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重逢

　　齐盛三年十月，北狄异动，双方启战，涵亲王龙御彦率兵御敌，双方征战数月，死伤无数，却始终对峙，难辨输赢。后来涵亲王孤身犯险，独自潜入北狄阵营，刺杀北狄将领莫安达，致其重伤。北狄失了将领，军心大乱，紫星乘胜追击，收复文义三关。

　　文义关，是乔安神话的起点，一时间紫星声威大振，举国欢腾。

　　随着紫星声威渐重，齐盛帝也不再是从前淡漠沉静，默默如影的模样，他越来越锋芒毕露，金口一开便再无更改，帝王之威势越来越浓，与从前判若两人，其冷其威，淡淡一个眼神便震慑群臣，无人敢抗。

　　而威势之余，其公正睿智亦为群臣所见，决断行事，无人不服。

　　先前文义之战，北狄名将莫安达身受重伤，再不敢轻启战端，而紫星则帝王之威日重，内忧外患暂消，齐盛帝借此时机革除旧弊，推行新政，本就是利国利民之策，借紫星新建之声势，帝王渐起之威严，令行禁止，莫敢不从，一年有余便卓有成效，大改紫星百余年来积弱之势。

　　众臣钦服敬畏之余，也忍不住为涵亲王扼腕。

　　齐盛帝再建声威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以身犯险，收复文义三关的涵亲王褫夺王爵，逐出京城，贬为青木郡郡守，群臣若有异议者，不问情由，贬无赦。而后数月又改为桥云郡郡守，之后再改为西关偏将，训练兵卒，再改到北边偏远小县为县丞......短短两年余其足迹遍布紫星，遭贬黜之快之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为紫星第一人也！

　　面对如此惨烈的贬黜，龙御彦坦然而受，每到一任，便恪尽职守，毫无错漏。

　　末了，人们只能感叹，说一千道一万，君臣之序不能乱！帝王终究是帝王，若想以臣之功挑战帝王威严，结果便是涵亲王的下场！

　　于是，龙御彦同志的遭遇成为宦海新秀必知之典故，成为君为臣纲的反面教材。

　　※

　　历阳，君氏。

　　正值入秋，幽僻的院落中，高大的枫树成林，渐将碧绿转为火红，零落凄冷的秋季，与它们而言，却正是最灿烂耀眼的季节。偶尔几片落叶飘落，悠悠飞舞，掩映着幽径中缓步而行的二人，一白一绿，白如洁云，绿如幽竹，皆雅逸清贵。

　　两人漫步在枫林中，绿衣人头微垂，似乎正在想白衣人禀告着什么。

　　许久，似乎禀告完毕，白衣人轻轻点点头，道：“很好，你做的很好。”那神情，冷漠如冰，一转眸，一瞥眼，满满的都是寒意和冷清，“御彦，一直都做得很好，比朕想象中的还要好！”

　　“四哥！”

　　龙御彦愕然抬首，俊逸的容颜早已褪去了曾经的年少轻狂，如同一杯茶，刚沏进热水时，茶叶纷飞，凌乱如羽，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茶叶沉淀，便慢慢地绽放出一股淡淡的韵，幽幽的香，沁人心脾。

　　“四哥！”他低唤着，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又垂下了头。

　　龙御天忽然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片落叶，瞧着，低语喃喃道：“又是秋天了么？时间过得真快啊！”感叹着，像是想起来什么，道，“御彦，你不必回任上了，这次，随朕一道回京城罢！也该恢复你涵亲王的爵位了。”

　　龙御彦微怔，随即淡然应道：“是，四哥。”

　　那样的平淡，静若秋叶之美，没有丝毫的刻意伪饰，淡如天际的浮云。

　　龙御天抬眼，望天，忽然轻声道：“已经三年了么？”

　　龙御彦猛地抬起头，错愕地瞧着那清癯瘦削的容颜，震惊而心痛，咬着唇，不知该说什么。

　　是的，三年了，已经三年了！

　　三年前的那一夜，如墨坠崖，四哥在崖下追着青河搜寻了一天两夜，却怎么也找不到如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四哥身上时，他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站在初秋微寒的河水中，仰望悠悠如碧的苍穹，沉默许久后，放弃了。

　　然后，四哥大病了一场。

　　醒来后，四哥便再也没有提起过如墨。

　　就好像从前没有遇到如墨一样，他又成为淡漠沉静的齐盛帝。

　　再之后，便是紫星与北狄的征战。虽然四哥拒绝了杨一的条件，但是，杨一却也不曾令无名谷相助北狄，在公平的情形下，四哥与莫安达交锋，深入敌营，重伤莫安达，赢得了文义之战。当然，四哥也受了伤，甚至，那夜看着浑身浴血的四哥归来，他几乎以为四哥是想要随如墨而去。

　　四哥看透了他的心思，淡淡地道：“你放心，如今，还不是朕倒下的时候！”

　　他曾经以为，因为那场病，因为那场痛，四哥已经遗忘了如墨。因为，他再也没有提起那晚的事情，也没有派人追寻如墨的下落，甚至，他连如墨的名字都不曾提起过，偶尔听见宫里人说起，也依旧是淡淡的，漠然的，似乎那是全然与他无关的事情。甚至，连对他的贬黜，龙御彦也感觉的出来，那与如墨全然无关。

　　四哥，好像真的忘了关于如墨的事情。

　　只是，四哥却也再没有笑过。

　　赢得了文义之战，举国欢腾，四哥却不曾笑，脸上永远是淡淡的神情，透着些微的冷和漠，不容人接近。他没有喜，也没有怒，甚至不曾有过太明显的情绪波动，比从前更加冷漠淡静，无情无感，只全心全意地为着紫星日夜操劳，迅速的消瘦下去。

　　就像，已经将如墨的影迹完全抹去，只在心底剩下紫星一样。

　　或者，正如父皇所期待的，他只是齐盛帝，再也没有了龙御天的心。

　　可是，那般的淡静沉默，反而更令人不安。但是，龙御彦不敢去探究他是否还记得如墨。他知道，他亲手在四哥心上划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狠狠地，深深地。如果说，四哥现在似乎遗忘了，可是，一旦记起，便是毁天灭地的痛，难以遏制。

　　如今说，四哥记得，那个就更不能提！

　　如果四哥记得，那么现在的他，就像是他在如墨的时代所见的气球，凭借着心中的一口气，膨胀着，似乎越来越强大，可是心底却脆弱无比，只要拿细针轻轻一扎，泄了那口气，便自此颓去，再也没有生机。所以，他不敢，不敢拿起那根针。

　　因此，四哥不提，他也绝不敢提起那个禁忌一般的名字。

　　而如今，四哥提到三年，是什么意思？

　　他记得，还是不记得？

　　犹疑惊愕中，那道白色的身影依然是那般淡淡的神情，缓缓踱步而行，留下惊疑不定的龙御彦立在原地，难以明辨。漫步在枫林中，龙御天恰似火焰中的一抹冰雪，清冷如秋月，慢慢地走着，走出枫林，到了安馨园。

　　那是个很偏僻的小院落，院门以碧绿的隶字书写，青石板铺就的小径，散散落落地种着几丛绿竹，就连边上的那座房屋也是绿竹建造，整个就是一片绿色的天地，清幽而自然。

　　龙御天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入了那座竹屋。

　　屋子不大，摆设也极尽简单，却全部是用竹子做的，不沾染一丝浮华之气。进门正对面的墙上悬着一个大大的“情”字，秀美中带着几分清隽孤峭，似乎是女子手笔。侧墙上挂着瑶琴，桌上摆着香炉，但正如青弦所说，平日少有人来，蒙了一层尘。虽说绿意盈目，竹屋竹器，有着几分别致，

　　环视四周，龙御天神色有了细微的波动。

　　轻轻抚摸着室内的各样东西，最后，他将眼神投向正墙上那个大大的“情”字，眼眸中光芒变幻莫测，有仰慕，有依恋，更多的确是暗昧不明的复杂，许久方低喃道：“情么……”

　　“情”在君氏，“义”在皇宫，是么？

　　所以说，他身为帝王，喜欢一个人，是错了么？

　　龙御天后退几步，靠在竹屋的墙上，神色痛楚，挣扎许久，又慢慢淡然消逝，换上若有若无的释然与轻松，深深舒了口气，微微一笑，怅然而又坚决，挺起了身，再瞧一眼，离开了竹屋。刚出安馨园，便见一身玉色的君非凡，悠然立于火红色的背景中。

　　这三年，他变了，御彦变了，而君非凡却依旧是从前的样子，淡雅如玉。

　　“皇上，听说御彦来了。”

　　龙御天点点头，道：“你也在君氏为他安排住处吧，这次，他要随朕一道回京。”

　　“是。”君非凡应道，眼眸中闪过一道异样的光彩，道，“皇上难得到历阳，不如趁此时机游览下吧！君氏虽不比皇宫富丽，却也别有趣味。”

　　“也好。”龙御天淡淡道。

　　于是，君非凡微微靠前一步，引领着龙御天在游逛。君氏府邸占地也有着数百里，有着十数处庭院，亭台楼阁，飞檐雕栋所在，自有其恢宏庄重，雍容典雅之处，但假山奇石，曲廊莳花，小桥流水，甚至路旁一花一草，细节处尤见用心，其清雅脱俗，别致纤巧亦是引人入胜。

　　只可惜，龙御天心思并不在景上，随意览着周遭的菊、桂、枫，心里想的却是朝堂之事，随着君非凡漫漫而行，连到了内院都不曾注意。

　　一阵女孩子的欢笑声从院落中传来，清脆如铃。

　　那是个幽净的院落，有些像是京城许愿树处的景致，有着一座莹碧的湖，湖边载着南方所特有的秋合欢，合欢树上系着一架秋千，一个粉衣女子坐在上面，悠悠飞荡，旁边围着一群奴婢装扮的同龄女孩，远远的角落里则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灰衣奴仆，垂首沉默着，偶尔望着远处嬉玩的众人。

　　龙御天完全是无意地扫过去的，却在瞧见秋千架上的女子时，凝定了目光。

　　“高一点啊！再高一点啊！”

　　那穿着粉霞衣裳的女孩喊着，身后的奴婢遂用力将她送往更高的地方。系着秋千的枝干被这力道牵动着，荡得枝头的花朵悠悠飘坠，细绒般的花瓣漫天飞舞，飘然如梦。纷飞的合欢花瓣间，那女孩笑得灿烂，眉眼弯弯，明艳如花的容颜泛着明亮的光彩，衬得衣裳都失了颜色，随着秋千的起荡，飞舞在院落中，洒落了满园的春意。

　　那样的笑容，他曾经以为再也看不见了。

　　面对着北狄数万兵卒，他不曾稍有改色；面对着朝堂风云变幻，他不曾稍有动色，而如今，面对着这样一张灿烂的笑颜，龙御天却觉得眼睛有些湿润。

　　下意识的，他抬起头，抑制住所有的软弱。

　　许久，龙御天恢复了些、沉静，转过头，道：“君非凡，你是要带朕来瞧这景致吗？”

　　“皇上见笑了！”君非凡莹润如黑珍珠般的眼珠微微转动，淡雅的笑着，“那是拙荆，放纵惯了的，草民也拿她没法子，不想却正撞上，皇上千万恕罪则个！”

　　——拙荆？！

　　所有的一切美好终结在这两个字上，龙御天神情一僵，慢慢地将目光转聚到那张温润如玉的容颜上，眼眸慢慢地锐气冷凝，凝结成冰，再磨成利刃，直指人心。

　　面对那般锐利的眼眸，君非凡依然自若，还解释道：“拙荆，就是妻子的意思。”

　　混账，他当然知道拙荆是妻子的意思！可是——

　　再见如墨的狂喜微消，脑海顿时清醒了些。

　　龙御天忽然记起来，三年前的那一夜，他猜度着墨儿去见杨一，焦虑之际，正巧君非凡觐见，说起曾见杨一往龙云山的方向去，这才匆匆追去。而如今，墨儿在君氏，这样说来，那晚，君非凡是随他之后往龙云山去，正好遇上墨儿坠崖，便抢先救了回去？

　　可是，墨儿是他龙御天的天，举世皆知，君非凡为何不将她送回皇宫？

　　如今，君非凡又为何带他来见墨儿？

　　还介绍说——“那是拙荆”？！

　　眼前这张脸，顿时像是蒙上了迷蒙的雾，越来越浓，越来越神秘，越来越看不清楚。

　　===回来了，偶好倒霉，该过年了生病，呜呜呜....今天米有30点，所以，大家不用心疼点数，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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