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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蔷薇牡丹幽微香 一


  

  “攀出墙朵朵花,折临路枝枝柳(1)”,婉言递上的一枚以柳叶提诗的签,墨迹淡淡,我轻声念道,只觉是支艳诗。姑姑竟用这首诗。此时已是冷冬,我入宫五月有余。空有贵人名号,却无一夜侍寝。

  婉言抖开冬衣给我披上,一面说:“今早长喜到内务府帮忙做事,说是回来的路上,一个宫女姑姑让他务必交给主子的,那姑姑知晓长喜在芙墨殿当差,所以请他带信。奴婢忙着琐事,到把这事给忘了。”

  披风的袖口边角脱落,婉言利落的抄过剪刀,剪了旧丝线,巧手穿针引线,很快便缝好了。针脚整齐密实,像她为人一般规矩。

  我拢拢领口,随意问道:“宫里以前有个柳园吧?听说就是冬日也绿意深深。”姑姑前日的信里提过,若是柳字,她找的人就是在柳园等我。向来姑姑都会把要我去的地方嵌进诗词里。

  婉言收拾好剪刀,答道:“上林苑以前是有那么一个,顺着宫墙过去便是,不过早改成了梨园。主子可是要上那走走,奴婢撑伞伺候主子过去。”

  我将叶片揣进怀里,摇头道:“我自个儿走走,你不用跟了,省的烦神。”

  婉言将暖炉递给我,笑道:“也好,内室的帘子棉絮太板实了,奴婢把它拆了装新棉花进去,夜里才好挡风。”

  我把手揣进棉毛围套捧好暖手炉,又吩咐了几句,这才出门。

  天真的冷了,奇怪的却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迟迟不来。只有北风凌冽,不见寒雪纷纷。我穿的单薄,披风也不甚暖和,迎面寒风迫人,我顺着上林苑的宫墙,仍是蜿蜒曲长的石墙下,一人静走。

  转角进苑内,穿过梨花林,过石桥,往左行百米后,有一个柴扉小门,我侧身进去,里面是一个小院落,经一个天井从边门过去,就是宫里已经荒废多年的宫女房,虽是简陋些,四处却也干干净净。只有一棵枯柳倒在墙边,树干上缠绕着绯红色泽的小花,在这样的天气寂静盛放。

  “你是什么人?”略略沙哑的嗓音,听来不觉柔和也不亲近,问完一句便咳嗽不停。

  转身看,一个仕女般装束,身形修长,容貌清秀女子倚在宫房的朱门边,咳嗽几声之后,以丝绢掩唇细细喘气。我拿出书签,笑问:“可是蓁瓶儿姐姐?是姑姑叫甄歌到这儿来见你的。姐姐的身子可好了些?”

  蓁瓶儿愣了愣,伸手接过书签轻蹙弯眉细看,我上前扶着她,真如姑姑所说的,是个娇滴滴的美人。不过身量不小,个头也高出我许多。我扶她回内室坐上软椅,一面拿垫子给她靠上,一面跟她说明来意。

  蓁瓶儿闻言后,动了动唇,之后默默不语,轻蹙了眉,手绞着丝绢,思索良久,最后说道:“好罢,既是姑姑的族人,我定当帮到底。”

  “姑姑说姐姐的手艺世上无双,本来一早就想来拜见你,可是姑姑不让,一来二去就挨到今儿个才来。姐姐莫要怪,甄歌先在这感激姐姐的援手相助。”

  指示我先将门窗都关紧实了,落下帷幕,又往火盆里加满了的炭,然后把宫灯点亮。她看看四周,满意的点头,“都准备好了。你要是准备好了就脱了衣衫躺到床上去。”

  我解开披风,松开素色腰带,脱下淡紫的湘绣冬衣长裙,将单衣一侧退至肩下,缓缓躺下,将手叠在胸口。

  蓁瓶儿起身,打开角落的柜子,将工具拿出来,细长的银针,各色的染料,白色的单布,零零总总一大堆东西。她绾上长发,掌上宫灯移至床头。

  蓁瓶儿仔细看了看伤疤,用针比量几下,又以指间细抚,突然她皱了眉,说道:“你身子怎的这般凉,大冷的天穿的这样单薄,那帮狗奴才竟敢伺候不周。”

  我摇头,微笑说道:“烦姐姐忧心,有甄姑姑在宫里四下打点,几个奴才到也安分,吃的用的不曾短少,就是比别人的要差些,我也知足了。”

  “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2)。不过及笄之年,何该嫁给如意郎君,你却偏往这磨人的地方来,后宫有荣华,也有冤魂,难道你就不怕么?”

  蓁瓶儿用细长的眼眸深深看着我,眼波墨黑深沉,恍惚觉得似曾相识,于是不由得说道:“这是天下最好的地方,有最好的男人,就是飞蛾扑火,谁也都......不甘落后的。”

  她突然嗤笑一声:“最好的男人?你,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不过将来经过一些岁月,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不做答。蓁瓶儿又是寂静一阵,然后问道:“还是跟我说说,你这,是怎么了。可不像伤痕这么简单。你,只是要一个刺青吗?”

  闻言,我挣扎良久,咬牙拉起了终日款摆的长袖,右臂的肘上光洁如玉,“我在庵里长大,师父说我佛缘深厚,所以没有点守宫砂。可是现在我却进宫了,若是此事败露,思及家中父母亲人,下场我是万万不敢想。甄懿只盼蓁姐姐能相助一二,此等大恩,甄懿定会永铭于心,莫齿不忘。刺青事小,此事为大,望姐姐成全。”

  蓁瓶儿一脸震惊,她瘫坐在床头,银针落地,而后闭上细眸,眼帘却颤抖不已。我亦是坐身而起,心想恐是惊了她,若是她相助一二,亦掩口不谈此事便罢,若非如此,那她只有——死!心念想着便随手抓了几支针,换了森冷的面貌盯着她。

  蓁瓶儿却突然睁眼,转头瞧见我,似是又一惊,口里只说:“我也受过姑姑大恩,现在姑姑的族人有求于我,就是大逆不道的事,蓁瓶儿也只能一帮到底。但你一定要是完壁。”

  我松了口气,“自然是的。”一面将手里的针偷偷藏起,一面躺下去。

  蓁瓶儿开始动针。其间是漫长的过程,夹杂着针尖刺入肌肤难言的痛楚,我死死咬着她准备的木块,不呻吟也不挣扎,静静承受,直到一阵剧痛袭来,我终于不省人事。

  待我醒来,见她拿着丝帕替我擦汗,我欣喜的看着那一颗艳丽的守宫砂。她端来铜镜,火光中从镜子里隐约见——锁骨边一朵绝美的蔷薇盛开。

  起身道别,蓁瓶儿送我至柴扉小门,寒风萧萧,而我却新生了。于是烂漫一笑:“这样的天,恐怕也只有这朵蔷薇还能盛开。”

  蓁瓶儿摇头,苍白秀气的脸上挂着倔强,“不,那不是蔷薇,那是牡丹,是花中之王。只不过它现在看来像是蔷薇罢了。就如你一般。”

  牡丹么,我不自觉抚上去,望着她又是笑道:“不,它是蔷薇,不是牡丹,没有牡丹的高贵,只是一朵有刺的花。今日姐姐的恩,甄懿定不会忘记,如此这就告辞。”

  蓁瓶儿突然拉过我的手,她的手很修长,可能是因为做绣活,手心有层薄薄的茧子,她的力气也很大,拉着我,紧紧的,长袖翻了起来,露出一截肤色苍白的手臂,有细长柔软的毛发,我暗暗奇怪,却不便问出口。她如此苍白娇弱,我只有催她快些回去,“可不能呆了,我看时辰也不早了,也得赶回上央宫去。改日甄懿再来看姐姐你。”

  蓁瓶儿又是一阵摇头,说道:“不不不,我很快就出宫了。甄妹妹,你我一见如故,他日有缘咱们自会相见。这梨园以后不要再来了。咱们今日就暂且别过吧。”

  而这时,丙寅年的第一场雪由九重天际外的飘落下来,纷扬的落雪莹白喜人。高大的朱色宫墙也挡不住雪花漫天飞舞,飘落在华美宫廷的每一处。它的美亦压过了宫廷内高贵盛放的棠梨花。真的是一好雪呀。

  注释:

  (1)关汉卿《一枝花·不伏老》攀出墙朵朵花,折临路枝枝柳。花攀红蕊嫩,柳折翠条柔。浪子风流。凭着我折柳攀花手,直煞得花残柳败休。半生来弄柳拈花,一世里眠花卧柳。

  (2)《礼记·内则篇》有女子“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有故,二十三年而嫁”的说法女子十五岁。笄古代妇女束发用的簪子,束发贯之以笄,表示已经到成年。〈礼记内则〉记载,女子年十五可插笄。〈国语郑语〉:“既笄而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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