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想试试
一个月前，韩旭练完刀回城，在途中遇见满身血污身受重伤的中年儒士，他推己及人，恻隐心动，便将之背回了家中医治。
这件事情除了他的父亲，没有任何人知道。
眼下，韩旭无论如何也无法将温文尔雅的厉惊鸿与城门前那右手提着一颗大好头颅满身血腥渗出滔天戾气的青袍客联系到一起。
一身青衣染猩红的厉惊鸿笑着望了一眼城楼，轻声道：“这小小城池，竟有数名玄舟境存在，真是了不得。”
白发老者将手中的烟斗在城头的青砖上敲了敲，没有说话。
“你欲拦我？”厉惊鸿嗤笑。
这话一落，韩旭只见城楼上那满头银发的粗布麻衣老者纵身一跃，如同青烟般干净利落地落到了城门前。
白发老头淡淡开口：“毕竟人是在我这里死的，总是得做做样子。”
“剑阁的人又如何？杀不得么？”
老者不再说话，手中的烟斗猛然伸直。
尘埃暴起。
轰然一道寒光朝着厉惊鸿席卷而去。
站在老者身后不远的韩旭先是被扑面气机逼退数步，然后随着那烟斗递出，竟是生生退了一十三步才堪堪站稳。
厉惊鸿身形未动，只见青衣鼓荡，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在他的身周荡开。
烟斗离他尚有一尺。
但那一尺，却似是天涯。
白发老者眉头挑了挑，抽回了烟斗，道：“咫尺天涯，魔殿厉惊鸿？”
厉惊鸿青袍衣角缓缓落下，点了点头，笑问道：“你还拦么？要不你拿出玄舟境试试？”
白发老者无奈地一笑，摇头道：“不拦了，彼岸彼岸，一步之差便是云泥之别，老夫年纪大了，此生已经没有机会到达彼岸境界，便不丢人现眼了。”
他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手中的这颗头颅并不是普通的剑阁弟子，他可是那陈老儿的孙子。”
“陈礼业那老不死？”厉惊鸿皱眉。
白发老者点了点头，目光平静地将头转向了左肩。
那里，有着一截袖管。
里面空荡荡。
独臂白发老者神情落寞地道：“好自为之。”
说完竟是不再理会，径直地越过厉惊鸿，领着那一列披甲兵士朝着城内走去。
厉惊鸿沉默了一会，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然后便只见他一袭青袍无风自动，身形一闪便朝着韩旭掠来。
韩旭还沉浸在先前白发老者与厉惊鸿的对招当中，才回过神来便被人提在手中，而他的脸好死不死地正好对着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饶是以他两世为人的定力，亦是有些错愕。
旋即，韩旭便看到了树木花草在不断倒退，自己竟是处于一缕璀璨的虹光之中。
难道说这就是这个世界上的离地腾空御气千里？
韩旭心思百转，震撼难言。
“厉大哥，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韩旭问道。
他的话音才落，便有巨大的轰鸣声如狂狮怒吼般传来，震耳欲聋，令人战栗。
举目所及，白练倒挂，似银龙怒扑，汹涌而落。
却正是他先前练刀的寒潭瀑布。
韩旭心神激荡。
此地离青阳城约莫有十里地，自己每次走来都要半个时辰左右。
但是刚刚自己明明还在城门口的，这……这才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这里。
这御气千里真的如此厉害么？这个世界上的武者真的是这么强悍吗？
韩旭心中的好奇与向往之心愈发浓郁，变强的心扑腾，浑身的血液都变得燥热起来。
但是他很快便被泼了一身的冷水，是真的冷水，来自寒潭，来自厉惊鸿。
只见厉惊鸿泼完冷水之后，便双指并起不断地点在了韩旭的身上。
数息功夫，竟是连点了三十二次。
韩旭嘴角有鲜血溢出，乌黑如墨。
“小子，你这样执着地玩命练刀有用么？若不是今日我驱散你体内囤积的淤血，不出七年，你便会暴毙。”厉惊鸿摇了摇头，说道。
韩旭微笑，道：“无论有用没用，总是要去试试的不是么？”
“但你的丹田……”
厉惊鸿没有讲完，以他的境界，自然早就看出了韩旭丹田无法凝聚武锁。
没有武锁便不能成为武者。
一介凡夫也想染指武者境界，可想而知其中的艰辛与可笑。
但是数万年来，这样的例子还是有的。
虽然极少，但是终究是有。
有，便是希望，不是么？
韩旭笑了笑，目光突然一凝，腰间的刀猛然一颤，竟是出鞘了三寸。
一股凶戾的刀气陡然浮现，蓄势待发。
厉惊鸿轻咦了一声，目现异色。
韩旭刀归鞘，按刀而立，道：“有用么？”
厉惊鸿深深地看了一眼韩旭，答道：“但愿有用。”
韩旭笑道：“承你吉言。”
“其实数万年来，我辈武夫以蛮力证武道也曾有两人成功过。”
“那一定会很厉害吧？”
“盖压一世。”
“我想试试。”
……
夜色迷人，月华倾泻，映得瀑布如同一挂银河奔涌，美轮美奂。
韩旭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他指了指被厉惊鸿随意丢在一旁的头颅，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厉惊鸿学着韩旭的样子盘膝坐在了大石上，才缓缓说道：“我若是说杀此人是因为你，你信么？”
韩旭错愕，但是亦轻轻地点了点头。
厉惊鸿欣慰地笑了笑，道：“我不知道你们父子为何招惹了剑阁，更是让得剑阁派出玄舟境界的高手前来灭口，但是我不得不说，你小子的命很苦。而若不是你心地还算善良，想必你们父子两人这会该是横尸街头了。”
以韩旭的聪慧，自然从厉惊鸿的话中听出了许多消息。
想不到镇国将军府居然跟剑阁有瓜葛，更是派出了这样的高手前来灭口，真是好狠的心。
更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只不过是一时恻隐救了一个中年儒士，便是捡回了两条命。
诸般因果，谁又能理得清。
武道修行，凝武锁锁气海，开命泉，铸玄舟，登彼岸，成绝世，斩道见我，划地封王。
武道七重天，一重可怕过一重，绝世境界前被划为一品武者。
一品四境，气海，命泉，玄舟，彼岸。
听那独臂白发老者所言，这厉大哥居然是一品四境的最后一境，彼岸境界。
能够成就彼岸境界的人，至少都是名动一方的强者，那样的实力，足以让任何势力趋之若鹜，况且此人还有着让世人仰视的背景。
可是转念一想，能够将彼岸境界的厉大哥打得重伤欲死的人，又该是如何恐怖？
韩旭不敢深思，苦涩一笑后自语：“离地腾空御气千里，搬山煮海，真是让人既向往又恐惧啊……”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才坦言道：“厉大哥，我若是说我曾有武锁你信么？”
厉惊鸿闻言一怔。
以往他重伤未复，再加上韩旭的丹田本就空荡荡，他也就认为韩旭是那无法凝聚武锁之人。
但是如今听到韩旭的坦白言论，再仔细一感应，竟然真的能感受一丝丝未曾完全散去的武锁气息。
而且似乎还是一种极其强悍的武锁。
先天武锁？！
厉惊鸿瞳孔猛地一缩，两道精光乍起。
韩旭一直在看着厉惊鸿，待见到厉惊鸿的反应，心中便是了然。
只见他无奈地笑了笑，平静道：“厉大哥你没猜错，原本我的确是拥有着先天武锁，但是最后却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被镇国将军府暗地里抓走强行抽走了，最后若不是韩家死战到底，我爹更是拼死带我逃出重围，想必我早就死了。而剑阁的人来追杀我们，想必是镇国将军府的意思，而听闻剑阁乃是顶尖仙门，底蕴深厚，倒是连累厉大哥了。”
厉惊鸿含笑摇了摇头，道：“只要我不去剑州，他们奈何不得我。”
听闻这个说法，韩旭心里松了口气，他怕，他怕再连累任何人。
他如今身上背负的，已经太重太重，远远无法偿还。
沉默了一会后。
韩旭使劲地望着天空，咧嘴笑道：“我父亲给了我两次生命，我这本来早就应该死去了的人，连死我都不怕，又如何会怕吃苦。一百三十二条人命啊，我父亲肩上的担子太重了，我想替他分担一些，我想让他可以抬头挺胸，堂堂正正地踏进帝都去拜一拜那些亡去的亲人，所以我一定要变强，变得很强很强，强到可以替他遮风挡雨。”
厉惊鸿看着眼前这才十六岁的青涩少年，听着他语音平静地说出那段血腥淋淋的往事，听他说着他那微不足道的梦想。
不知为何，似是忽然勾起了记忆里的某一个人，他的目光变得有些黯然。
“若是你还在，你这个叛逆的不孝儿子如今已经能为你挡住所有风雨了吧……”
……
思绪神游许久，厉惊鸿才回过神来，望着远处奔涌的瀑布，目光闪烁，最后似是下了什么决定似的，目光变得坚定而决绝。
他低语：“罢了罢了，命都是你救回来的，又何必执着这身外之物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小子，虽然没有武锁的凡夫想入武道境界无异于痴人说梦，但是天道五十，其用四十九，总是会留有一线的。我厉惊鸿一生极少欠人，既然是救命之恩，那我便予你一份机缘相抵吧。”
“你不是好奇以我的修为为何会受伤么？我便说给你听。”
“世间传闻飞仙圣地藏有一本远古秘卷，修成可活死人肉白骨，但是却没有人证实过。我负了一个女子半辈子，如今却天人永隔无处偿还，哪怕只有一丝机会我都不会放弃。之后便想着去盗回那本秘卷，修成后试试能不能将那人从轮回中拉回来，于是我便千方百计地渗透进了飞仙圣地。”
“也亏得是我们魔殿各种秘法妙不可言，竟然只是花了我十年的时间，便得以一观那本秘卷。谁知仔细一读，那秘卷竟已经残缺，根本没有任何活死人的效果，失望袭来，我气机不稳泄露而出，招惹来了飞仙圣地数位老不死，若不是我早有策划，用去了我魔殿大半的家底，想必也轮不到你救我了。”
“或许，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吧。”
厉惊鸿边说边小心翼翼地自怀中取出了一物递给韩旭。
那是一页纸张。
一页古朴泛黄的纸张。
纸上蝇头小字密布，散发着一股让人恍惚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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