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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意外


  早在方十一往十三行街去的时候。微月就让章嘉悄悄跟过去看了。


  几万斤的茶叶,竟然说烧了就烧了。


  换成自己,肯定没勇气用这把火来救同和行。


  “小姐,不如回屋里等吧。”吉祥轻声对微月道,小姐站在屋外等着十一少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


  微月摇了摇头,目光一直看着院门。


  “十一少不会有事的。”吉祥安慰道。


  “我不是担心他,只是如今方家不同以往,若是以前出了这样的事情,有他们几个兄弟团结一致,如今……方家谁还能帮他。”微月忧心道。


  “小姐……”吉祥还想安慰几句,却见到院门有人影晃动,章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他们回来了。”


  微月已经看到他们了,急步地迎了上去。


  章嘉扶着方十一的胳膊,“十一少喝多了。”


  微月扶住他另一边的胳膊,心中微微发疼,“榆庭?”


  方十一抬头对她扬唇浅笑,“我没事。”


  他推开章嘉和微月的手,挺直了胸膛,步履安然地走回屋里。


  “章嘉,你先回去休息吧。”微月侧头对章嘉道,然后吩咐吉祥去让小丫环打水进来。


  走进屋里的时候。只见方十一手里端着一杯清茶站在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微月走了过去,拿过他手里的杯子放到小几上。


  “一身的酒味呢。”微月解开他短褂的纽扣,“先冲凉,好不好?”


  方十一深深地看着她,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点了点头。


  关于烧茶叶的事情,微月一句也没有问,服侍他泡澡之后,两人便熄灯睡觉,一夜无话。


  第二天,微月睁眼的时候,就落入一双如子夜般的双眸中。


  “这么早就起来了?”微月捏了捏他的耳垂,才发现他已经穿戴整齐了。


  “嗯,今天还得去十三行街。”方十一轻声道。


  微月只是含笑看着他。


  方十一低声道,“微月,我不想让你担心的。”


  “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帮你。”微月道。


  “……四哥以次品代替正品,本来该双倍赔偿的,洋人只要求换一船茶叶,我已经让福掌柜今日亲自去一趟福建,尽快从那边运茶叶过来,十天之后还给洋人。”方十一简单扼要地说了整件事。


  “若非你烧了那些茶叶,洋人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同和行。”微月道,“找到四少爷了吗?”


  方十一神情一冷,摇了摇头,“就算四哥再怎么怨我都好。绝不能拿同和行开玩笑,这是父亲的心血。”也是他的心血,是方家的根基。


  微月坐起身子,“不管怎样,先解决眼前的事情再说,四少爷迟早会出现的。”


  两人吃过早餐之后,方十一就去了同和行。


  白馥书打发了人过来询问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这毕竟是方家几兄弟的家事,微月也没怎么说,只说是生意上有点问题。


  过了中午,翁岩却亲自来了。


  “你别说些好话哄我,你母亲是相信生意上的问题,我可不相信,同和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就没见到方家的老四?他哪里去了?”翁岩一针见血地问微月。


  微月有些微汗,“这我如何知道呢,我爹,真的没事了,您不用担心。”


  “女儿,不是我担心你,你真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我就看不出方家有些不对劲吗?你是不是还跟我见外?”翁岩不悦地问。


  “爹。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毕竟是方家几兄弟的矛盾,外人实在不好说什么。”微月道。


  “十一少为什么把当家的位置让出来?就算因为潘微华的事情觉得对不住兄长,也没必要做到这一步,难道将来他还想把同和行的东家也让给别人了?”翁岩问。


  这关乎到方十一的身世问题了,所以微月只能沉默看着翁岩。


  翁岩看了她一眼,继续道,“若是需要漕帮帮忙找人的,就跟爹说一声,知道不?”


  微月感激看着翁岩,“爹,女儿不会跟您客气的。”


  翁岩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后不禁一叹,“方十一可真像他老子,四十年前的同和行其实比不上潘家泰兴行,是方汉德用一张七万两的欠单换回来的,那洋人欠了同和行七万两无法离开广州,方汉德竟然当场就撕了,这才成就了后来的名声,那些洋人就冲着这一点愿意和方家做生意,觉得方汉德是个汉子。”


  听翁岩口气,对这个方老爷也是非常欣赏的。


  这事儿微月也是第一次听,想着方十一是方老爷一手教导出来了,即使不是亲生的,也会有相似之处。


  “看来昨日那场火,是传遍开了,连爹也听说了。”微月道。


  “广州说大不大,何况是方家的一举一动,昨日十一少若是不这样做。只怕今日行首就换人了。”翁岩说着,目光突然有些落寞,有种英雄迟暮的感觉,“十一少不仅行事像方汉德,长得也像……虽说当年我只见过方汉德没几面,如今看着方十一,却总以为是在对着方汉德。”


  微月轻轻颌首附和,突然脸色却是一变,“爹,您是见过方老爷的?”


  “以前运粮到广州的时候,打过交道。”翁岩道。


  “方十一长得像他?”微月顿了顿,秀眉轻拧。


  翁岩摸着下颚仔细回想起来,“是挺像方汉德年轻时候的样子,终究是父子嘛,哪有不相似的道理。”


  微月不禁有些诧异,既然不是父子,怎么会长得相似?难不成要解释成巧合?是不是有些事情……他们还没搞清楚?


  “怎么了?”察觉到微月的脸色不太对,翁岩出声问道。


  “没事,只是突然想起有事情还没做。”微月笑了笑道。


  “那我先回去了,要是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帮忙的,就使个人来说。”翁岩道。


  微月福了福身道谢,将翁岩送至门边。


  回到屋里,她倚在软榻上。细想着翁岩的话,如果方十一长得像方老爷,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巧合,二是他们之间一定有血缘关系。


  方十一不是方邱氏亲生的,这件事是必然的,但是不是方老爷的骨肉,却不敢肯定。


  她始终很怀疑,那么精明的方老爷难道会不知道方邱氏当初的手段,如果方十一不是他亲生的话,他真能无所谓地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儿子成为方家的家主?


  方十一心中应该也是有疑问的吧。自己明明长得那么像方老爷,怎么会不是他的儿子……


  正想着,吉祥就悄声走了进来,“小姐,潘夫人来了。”


  微月蹙起眉心,“她又来作甚?”


  “说是想见见茂官,也有话想问您。”吉祥回道。


  已经避了几次不见面了,实在有些烦,微月从软榻上起来,“请她到花厅吧。”


  自打她和潘家义绝之后,就没再见过这位她应该喊母亲的女人了,她不是本尊,所以对这个潘梁氏没有那种必须孝顺的思想,完全只当个不怎么有好感的路人甲。


  所以微月见到潘梁氏依旧维持她的骄矜扬着下巴坐在首位的时候,只是淡淡一笑,在另一旁坐了下来,“潘夫人,不知今日又是有何指教?”


  面对比她更加傲慢的微月,潘梁氏心头不禁冒火,脸色十分难看,“茂官在哪里,我要见他!”


  “茂官在念书呢,潘夫人若是要见他,怕还要等上两个时辰。”微月笑道。


  潘梁氏怒眼一瞪,“我是他的外祖母,难道要见个外孙都不行?”


  从血缘而言,茂官确实是潘梁氏的外孙,她没理由阻止他们见面,但如今潘微华的灵牌已经被移出方家,茂官也不是潘微华的儿子,而是继在她名下,她跟潘家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了,“潘夫人,您还是直说来意吧,潘微华已经不是方家媳,如今潘方两家几乎成仇,我实在不方便让茂官出来见您。”


  潘梁氏冷冷一笑。“我女儿不是方家的媳妇,难道你是?你不是早就被休了吗?如今在外人眼里,你也不过是方十一的外室,凭甚带着方家的嫡孙?”


  “谁与你说方家休了我?我嫁的是方十一,方十一既然没有给我休书,谁敢将我从族谱上除名?”微月笑得笃定,方邱氏就是给了休书又如何?没有方十一点头,她依旧是他的嫡妻。


  “那么,你为何不回方家?”潘梁氏问。


  “这里山清水秀,难道不好?”微月笑了笑。


  “方十一将家主的位置让给方亦浔,是不是你怂恿的?你立的究竟是什么心肠,若是让方亦浔当家了,茂官以后该怎么办?不是你亲生的你不心疼,你这是在为你自己的儿子打算吗?”潘梁氏咄咄逼人问着。


  微月眼角扫了她一眼,“潘夫人,方家该是谁当家,不是我说了算。”


  “你就没为茂官打算过!”潘梁氏手一拍扶椅,头上珠钗轻颤。


  “那么请问潘夫人,怎样才是为茂官打算?将茂官送回方家,让其他人将怨恨全部转移到他身上?潘微华做过什么难道你不清楚,你以为方家的大少奶奶和四少奶奶会放过茂官吗?就算茂官是方家的嫡孙又如何?陈氏和吴氏会想到这些吗?”微月冷声一字一句说道。


  潘梁氏脸色变了变,嘴唇动了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自己的女儿做出那样的事情来……确实人神共愤,但始终是自己的女儿,又已经病逝了,她就算想骂她也骂不出口,只希望女儿留下的孤儿能得到该得到的一切,也好圆了女儿的心愿,微华做那么多,也是为了茂官啊。


  微月见她这样的神情,便知她事先应该是不知道潘微华所为的,忍不住问道,“潘微华对方家几个少爷下手,潘家真的毫不知情?”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想说,这是我们潘家指使的,这种丧尽天良……”潘梁氏生生地忍住了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想起自己的丈夫……是不是他示意微华去做这些事情的?否则凭着微华一个姑娘家的心思,怎么会那样狠毒?


  微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潘家这么多年来,就真那么光明正大,没做过一件违背良心的事情?”


  其实这个潘梁氏除了善妒,心肠并不是很坏,看如今潘世昌儿女成群小妾一个纳过一个就知道了。


  听说前几天才收了一个舟女在屋里,那长得像白馥书的小妾最近还添了一个小儿子。


  “你真的能将茂官当自己的儿子?”潘梁氏紧紧绞住手中的绢帕,指关节已经微微泛白。


  “潘夫人,始终潘家和方家如今的关系太敏感,你思念外孙是情理之中,但我不让你见他,也有我的思量,请见谅。”方十一如今对潘家也有怨,方家上下更是将潘家当了仇人,茂官必须远离潘家,才能不用成为瞩目的对象,不能让他们对潘微华的恨转移到茂官身上。


  潘梁氏咬了咬牙,站起身,“我明白了,不好意思,打搅方少奶奶了。”


  “不送。”微月起身微笑道。


  日暮逐渐西沉,方十一没有回来吃晚饭,几乎是到了快半夜的时候才满身疲倦地回来,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微月点着一盏油灯在等他。


  “怎么不早点睡?”方十一看着她掩不住困顿的双眸,心疼地问。


  微月却问,“怎么又喝酒了?”


  “没喝多少,今天要应酬粤海关的几位大人。”方十一解释道。


  “昨儿的事情,已经吹到他们耳边了?”微月问。


  “十三行就那么点,有什么事情瞒得住,别担心,已经没事了。”方十一解开长袍,跨进浴桶中,舒服地喟叹一声。


  微月替他擦着背,“四少爷找到没有?”


  方十一闭上眼睑,“还没,四少奶奶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要不要让爹帮忙?”微月轻声询问。


  “再过两天如果还找不到,就得麻烦岳父了。方十一道。”


  “那几个洋商如何了?”微月问。


  方十一笑了笑,“好吃好喝伺候着,就等福掌柜的茶叶从福建运过来了。”


  事情能解决最好,不过只怕这次不禁要赔洋商一船的茶叶,就是粤海关那边,也是疏通了不少银子吧。


  “榆庭,这次……对同和行的损失是不是很重?”微月拿来了干绫巾,替他拭干身体。


  方十一穿上中衣,牵着她的手走到床榻边,一边说道,“确实是个大损失,但也没办法,同和行的现银都压在茶山和东海那边,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过已经是最好了,洋商没要求赔双倍白银。”


  微月在内侧躺了下来,方十一只是靠着床柱坐着。


  “四少爷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无心造成的?”微月忍不住问,从昨天她就开始在想,究竟方亦承是为了报复方十一才故意将茶叶都换成次品的,还是无心造成的损失,为什么事情发生了,自己却避而不见,难道这样就能解决问题?


  如果是故意的,未免太没用大脑了,同和行是方家的根基,他也是方家的少爷,怎么能拿这个来开玩笑?


  方十一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我也不知道,微月,我希望四哥是无心的。”


  微月坐了起来,直直盯着方十一,“榆庭,你还记得老爷的样子不?”


  方十一点头,“父亲是在我十五岁那年才走的。”


  “你不觉得自己和老爷很相似吗?”微月问。


  方十一轻轻笑着,将她拥进怀里,“其实也并不是很像,只是我自幼跟在父亲身边,多少学了他一些习性,别人看来,才觉得我很像他。”


  自己看自己都不能确定的,就像以前,大家都说她长得像爸爸,但她完全没这种感觉。


  “那,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微月抬头看了他优美的下颚一眼。


  “嗯,已经让人去查了。”方十一道。


  “那早点睡觉吧,你明天也还要忙吧。”微月拉住他的手笑道。


  虽然一点睡意都没有,但实在不想她担心,方十一便躺了下来,闻着她淡淡的体香,没多久,呼吸绵长均匀起来。


  微月唇角牵起一丝笑,昨晚他都没睡好,今晚能好好休息了吧。


  好困,安神香果然效果不错。


  接下来的几天,方十一一边忙着同和行一些善后手尾,重新申请船期,和那些洋商打交道,重立对方的信心,一边派人寻找方亦承,只是几乎都将广州府翻过来了,依旧没有方亦承的消息。


  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从广州消失了,只能解释,是离开广州去了别的地方,但究竟什么时候离开的,竟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平时跟在方亦承身边服侍的小厮也不知自己的主子什么时候离开的广州。


  方十一亲自去找了翁岩,请漕帮的人帮忙把方亦承找出来。


  很快十天期限到了,福掌柜终于在最后一天,将茶叶从福建拉了回来,全都是上等的茶叶,那些洋商地方十一比了比拇指头,道是下次还找同和行做生意。


  漕帮也在盐步找到了方亦承,就在广州附近的小村落。


  仿佛事情都该告一段落了,然而,生活的意外从来就是一个接一个,全然不顾及你的心情能否承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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