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真正新生
“简子,快去请大夫,哎哟,真是作孽了!快,快去请大夫!”
宋红杏一叠声喊起来,上前一步抢住了慕清的手,又拿过手帕子捂到了流血处。
“小娘子,可不能这样胡乱弄啊!你真要放小脚,也得请了大夫啊!”
石简已奔出了屋,耳中还听得母亲那一句颤抖的话语。
他握着拳往街上奔去,雪花一朵朵飘洒下来,落到他的头上,眉上,更有一朵落到了睫毛上。
石简眨了下眼,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前街上开夜市的铺子已挂起红灯笼,更有欢笑声从远处的勾栏中传来,路上的行人个个喜气洋洋的,除岁的氛围越发浓郁了。
石简脚下发力,脑中却闪现刚才的一幕,孤零零一人,悲伤,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有一瞬间,他竟然忆起小时,被人骂了野种,打架打不过,就那样缩在墙角,孤独悲伤的一人。
她心底,该是很疼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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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红杏把家中藏着的几根红烛都拿了出来,屋子点的亮堂堂的,又赶紧烧了热水。
胡老夫人跟着胡敦平坐了马车过来的。
石简在车辕上跳下,忙着把两人接了进去,这边动静如此大,隔壁的王大锤同着王娘子也过来了。
石简喊了声王叔,一起把人迎了进去。
胡大夫和胡老夫人自是直接进了内屋,石简带着王叔坐到了正屋。
“小娘子自已放了小足!”
几句话听完石简讲述,王娘子惊呼起来。
王娘子也是小足,小时吃过的苦到现在都不愿再回想,哭得眼泪盛起来足有一缸。平时,要想洗个足,还得偷偷的,一洗得花上大半个时辰。
这位小娘子,真狠啊,竟然能给自已放天足。
王大锤听得,知道不是大事,掏出二两银子放在桌上,起身说道:“简子,这银子先用着,不够跟王叔说。”
王大锤人长得高大,打铁练成了一付好身板,人也豪气,少时跟石简爹石贺年是好友,现在石贺年没了,没少照顾石简一家。
“王叔,我现在有俸银了,够用,这些银子你收回去,如果有急难,我是不会跟王叔你客气的。”石简拿起桌上的银子退了回去。
王大锤拍拍石简的肩膀,欣慰笑了。这小子长得跟他爹一样,也是高大。
十六岁的年纪竟已跟他一般高了,这两年干了火巡警的活计,练得身板越发结实,快要赶上他了。
王大锤夫妻二人走了,石简一人坐在漆黑的正屋中,听着隔壁传来母亲的呼痛声。
他侧着耳朵仔细听了,没有小娘子的声音。
母亲那含泣的呼痛声一忽高一忽低,倒似象在给她正骨。
能忍下如此巨大的痛楚,这位小娘子不简单呢!
石简想到军巡铺里的那些大老粗们,有些能吃痛,有些不吃痛,踫掉些油皮都要吱哇乱叫,越是这种人,有火情时越会缩在后头,倒是个没用的。
这小娘子,如此勇敢,对他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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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清躺在床上,一双脚儿伸在了床沿。胡大夫庄肃着脸,把她掰过来的骨头又重新对上。
她浑身都在颤抖,痛楚似巨浪要把她吞没。
汗出如浆,湿透衣衫,整个人已如同水中捞出。
可她咬着块手帕,紧紧咬住,没让□□溢出来。
“闺女,你疼就喊出来吧。”宋红杏实在不忍看了,抖着声音说道。
胡老夫人抬头看慕清一眼,拿过棉帕子帮她擦了汗,低声道:“快好了,快好了。”
小丫头如此坚强,让她钦佩,心中倒是越发肯定起那个猜测来。
慕将军是英雄,他的后人也不是软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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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明康十六年的大年初一,慕清坐在床头,接到了三份红包。
一份是平安堂胡老夫人给的,里面两个银锞子,打成花生样,一个重一两银子。
另一份是隔壁王家给的,里头二十个铜钱。
再一份是宋红杏给的,里头同样二十个铜钱。
慕清已经好多年没有摸过铜钱了,出嫁前上街买东西有丫环护卫帮着付钱,出嫁后,短短几月,开头还需给应府下人打赏银子,后来应府下人都不来榴园了,打赏银子都不需要花了。
一杯毒茶,一场大火,冰冷冰冷的心里,因着这三份红包又有了些暖意。
胡大夫夫妇轮流着上门给她看诊,诊费全免,宋红杏把饭食端到床头。
以前的日子,来往的都是富贵权势人家,虽说她不喜欢那些闺中小姐谈论胭脂水粉,可那股子高傲,自认高人一等,骨子里是跟他们一样的。
如今,没有一丝血缘关系的底层百姓,却给了她最朴实的温暖。
慕清把两个银锞子和四十个铜钱装进宋红杏给她的一个青色粗布荷包中,收紧袋口,按在了胸口处。
人间还是有真情的,也许,也许爹爹还没有死呢。
得去京城。
这个念头一出,心中如同长起了蔓草,铺天盖地蔓延开来。
“石婶,我想去京城看看。”
石婶正在给她改一件她的旧衣,拿着针坐在窗下细细缝着。
腊梅的香味从窗外钻进来,隐隐约约,呼吸一口,鼻间满是幽香。
慕清看着宋红杏,有一瞬间的恍然,如果她娘亲还在,也该是这样的吧,守着她,帮她缝制衣物。
“去京城?”宋红杏微微愕然,随即又一喜,“你是想起什么了?还有亲人在京城?”
前面慕清噪子好了后,面对她和胡老夫人的问话,选择了失忆的回答。
这个回答也不算撒谎,她确实没有这具小身体的记忆。只隐隐觉得应该也是福贵人家的小娘子,还有一手不差的绣艺。
“我想去京城看看,看能不能找回记忆,找到我的亲人。”
慕清微微低下了头,对面这个淳朴的妇人,她实在不想欺骗她。
“你想去寻亲也是应该,可你现在的脚还没长好,等身子养好了,我让简子送你去。”
宋红杏的皱头紧蹙,但很快又松了开来,爽快应了。
这就是慈悲吧,是菩萨心肠吧。
慕清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床上,恭恭敬敬给她磕了三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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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年节日间,军巡铺愈发忙乱,一百多汉子连轴转,已经扑灭了好几场火情。
等到过了初八,爆竹放得少了,陆安县知县李益同大人终于松了口气,这个年算是平安过去了,没有大的火情,陆安县也没有冻死人,今年的考绩应该不错。
他让师爷韩启算着银钱,给军巡铺的全体火巡警发了赏钱,每人二钱银子。
石简今年也正式当上了火巡警,不再是编外人员。
编外人员一个月二钱银子俸银,调正后,是五钱银子一个月,生生翻了一倍多。
宋红杏非常高兴,买了五斤大肥肉,送了一半到王家,剩下一半加了自家腌制的酸菜,炖了一大锅酸菜大肉汤来。
肥肉的油腻融化在酸菜中,肉汤爽口,慕清直喝了一大碗,终于满足了肠胃的渴求。
以前白煮的大肥肉她是不喜欢吃的,端上饭桌的菜肴虽说比不过其他高门人家的精细,可也是做得色香味俱全,像这样白水酸菜煮肉,简直是不敢想象的。
她爹爹喜欢吃肉,说吃肉有劲儿,她也跟着喜欢吃肉,可家里做的大肉,也是五香的,浓油赤酱,卖相非常好的。
爹爹说,到了外头打仗,有什么吃什么,能有两个粗粮窝头都吃的香甜。
当时她还不信,特意让厨下做了粗粮窝头,嚼一口,硬得拉喉咙,根本咽不下去。
爹爹笑她,最后粗粮窝头扔给黑狮吃,它咬了一口竟然还吐掉了。
她和爹爹大笑,爹爹摸着她的脑袋说,我的闺女,以后永远不需要吃粗粮。
言犹在耳,现在一碗酸菜大肉汤都让她觉得是世间美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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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三月,慕清终于下床。
宋红杏扶着她慢慢走出屋门。她站在院子当中,带着暖意的春风拂上脸颊,蓝天白云,春光阳媚,慕清觉得她真正活过来了。
屋瓦上的青苔绿盈盈,青砖地缝中的小草轻轻摇曳,墙外的一株石榴爆出嫩芽,一切皆是新意,皆是欢喜。
隔壁的王娘子端着一盆花生过来,笑着恭喜慕清康复。
“这丫头自已放的小足啊,啧啧,见过笨的,没见过这么蠢的呀!”
一位打扮妖娆的妇人说着走了进来,藕荷色褙子,粉色小袄,遍地撒花留仙裙,挽起的发髻上还带着个百花冠。
慕清好奇地多看了她两眼。
脸上涂了粉,颊边还点了花铀,一双细长的眼睛,顾盼微睐间流出几分风流韵味来。
“哟,就是这小丫头啊,长得倒还不赖。”
妇人磕着瓜子,笑着走近慕清,伸出一手就想往她脸上摸来。
慕清皱了眉,一手拍开她手。
这磕了瓜子的脏手来摸她脸,恶不恶心哪。
“哟,脾气倒不小。”妇人咯咯笑起来,“你啊,真是个蠢的,好好的小足竟然放了,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慕清视线中,见王娘子与宋红杏听了这话,同时不以为然地抽了下嘴角。
“孙娘子,怎么有空出来呀。”宋红杏笑道,上前一步,把慕清挡到了她身后,“这些天怎么没见青梅出来,还在家里做活?”
“刚一付桌屏卖了,得了十二两银子,王员外家老太太直夸她绣艺好呢。”孙娘子笑道,“卖了这桌屏,锦绣坊的掌柜还要让她再绣一付,我做主回了,我家青梅接下来要绣嫁衣了。”
孙娘子斜睨一眼宋红杏,噗得吐了口瓜子皮,沾沾自喜道。
她那望向宋红杏的眼神带着不屑,好似说你家儿子瘌□□想吃天鹅肉,别打她家闺女的主意了。将来青梅不嫁个举人也要嫁个员外的。
宋红杏表情一滞。
“昨天我家大锤出去送货,看见你家孙华进了云记赌坊,不知赢了多少银子?”
王娘子看不惯孙娘子这个样子,她也不求着孙青梅,这事直接甩到了她脸上。
慕清好笑得看着孙娘子表情一下变了,袖子一甩什么话都没有,转身扭着腰走了。
宋红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石家妹子,我劝你,就别想着青梅了,她人再好,有这样不着调的家人,将来娶进门来日子也过得不安生。”王娘子劝道。
宋红杏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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