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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冷遇


  

  初三宫里大摆筵席,王公命妇,亲贵大臣们从卯时初刻就开始进宫贺岁,唱戏班子在漱芳斋、畅音阁和储秀宫更是日日夜夜轮番唱。二位太后和几位福晋、格格们在畅音阁看戏,壁吟姑姑随在东太后身边服侍。

  入暮,哥哥便兴冲冲过来,道:“早上西太后赏了些福菜,干爹让我来叫你。”

  我换了衣服跟着去了,我见他坐在桌前,两指按着太阳穴,定是疲累了。我们进来,他冲我们笑笑,道:“今儿个大家都累惨了吧?”

  哥哥絮絮地回答着,干爸爸眼睛看着我,我说:“姑姑陪太后看戏了,我今晚正没有指示呢。”干爸爸笑了,道:“今儿个万岁爷也去畅音阁看戏,范老爷也陪着去了,我今晚也落个空闲。”

  我有些惊讶:“那么小的稚童能听懂什么?也要陪在那里吗?”

  干爸爸笑笑,回答道:“不管看不看得懂,母子人情总是免省不了的。”

  我有些惭愧,便岔开话说道:“干爸爸试了琅儿做的新袍子了吗?觉得怎么样?”

  干爸爸露出吃惊的表情:“噫,我当是你忘记在这里的,不知你是给我的哩。”

  我勉强笑了笑,没有再做声。

  哥哥吩咐上菜,大家一起把福菜吃了,絮絮地说些闲话。我问干爸爸,“范老爷是哪位公公?”

  哥哥咳了几声,给我夹菜,干爸爸笑笑,“是给万岁爷内侍、梳头、上夜的御前大太监。”

  我猜他就是范长卿,便问“他怎么样?”

  干爸爸微微一笑,“这要看你的立场。”

  吃完福菜,又上了些点心,哥哥有些乏了,劝我们慢用,起身先告辞了。干爸爸冲他点点头:“熬了好几夜,快去歇着吧。”

  我说:“干爸爸也累了吧,琅儿也是时候告辞了。”

  干爸爸笑笑,并不言语,自己斟了一杯酒,道:“陪干爸爸一杯酒吧。”

  我站起来,双手敬了他一杯酒,他仰头一饮而尽了,又连着斟了好几杯。我说:“干爸爸慢些喝。”他不听我的,连饮数杯后,低着头不说话,半晌,忽然小声道:“内房你动过吧?”

  我怔了一下,而又回过神来,连忙离开位子,到他身边,扶着他胳膊,唯恐他不相信,对他解释道:“我见门带着便推门进来,我进过卧房,只是叠理了衣衫和被褥,没有动过半点别的东西。干爸爸是不是丢了什么贵重的信物?是个什么样的东西,琅儿可曾见过?”

  一直等着他回应,良久没有声音,我低下头仔细一瞧,干爸爸又累又醉,已经睡着啦。

  我使出吃奶的蛮力,将他半扶半拖带到床边,在那吃力拖拉的一瞬间,我又恍恍惚惚想起了我阿玛,想起了他倒在夕阳中不省人事,想起我们迎着晚风一起回家的日子,那时额娘还在着,真的好像梦一般,而我一个寒噤,又回到了这里。

  我扶他躺好,给他脱去鞋袜,盖上被子,准备离开。又听他出气声粗,上前看了下,又帮他把外边的花衣脱去了,扶正枕头,盖好被子,将花衣搭在屏风上。

  出来,将桌上收拾了,恐他夜里口渴,把瓷水壶拎到他床边放好,剪了烛芯,带上门便离开了。

  正月里宫女子们总算可以稍微松懈下来,这时候最忙的要数进宫的戏班子了。戏台连搭三月,热闹非常。西太后爱听戏,宫里不闻丝竹音乐,净是敲锣打鼓咚咚锵锵。

  我心里头有一个结。

  虽然我日日去请安拜见,干爸爸对我的态度却越来越冷漠了。有时我请安之后问候他,想跟他说几句话,他连我名字也不唤一声,只是敷衍地笑一下,淡淡地点一下头,便过去了。

  我找来哥哥,问他:“干爸爸寻常爱吃什么?”

  哥哥大惊,赶紧躬下身,扶了扶帽子,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小姑奶奶,谁教你这么问的?”

  我对他的反应也颇吃惊,答:“没有谁,我想孝敬干爸爸,投其所好罢了。”

  哥哥用食指狠狠刮了一下我的鼻尖,道:“我就说过你什么?该殷勤时不殷勤。干爹是万岁爷的侍膳太监,你问他爱吃什么,这是刺探宫廷的机密,你这话要是教有心眼的人听去了,指不准让你怎么栽跟头。”

  我惊出一身汗,沉默半晌,实在不知该怎样讨好,只好委屈道:“干爸爸可是丢失了什么东西?我真的是没有拿过啊。”

  他将眼皮冲我一翻,定是不知我突然冒出一句这样的话来,想来也不知道干爸爸疏远我的事,我也不管,接着解释道:“那日我是进过卧房,可是单单整理了衣衫,绝对未动过旁的东西。”

  我想说一句话,又忍住,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说出来:“万岁爷也进去翻找过”,哥哥望着我,示意我接着说,我凑到他耳边,“是不是万岁爷拿走啦?”

  又退下来,自言自语道:“然而他也并未进过卧房啊。”

  哥哥一听,无奈笑笑,“也真苦了我这个小祖宗。”

  我颇为诧异,哥哥接着道:“他是不是翻柜子抽屉了?”

  我连忙点头,哥哥无奈道:“他能拿什么东西?他是在翻吃食呐。”

  “吃食?”

  “范老爷一个没看住他,他就溜到太监房里,必翻吃食,翻到就跑,边跑边吃,我们都跟在后面边追边求:‘哎呦奴才的小祖宗,这是奴才们吃的粗贱东西,要是污损了您的龙体,奴才的小命可担不起呐’求爷爷告奶奶一阵还没说完,小祖宗转过头来,馍馍已下肚去一大半。我们怕得要命,就长了心眼,把吃的藏到高处的柜子抽屉里,他在我们屋里翻不着,现在居然会去干爹屋里找。”哥哥摇头,无奈笑了笑。

  我大吃一惊,接着问:“为何要翻你们的吃食?御膳吃腻了吗?”

  哥哥叹了口气,道:“御膳是根据牒本做的,牒本是太医根据小主子的身体给出的,常写的是什么,‘脾气虚,宜禁寒食’,或者什么,‘舌苔黄有躁火,宜清毒下火’之类的,寿膳房的太监和厨子又不是文化人,有的字都识不全整,谁知道你一会冷一会热的要做什么,索性寒性温性边都不敢沾,只整个不教太医院嚼舌根子的糊弄过去就万事大吉,这些东西都是要上档的,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主子春秋幼稚,身体底也不壮健,病从口入,底下人怕获罪,轻易不敢放松看管他吃的。”

  “那就由他饿着?”

  哥哥道:“我没有侍过膳,只是万岁爷不肯好好传膳是众所周知的事。”

  “饿着还不肯传膳?”从我的印象看来,万岁爷极为乖巧,也称不上十分挑剔,连馍馍都肯吃,为何不肯传膳呢。

  哥哥笑了笑,“你在我面前打听不打紧,只是在干爹面前说话不能太失了分寸。”

  我又疑惑了,盯着他眼睛,他压低了声音道:“范长卿就在东太后面前告过状。”

  “告状?”

  “他告干爹克扣万岁爷的膳食从里边捞钱,年前东宫为了这事儿不是大查过一回吗?”

  我垂下眼眸子,又慢慢弹开,看着他说:“东宫什么都没查到吧?”

  他满不在乎笑笑:“本来就是胡说八道的事情,干爹把账目都呈出来,请二位太后逐一对账查清。天子的御膳,这种事情怎糊弄的过去。”

  “爷为何饿着也不肯传膳?”

  哥哥知道我还有疑虑,笑着解释道:“祖宗家法呀,你当是寻常百姓家吃饭,这是天子御膳,任何佳肴美味绝不能吃第三口。万岁爷看哪个菜,你挪过去,他吃两口再要吃,可就不准了,这是要记档的事情,那个菜吃了三口,就是暴露了天子的喜好,贼人要毒害,不就能落手了吗?万岁爷春秋幼稚,哪里肯依你,又哭又闹,干爹报上去,逼得西太后动家法,还常罚没晚膳。皇上饿极,自然瞎翻乱找吃下人食了。”

  我勉强笑笑,“祖宗家法也是没辙了。”

  哥哥又接着道:“且说这个范长卿,也不是块美玉。”

  “怎么了?”

  “他给万岁爷坐更梳头当然亲近,又仗着东太后做靠山,可大总管的位子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坐,成日里也没什么油水可捞,只好穷极了心思找茬呗。”

  “我那日实在是失礼了。”

  “我告诉你也是盼你日后在干爹面前谨慎些,注意些分寸。他虽然疼你,你也不能老是想来就来,不想来不就来,亲父女都须讲究礼数,何况是在宫里认亲的父女,情真意假就是一层纸的包装,你尽到了本分也好得个心安。”

  哥哥说的有理,我知道他是为我考虑,只是我总觉得干爸爸误会我拿了他什么东西,可惜我有嘴说不清。

  这样过了有十来日的样子,我将万岁爷的帽子改好了,也想去见见干爸爸。午时左右便带上帽子到了干爹的歇脚下榻的房里。门开着,我进去,见小祥子在里边打扫。他见到我说:“华姑娘好。”我噗嗤笑了笑:“唤我琅儿便好啦,干爸爸回来了吗?”他摇头,我过去,“你歇着去吧,我来扫。”

  小祥子不好意思地推辞,我自己从他手里接过笤帚,“我来吧。”他笑了笑,“有劳华姑娘了。”

  把里外扫扫,见外边没人,便又进去卧房,内衣衫照样搭在屏风上,被衾也还是淤在那里。我一边整理,一边思索,这房里究竟有什么贵重东西可以丢失的,为什么干爸爸不怀疑小祥子,单单只疏远我呢?

  过了一刻不到,我听见有人进来,忙出去一看,原来是干爸爸回来了。他见我在,十分吃惊,又四下看了一眼,尤其望了一眼卧房,我随着他的眼神,心里有些慌。

  他还是客气地笑了笑,说:“琅儿来啦?”

  我也有些拘谨,忘了答话,只管自己说:“干爸爸回来啦,干爸爸口渴吧?”便倒了杯水递给他,他坐下来,接过水,指着桌上的包裹问:“这是什么?”

  那其实是万岁爷的帽子,我本来希望今天可以碰见他,谁知他没有来。

  我支支吾吾,他低头笑笑,也不再问,这要是哥哥的话,一定是没完没了。

  他知道屋子是我扫的,还故意问:“小祥子走了吗?”

  我说:“是。”

  我一直想向他解释,问清他究竟不见了什么东西,只是终究又不好开口。

  沉默半晌,他低着头,淡淡地说,“明日上元节,让姑姑给你一日假,跟我出趟宫吧。”

  我一听有些为难,说:“姑姑……我不敢。”

  他抬头看着我,扬起嘴角,轻轻笑了笑,说:“你就这点胆子?”

  我不知作答,他展开了颜,露出皓白的牙,挤出眼角的长短依次的纹来,“我让小篮子去说,你明日巳时之前过来。”

  我做了个福答应着,准备告辞,刚迈出门槛,他喊我一声:“琅儿”,我一回头,他拎起桌上的包裹,放在眼前打量,转过头问我:“这是给我的吗?”我忙退回来,从他手中迅速把包裹接过来,尴尬笑了笑,小声说了句:“不是。”我看了他一眼,他没有表情,我便转身准备走,刚一转身,又听见他说:“上次那件也是你忘在这里的吧?”

  我连忙转身,站立端正,见他注视前方,面无表情,便恭恭敬敬地说:“那是琅儿特地为干爸爸裁作的,希望干爸爸不要嫌弃。”

  他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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