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陈澄对陈诺的反应有一点不满，枉费她做了那么多的心理建设，结果那臭小子居然只是冷淡地说了句“是么？”就端着碗筷离开了，他都不担心她遇到骗子之类的坏人吗？
虽然刘念念介绍的对象不至于那么不靠谱，但是，啧，果然男孩纸大了就没良心了！白、眼、狼！
不过，相亲啊……
说起来，她的上一个相亲对象正是那个被她泼了一脸番茄汁的倒霉蛋，在那之后，她就对这种事彻底断了兴趣。主要是那时候她的生活也稳定下来了，陈诺的学业又刚好在关键时期，她实在不乐意为其他事情分心。眼下……
“啪！”
突如其来的一声脆响打断了陈澄的沉思，她下意识转头问道：“怎么了？”
片刻后，厨房中传来了陈诺平淡如常的嗓音：“不小心打破了一个碗，已经收拾好了。”
陈澄松了口气，虽然说起来有点伤自尊，但陈诺做事向来比她还要沉稳靠谱，在这一点上她很放心。话虽如此，她还是没忍住叮嘱了句：“打扫的时候注意点手。”
厨房中。
陈诺听着那满含关心意味的话语，垂下眼眸，松手间，沾满了鲜血的洁白瓷片从他的掌心落下，掉落在池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出神地注视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后才将它放到水龙头下，刺骨的疼痛顷刻间传来。
“……这是怎么了？”陈澄一把抓住陈诺的手，因为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她多少有些不安心，结果才一走过来，就发现了大状况，“不是说了要注意手吗？怎么还是弄破了？”说完，她一把关上水，直接将他拖拽到了客厅中，熟练地拿出了医药箱。
熟练也是正常的，在陈诺还是问题少年时，帮他涂药可以说是陈澄的例行功课了。那时的陈诺远没有现在这样顺从，每次涂药都几乎能让她出一身汗，别提多折腾了。
对她来说，陈诺变了许多。
对陈诺来说，她却一如昨日——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帮他清理着上口，上药，裹纱布。她总是这样，对他满怀包容，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全盘接受，他曾经享受于她的这种付出，直到他的心态失衡，直到他意识到他的这种给予是站在长辈立场上的，直到他不再想做她的晚辈。
她的给予可以是无限的，却是有底线的。
他无法越过那条线，这是痛苦的根源。
“痛得厉害吗？”陈澄捧着陈诺的手，十分担心地问道。抬头间，她正对上他深邃如夜的眼，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里面沉淀着太多自己看不明白的情绪，这让她不由微微一怔。
陈诺微抿起唇角，又是这样，她在他面前总是这样，毫无防备的模样。但正因为毫无防备，所以才什么都做不了。过于亲近，只意味着他无法达成另一个意义上的亲近。
想要打破，却又不敢打破。
即便如此，一切也已经岌岌可危。
“小诺？”她小心翼翼地问。
他沉默地摇了摇头，缩回手：“没事。”
“……是么。”陈澄觉得有些讪讪的，她其实知道孩子在长大后八成会和家长产生隔阂，但当隔阂真的出现，她还是有些难受……这小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有了自己的心事，还不乐意跟她说。她在意的厉害，却又不敢强问，实在是让人纠结。心中默念了几遍“这就是家长的命！”后，她故作轻松地笑着说道，“看来明天晚上我要给你炖点猪蹄了，以形补形嘛！还有什么别的想要想吃的吗？看在你‘因公负伤’的份上，想要什么都可以哟！”
“……”
——我想要你明天不去见那个男人。
——你可以做到吗？
不可能的。
如果他还是十岁的自己，可以没有一丝犹豫地提出这样的要求；但十八岁的他，做不到。
而无论是十八岁的陈澄还是二十六岁的陈澄，都不会拒绝她的要求。但不同的是，十八岁的陈澄将他看作唯一，二十六岁的陈澄则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义务。
她已经有时间和空闲顾及自己的生活了。
他也已经……
不再是她生活的唯一。
对于这一点，他不能接受。
陈诺倾听着厨房中传来的水声，注视着她忙碌的背影，如此想道。他可以拼命压抑压抑再压抑自己的心情，努力维持着现状，却绝对不能接受她离开自己离开现在的生活，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投入新生活。
所以……
洗碗之前，陈澄有些担心陈诺，因为他看起来有些不太对劲。洗完碗后，她发现自己大概产生了错觉，因为他的表现和平时没有多大区别。哪怕实际上没什么兴趣依旧陪着她坐在沙发上看了会电视，之后两人各自回房，她折腾电脑他大约也是如此。过程中，他吃掉了她削的一个苹果。
一切如常。
啊，对了，有一点事情和平时不太一样。
“来，把手包起来。”陈澄拿着塑料袋对陈诺说，在这一点上，陈诺比较像他的母亲张悠，生性|爱洁，哪怕在冬季也习惯每天洗澡。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塑料袋把陈诺的手套上，细细地裹了几层后，又用皮筋把袋口封上。虽然这样做会让手有些不舒服，但至少比直接接触水要强。做完她还嘱咐说，“洗完手给我看看，如果湿了我重新帮你包扎下。”
“好。”
陈诺走入浴室中，有些费力地用单手脱下身上的衣物，伴随着一粒粒解开的衬衫纽扣，肌理分明的身体清晰地呈现在了半身镜中。他的肌肤天生就比一般男性要更白些，又属于不宜晒黑的体质，又因为运动量足够的缘故，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好友宋宇曾经开玩笑地说“比起按部就班地读书再就业，去当明星或者小白脸说不定更适合你”，这种话对陈诺来说与废话无异，不过也的确是实话无疑。
陈诺并不自恋，却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外貌很出色。这的确给他带来了一些困扰，却也不可否认地带来了一些便利。但让他无力的是，这一点对她完全没用。她看到他时，只会觉得他和父亲长得很像。他痛恨这一点，同时又……隐秘地庆幸着这一点。
矛盾？
的确很矛盾。
正如他喜欢她的每一点细节甚至于头发尖，却也痛恨着她的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即使她此刻闯入浴室，第一反应也估计是“哟，年轻人肌肉锻炼地不错嘛”，然后嘻嘻哈哈笑着离开，浑然无视他的僵硬。
让人绝望的是，他居然觉得她的这一点也很可爱。
陈诺将最后一件衣服丢进脏衣篮中，走到淋浴头下，将提拉开关旋转到最右侧，打开。
冰冷的水线瞬间喷洒了下来，将他整个人淋了个透。
他并没有发疯，也没有冷静一下或者惩罚自己的想法，之所以会这么做，也不过是想……
淋了十来分钟的冷水后，陈诺将开关旋转到热水那一面，却并没有站在花洒下面冲水，而是走到一侧拿起毛巾，单手擦拭着身体。
热气瞬间升腾了起来，镜子渐渐变得模糊。
他并没有让她知道自己洗了冷水澡的打算，所以适当的伪装是必须的。
年轻的身体很健康，只是在冬天洗冷水澡的话，未必会生病，但如果再吹上半夜寒风呢？
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想让她为自己担忧，尤其才一走出浴室，他就看到她迎了上来，仔细地抓着自己的手看了又看，确认没有一点地方弄湿后才松了口气，笑着说“来，我帮你把头发吹干”。风很暖和，她的手很温柔，柔软而温暖的指尖按压在他的头皮上，尽是轻柔而酥麻的触感。
所以不想将她的这份眼下只给予他的温柔让给其他任何一人。
次日清晨，陈诺因为提前设下的闹铃声醒来时，发现自己果然已经生病了。浑身发烫呼吸不畅喉咙很疼，走起路来觉得有些发晕，和他提前设想到的相差不大。他将窗子关上，又打开空调，直到屋内恢复了正常室温后，才关上空调打开门走了出去。
这时，她的房门还紧闭着。
不过已经差不多了，约在上午的话，现在正是起床的时间。
端水回房，刚好会路经她的门口，然后……
陈诺微勾了下嘴角，松开手，手中那盛满了水的玻璃杯顷刻坠落在地，脆响声于寂静的屋中回荡，水花与碎片四溅。下一秒，他扶住墙，摇摇欲坠。又过了数秒，她的房门被一把拉开。
“小诺，什么声音？……你怎么了？小诺？”
她如他所想的那般扶住了他，及时地发现了他过高的体温与粗重的呼吸。
一半是演戏，一半是真实。
他脱力地顺着墙缓缓坐下，注视着她焦急的脸孔，倾听着她担忧的声音。视线已经模糊，双眼却盯着她不放，心中更是充斥着难言的满足感。
对，就像现在这样看着他，一直看着他。
不要去看别人。
不许去看别人。
只看着他就好，只看着他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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