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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青青园中葵


  咸淳元年秋,忽必烈收编四川刘整所率水师及阿术所率蒙古军队屯军于襄阳城外,送美玉求停战开榷场互市,以通经济。

  离襄阳城八十里地都是连绵的群山,山中有个林上村。

  村头是间青瓦粉墙的六房大院。那是竹林镇蒋大夫的老屋,平时妻女都住老屋里。

  老屋养护的很好,竹杆子围了四尺来高的篱芭里左手种了青菜蔬果,右手边用青石砌间了牲口房,内里堆了些草料。外院正中用青石碎铺了六尺来宽的小道,穿过小道就是正院。

  正院中摆了个结实宽大的竹架子,长宽高,丈余。架子搭得密结厚实,既承重又透风,上铺茅草做的雨篷,平时用来晒药材。

  竹架旁有个四方水井,井旁摆了个青石凿就的水槽,水槽接有青竹管,青竹管绕着篱笆连着菜园子,上水就能自动给菜蔬浇灌。

  院中水井正对着的是大灶房,厚重的两扇木门对开,烟熏火燎,早看不出本来颜色。只这灶房与村中别家不同,四眼锅具左右穿插,两眼专用来炒制药材。灶间又隔成一大一小两间,小间里摆了米面油粮。大间里摆了木架子,堆了些药材,中间隔了个木门防串味。大间还堆了些制药工具,另砌了个土炕,上面铺了些半湿的当归。

  “阿苏回了!小香儿先端点热水给你姐洗洗!”蒋大娘一眼扫见自家大娘子背着竹篓从门口晃时来,立刻喊,边喊边还边敲着锅沿说:

  “山里寒气重,又喝凉水,这般大的女孩家也该注意些!”

  昨夜里听见雨声,阿苏就心痒痒。屋后的十万大山这个季节最能拾好物。所以一早偷偷就上了山,收获也不少。雨后新出的各色菇子肥厚鲜美,去年长羊肚菌的地方今年果然又出了一窝。最难得的是还捡了一尾品相极佳的芝草。心里欢天喜地加上热汗淋淋,哪还记得不沾凉水。顺手操了一勺子井水就准备喝,娘一个眼风过来吓得差点把勺子扔进井里。

  娘平时看着温暖绵柔,从不大小声,可发起脾气连爹都拱手求饶。阿苏马上抬头,冲娘讨好的笑,露出满嘴小白牙。”

  蒋大娘也不搭理,揉着腰走到院中,对着村北方向扯了嗓子开喊。

  “小——江!小——江!快去喊二娘子归家!”

  二娘子是阿苏的妹妹,紫草。

  三太公家的媳妇,春分婶子好不容易给春分订了户人家,是竹林镇人。已经说好,五月十二就出门。时间紧,就想求了紫苏,帮忙绣嫁衣。可娘硬是一口回绝,只差了紫草去帮忙。知道这两年紫苏被他爹娘捂得紧,春分婶子只能受了。毕竟紫草年纪虽小,手上工夫还是不错。打花结、编花绳个顶个的巧,接了蒋家大郎的手艺。

  今天是十五,镇上书院休半日,全村都知道蒋大娘要去镇上。紫苏爹在竹镇开了个生药铺,蒋家大郎二郎又去年一起考上了秀才。现如今两儿子都在竹林镇书院进学,书院的赵先生也很看重,平日经常吃住在师娘家。每旬有两天休,大郎二郎有时会回村里。每月十五也有半天休,蒋大娘就带了家里孩子们去镇上。

  “小江这死孩子又钻那个林子里去了,也不怕虎狼叼了去!”蒋大娘刚说完立马连着“呸”了几声,嘴里不停念叨“坏的不灵好的灵!”

  小江本是个偷儿,祖籍不明。七岁前跟着个老混混四处流浪,老混混死后流落到竹林镇。白日东家摸个馒头,西家拔颗菜果,大家只看着年岁小,骂上几句就赶开。可谁知有日竟胆大包天偷进了杨大财主家。半大小子为了一口肉,被打了个半死,全身是血,三颗板牙全没了。只见着出气多,进气少。

  镇上有心软妇人看不过眼,张罗着抬到爹药铺前。爹细心给治了,人活了不过落下了病根,一只脚短一只脚长,杨大财主再未追究。爹就送了小江到林上村陪娘,去年序了谱,不入排行,大名蒋江儿。

  拧了把温棉巾在脸上抹了两把,阿苏又紧着抹了抹脖子。觉得自己干净了,就丢了巾子就抱住蒋大娘,说:“我这回来半响,娘只凶,都不搭理我,阿苏好难过。娘小时总是抱阿苏,亲阿苏。现下有了小江,阿苏都是路边草,排到泗水城也没人理。娘啊!娘啊!阿苏是不是爹娘从三太公家偷来的!”

  六个孩子中紫苏最爱粘着娘。大约是家里第一个女孩,总是多宠几分。

  “臭丫头!放手!你这坏心眼的,看你这蹭我的一身汗气!快松开!娘现今只爱香儿!”

  蒋大娘又好气又好笑的拉了两把没拉开,无奈只好狠狠揉了揉紫苏的脑袋。说:“好了,娘疼你,你快去把你妹妹和小江找回。天黑前我们得进镇子,顺路你再和老杨叔借好牛车,说明天天黑还。路上别与人耽搁!”紫苏娘说完揉了揉腰,紫苏见了赶紧松了手。紫苏娘也顺脚歇在了院中的竹床上。

  “我去喊妹妹回,小江一会准能回,娘别太劳心。忙了一上午,小心腰!”紫苏说完就转身出门。

  "唉!我这腰快折了!”

  小香儿听见立时麻利从灶后捡出烤好的膏药小心替紫苏娘贴上,转身又从灶里快手快脚搬出桌子摆放在竹架床上。

  小香儿是先天唇裂,二三岁时被丢在蒋大夫药铺前冻了大半夜。捡进屋里时小娃娃都青紫了,身体僵硬,气息微弱。脱了衣服,又见一身脓痂黄泡,吓人的很,以为活不了。

  蒋大娘和蒋大夫又是用酒擦,又是用被子捂。米汤药茶养了一个来月竟活了过来。娘给取了名,叫香儿。四岁时序了谱,不入排行,大名蒋香儿。

  “哎哟!我家小香儿怎么这般乖巧,娘爱死了!”紫苏娘笑眯了眼,抱住香儿,捧着肉嘟嘟的小脸就啃了一口。紫苏听见,回头笑。

  “娘可别偏心,我可都看见了!”

  小香捂着嘴直“吃吃”笑,不啃声。

  “还有我!还有我!”小江从院外跳进来嚷,一身草屑泥浆。紫草从小江身后探出头来,也说:“姐多大了,还撒娇!搁路边就听见了。还有,娘又偷亲香儿。不拿好东西塞我的嘴,下午我就说给哥哥和爹听。”

  “对!对!还有我!还有我!”小江蹦着向娘扑去,却被娘眼急手快的拎住了耳朵。

  “小泥猴子!你给我收拾干净了!怎么哪哪都有你!今天又钻林子对不?”

  上林村出山是中林村,进山就是十万大山。十万大山不是山名,是因为那一片都是连绵的大山,山高林子密,内里还有野狼、老虎等凶兽。山边边散住了几个猎户,听说,前年合伙打了只大老虎。

  早年,生活艰难,娘伤了腰。春天来了,雨水多,腰会痛。夏天来了,潮气重,会痛。冬天来了,气温低,也痛。小江知道了,就四处谋虎骨。

  膏药或是药酒里加了虎骨效果对腰伤更有效。

  其实原本上林村只住着蒋姓一族,山背里有蒋家的祖坟山,里面躺着老太爷据今有一百二十多年,村里最大最漂亮的是蒋姓的宗祠,也是当年老祖宗修的。但蒋姓不善生养,人丁少。现如今在册的男丁只有六十来人,且一半多在外。杨姓是四十年前黄河闹水逃荒来的,男丁也有六十来人,大多呆在村里,如今大半村人都姓杨,蒋姓反而弱了下来。好在两姓人家处得好,都是讲理听理的人,并无大矛盾。

  蒋大娘家是长房嫡支,但这一房也就只剩下他了。早些年征兵,蒋大夫的两个哥哥被捉了去,第二年就报了死讯。蒋老娘听了讯从驴车上摔下立时没了气息。蒋老爹失了老妻又没了两个儿子于是整日闷闷不乐,染了肺疾,没熬过开春。蒋大夫悲痛欲绝,弃文从医当了大夫。

  娘为了挣口气,拼了命,三年抱俩,接连生了大哥,二哥,长房总算是没绝了香火。但自此败了身子,好在家里有现成的大夫调养着。可娘还想生几个男孩,所以后面就又有了紫苏和紫草。现如今,身体越发差,幸好孩子们也大了,能帮忙。

  小时娘总爱抱着她和紫草或香儿说:娘其实最喜欢女孩,又乖巧又懂事,不像晋元和晋初两猴子没一刻安稳。可这女孩子啊就像这山间的覆盆子,生在草林子,餐风饮露,冬受寒风春挨雷,却结出那般艳红甜美的果子。蛇鼠虫蚁都想咬上一口,更何况人!就算有密密的刺林子,也拦不住那想摘果子的人。

  这世间小娘子的命太苦,托得女儿身,得受男儿苦!

  连年动乱,家里两丫头一个长得太扎眼,一个活泼的太扎眼。蒋大娘夫妻俩掖着藏着,生怕招祸。

  现下各村镇男丁少,走出二三十里都难看见人烟。近些年,不是征兵就是战乱,能逃的逃了,能躲的躲了。剩下的歪瓜劣枣想挑个好郎君,真难!

  可真是愁死蒋大娘了。

  这次去镇上虽是打着看蒋大夫的名号,其实也是带紫苏去相看。今日有集市,上午人多不敢出门。算着中午人少再出门,到镇上天也半黑,路上也没多少人会注意。

  约好是在蒋家的生药铺里相看,安全。人也是蒋大夫一个老病患的远房子侄。

  说是打北人时瞎了只眼,但手脚俱全,有气力。年底刚从战场上下来,现在泗水城里宋将军府上做府兵,吃公粮。虽说年纪大了些,但已是难得的好人选,说是上赶着进门的姑娘排了几条街。紫苏心里有些不愿,可也不想爹娘不高兴。

  饭罢交待清楚要收捡烘炒的药材,留下小香儿和小江,娘儿仨就奔镇里去了。紫草坐车架上赶车,老牛走得不紧不慢,蒋大娘也不急。

  出门时紫苏先是穿了开春新做的红花细棉布裙子,不是什么好料子。可那红色太衬人,也抢眼。蒋大娘担心路上招了人眼,临出门又让她换了日常土灰布裙,可现在坐车子又左看她不顺眼,右看她嫌衣裙颜色老气!

  蒋大娘揉了揉腰,索性转脸靠着车壁,眯眼睡着了。

  紫苏不在意这些,心里只有兴奋,近二年她都没来过镇里。娘不让,爹和哥哥们总担心。紫苏不想家人为难,所以也从不提出门。今天可出了门,眼睛瞬间就管不住了。觉得外面什么都好。

  山好、风好、花儿也好。

  四月里正是好春光,小道两边都开满了紫的、白的、黄的野花,粉蝶儿翻飞。道边的小河是泗水河的支流,河岸有垂柳,正印斜阳,波光鳞鳞一片。

  一队骑兵从泗水关方向来,个个着盔穿甲,很是英武。领头的脸面被盔帽整个挡住,只露出青渣遍布的下颌,和厚薄适中的唇。见紫苏看来,似也回看了一眼。

  骑兵来去一阵风,蒋大娘都没醒过来,就消失在眼前。紫苏和紫草相视一笑,谁也不打算把这事说与娘听。

  过了泗水桥向西就是泗水城,向北就是竹林镇。竹林镇因靠着泗水城,比较太平。

  看着泗水桥近在眼前,蒋大娘也醒了。紫草在车架上哼着小调,很快活。娘从包袱里掏出个摇铃,挂在牛车车门旁。车子走得一摇一晃,摇铃也“叮铛”“叮铛”作响。见道上人多了些,娘挤到车架上,把紫草赶进车里。

  紫草在车内一边嘟着嘴埋怨娘不让她在外面看景,一边偷揭了车帘向外看,天黑前终于到了竹林镇。大郎二郎一早就迎在路口,看见牛车就迎了上来,帮忙把牛车牵进了生药铺后院。紫草耐不住,不等车停稳,就跳了下来。

  紫苏窝了一下午,怀里又抱了新鲜菇子怕压坏,路上不敢挪脚。这时脚又酸又麻,半天动不了。大郎笑着上车,抱了妹妹下车。二郎边搬东西边伸出根手指刮脸,紫苏脸立时红了。

  离了林上村,兄妹间虽亲热,却也不再像幼时那般背着抱着满山跑了。紫苏心里磨牙,想着怎么报复了二哥去。紫草下了车就跟个小麻雀似的,若不是娘时不时吼两嗓子,估计早飞出这院了。

  一时鸡飞狗跳,热闹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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