；这样反而更接近维克托平时的「ICE」模式。
然而，这种被撩了一下就被弃之不管，就让维克托像是被主人抛了一块骨头的小狗，只能眼巴巴着等着对方喂食。
“……你还想要果汁么？我刚刚看到服务生走过去。”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维克托莫名强烈的视线，少女转过头。
刚刚已经喝了整整一杯苹果汁的维克托，其实并没有饥渴到那种地步。
但一想到“对方要果汁＝自己一个人”时，察觉到可以趁这个间隙回归平常心。
“那我就不客气了。”
接到维克托的回应，少女点点头。
在维克托还未来得及说些感谢的话之前，就离开他面前，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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