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新坟木雕
枯木上拳痕深陷，四周裂纹道道，纵横交错。
“这就是罡气外放么？”
那种强大的感觉，让韩旭身体一颤，原本以为开窍之后只是相当于气海四重的。
但是莫名其妙地一觉醒来，竟是拥有了气海五重天才能凝聚的罡气外放。
方今之世，武道大昌，各种繁杂的法决在这漫长岁月里被无数天资纵横之辈苦心创出，后人不断实践完善，远古时代莫名破碎之后，世间流传最广的便是凝武锁，开命泉，筑玄舟，登彼岸，成绝世这样的修行路子，这种修行道路也被天下所公认。
世间尚武之风鼎盛，武者在这个繁盛时代里向来为凡人所敬畏与向往，在这个高深法决武技尽数把持在门派世家朝廷的时代里，民间传承的仅仅只有前五重天武锁的凝聚法决。
气海五重天，踏入气海五重天才算是真正地进入武者的世界。
这是武者修行的一道门槛。
而跨过这道门槛者，方能窥探仙缘，也必须窥探仙缘，不然如何甘心修为不得寸进，就此平庸？
武道修行之人如过江之鲫般不可胜数，修行江湖的瑰丽传奇亦令无数凡夫心生向往，但无奈却偏偏遇上了这个高深法决武技皆把持在强者手中的时代，不知道有多少人暗暗怀念那个人人如龙人人可修行的远古时代，却俱往矣，不得不说这是一种难言的无奈与悲哀。
而在这种背景下，名门豪伐自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拔尖的那一群人，但归根结底，这世界上还是寒门子弟居多，他们大多过着窘迫的日子，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苦苦挣扎修行，追求着自己的仙缘强者梦。
但现实往往极其残酷，寒门崛起？几近痴人说梦。
若不入仙门不入世家不卖艺帝王，寒门子弟将只有前进的方向，没有前进的路子。没有修行功法，那么注定只能仰望那些站在尖端的强者，又如何会有成为强者的资格？
当然，也不乏有身负大气运，跳崖便能奇遇前辈洞府仗之逆袭，成为强者的故事。
但是这样的人，凤毛麟角。
所以在这个法决武技被严格控制的世界，除了那些身负气运身负天资的寒门子弟，唯有跨过这道门槛。
管中窥豹亦能看出这个世界上秘籍功法的贵重，不然厉惊鸿如何一页纸片便敢言偿还救命之恩？尽管这一页纸片中所记载的功法玄妙难言。
为了这道门槛，不知道有多少人穷极一生未曾跨过，成为夙愿。
迈过这道门槛，不知道有多少凡夫因此而改变整个人生轨迹，留下种种传说。
穷极一生者如一生为恶的季音德，只差半步便能去仙门参与选拔混个外门弟子，再精进修为，可却惨死韩旭刀下，引人惋惜。
跨过门槛者远的不论，刘宇军便是最好的例子。
韩旭青衫瘦马出青阳那日，刘宇军只身上路，直奔剑阁。
仙门之徒，前程何等辽阔。
这个突入其来的罡气，让向来沉稳的韩旭都有些喜悦，再加上借开窍淬体的福，身上的伤势也好了五六成。
这着实是大喜事，但是待看到乐安村这满目疮痍，韩旭脸上的喜色便尽数敛去，一缕惆怅掠过瞳眸，旋即消散而去。
只是他的拳头，握了握，指节发白。
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不是说你杀了我的人，我杀了你就是圆满了的。
人都死了，做再多又有什么用？
或许只是求一份心安。
敌血染朴刀的刹那，也许故人才会安息吧。
但求瞑目，但求安息。
无愧于心。
浑身衣衫破烂腥臭的韩旭寻了一处水潭，冲洗了一遍才在马背上的行囊里取了件新衣穿上。
一袭青衫，容颜俊美，眉如刀，狭长的眼眸眨动间寒光闪烁。
敛去寒光再细看，眉宇间竟有书卷气息，一如那奔赴帝都赶考，满腹经纶卖帝王的书生。
瘦马出青阳不过半月时光，却发生了许多事，一波三折，韩旭那青涩的俊美脸庞也悄然攀爬上了一丝丝的成熟。
最是易老属年少。
……
枯叶纷飞，舞不尽秋风，白云悠悠，遮不住悲凉。
原本儿童嬉闹，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的乐安村，死寂沉沉。
一匹瘦马在树荫下摇动着尾巴，随着它眼睛眨动，瞳眸里映出了一袭青衫。
青衫独立，沉默无言。
青衫无言，这天地也都无言。
在他身前，一座又一座的新坟相连，黄土尚湿，草味弥漫。
新坟一座座，看过去就像当初乐安村中的那一座座茅草屋般。
屋里住着活人，坟里住着曾经活着的人。
没有墓碑。
但不知是不是有意，新坟如同城墙一般将村庄围了起来，只留出了一个出口。
出口正对着村口的泛黄木牌坊。
牌坊有字。
乐安村。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墓碑。
韩旭此时正立在一座小坟前，笑容灿烂。
他手中握着一柄小刀，在雕刻着一个人像。
刀锋锋利，碎屑纷飞，他的手法成熟，似是曾经雕过万千作品。
但他从来没有如此小心过。
因为他雕的是自己。
轮廓清晰，线条渐丰，不一会，一个栩栩如生的木雕便出现在了韩旭的手中。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提刀在木雕上刻下了两字。
收刀低头，对着木雕一吹，木粉纷扬，露出了‘韩旭’两字。
韩旭蹲在低矮坟前，伸手挖出一个小洞，然后缓缓地将木雕放了进去。
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边挖土埋木雕，边低声说道：“旭哥哥一直说得闲给你雕一个的，却总是没空，到后来却是忘了，你不会怪旭哥哥吧？”
“你说要木雕是想旭哥哥陪着你，嗯，哥哥答应了你，怎么会不做呢，小丫头，你开心吗？”
“你总是说旭哥哥老是皱着眉心事重重，又不喜欢笑，你不开心，今天旭哥哥可是笑了一整天了啊，你看到了吗？可不许不开心咯。”
“你奔哥哥我还是没有找到，但或许也是好的吧，希望是好的，至少没见到尸体，便不能证明他也走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看你的，小丫头，你说是么？”
“欺负晓雅的人已经让哥哥给揍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偷偷告诉你个秘密哦，听说哥哥修炼的这个功法若是得到全篇修成，就能活死人肉白骨，你说……会有那一天么？”
“……”
韩旭笑容满面，自顾自地说着，目光柔和，说到了最后，他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过了许久，他才停下，然后伸手拍了拍新坟，拍了拍那埋着木雕的地方，轻声道：“丫头，哥哥要走了，带小草人去星空山，替你去看一看外面世界的波澜壮阔。”
韩旭起身，笑着挥了挥手。
然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无数新坟，毅然转身。
少年牵瘦马，缓缓而行。
行至村口木牌坊下，少年回头看了看，似是想寻找那一道熟悉的小身影，似是想再听一次那句旭哥哥再见，似是想再看一眼那双边小跑边挥动的稚嫩小手。
可是却一无所有。
韩旭久久驻足，然后骑上瘦马，头也不回地奔出了村庄。
晚来风急，风中似是仍然回荡着那一声稚嫩的道别声音。
旭哥哥再见。
有些人说了再见，便再也不见。
韩旭在马上风中，红了眼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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