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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丧事


  三日后,朝廷下了旨,楚广洮殒身以报国,加封其为太子太傅、兵部尚书,予其妻陈氏一品诰命、其长子楚祎国子监生,待其遗体归家后,择日入葬。

  二房所居的听涛苑在圣旨到了后更是沉寂,陈氏执拗,不准换白幡,心中存了二老爷仍会归来的念头。楚蓁姐弟不忍其伤心,让陈嬷嬷跟管事的暗自备下,等父亲的棺柩从西北运回再布灵。

  原来楚广洮身死后,突厥兵知他是□□高官,将其尸身悬在马后一路向草原深处逃去。朝廷命当地守军全力追击,负责此事的恰是楚蓁的未婚夫,樊家的二爷樊克之。樊克之三日不眠不休将袭击楚广洮的突厥兵全数斩杀,以女婿礼为其入殓,并亲自护送其归家。

  护国公府里,丧事所需的白布、祭礼已准备妥当,此时老太太所居的福寿堂中却隐约听人在争吵。

  “大哥,按礼二哥是为国捐躯,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可整个大周朝也找不出做母亲的为儿子避讳的,这不是欺负人吗?”

  三老爷楚广清翘着脚,斜坐在檀木雕花椅上,口气带着嘲讽道。

  护国公楚广浦皱着眉头,拿起手边的茶杯润了润唇,抬眼看了看上首坐着的铁青着脸的老太太,没开口。

  大太太李氏瞧着丈夫似乎对这话不满意,又想起前几天女儿特意跟自己说的话,开了口:“话虽这么说,但二弟的职衔可是比老太爷都高,又是圣上亲口赞过的,若不从正门进府,岂不是落人口实?”

  见丈夫眉头松开,李氏更是隐晦道:“况且,多少得看宫里昭容娘娘的面子呢。”

  老太太王氏听了,脸色越发沉,手背上青筋直跳。

  三太太小王氏知晓婆婆不快,却也不想跟大嫂顶上,转身看向堂下,眼睛转了转,计上心来:“我看这事儿呢,还得问问三姑娘跟三爷的意思”说着用帕子摁了摁眼角:“毕竟是亲身爹爹跟祖母呢。”

  自从进了福寿堂一直做布景的楚蓁姐弟顿时显了出来。

  楚广洮虽不是老太太王氏所生,却得喊她一声母亲。长辈尚在,儿孙故去棺柩走偏门是惯例。但楚广洮是为朝廷尽忠而得圣上亲旨加封,在文人中名气大盛,荫其妻子,走正门也挑不出错,于楚家亦有益处。

  楚蓁姐弟自是想父亲的棺柩由正门进,父亲一生于国于家无半分错处,皆尽心尽力,况且老太太又不是父亲亲母,谈不上妨害。但这话不能由他们说,不然就是不敬祖母了。

  楚蓁擦了擦腮边的泪,哑声道:“父亲骤然离世,母亲又病得起不了身,我们姐弟三人能依仗的唯有祖母跟叔伯们了。”说着哽咽了片刻,众人皆静默。“父亲为朝廷尽瘁,为国公府争光,孙女相信祖母必会让他风光大葬。”话刚说完,泪已糊了满脸。

  楚祎是男儿,眼眶通红却不愿在外人面前示弱,只对屋里众人施了个大礼,沉声道:“孙儿尚且年幼,家中大事理当由祖母跟叔伯做主。”

  老太太王氏气得只觉额头突突的跳,偏从姐弟二人的话中找不到错处,心口闷得厉害,恨不得将其打出门去。到底不是亲的,果然生分。

  三老爷待要向楚蓁姐弟发难,护国公将茶盏磕在了桌上,“砰”的一声,开了口:“二弟如此,乃是我们楚家的荣耀,从正门进合乎正礼,这事就这么定了。”说完看了看老太太,不自在地道:“母亲年纪大了,不用为这些烦心,正日子时就不必去前头了。”

  王氏本也气得不轻,二老爷又不是她生的,她也不愿去给他做脸,懒得去前头应酬。挥了挥手,除了楚三老爷夫妻其余人都退了出去。

  众人刚出正屋,屋内便响起了瓷器碎裂的声音,楚蓁姐弟面无表情的跟大房的人道别离去,大太太李氏撇了撇嘴,鄙夷道:“武威侯府的教养也就这样了。”

  护国公喝道:“少说两句吧。”李氏拧了拧帕子,跟在后头回了芳华堂。

  八月初十卯时初,晨曦刚至,一队兵甲进了城门。早起支摊的买卖人看着队首缟素加身的男子,窃窃私语。

  “哥,这队人看着可真吓人。”

  “唉,看旗子是永宁侯樊家的人马。前头戴孝的那位,想必就是国公府那位被突厥杀了的楚二老爷的女婿,樊家二爷了。”

  “樊家二爷有心了,听说他把那批突厥兵杀了个干干净净呢。”

  “那又如何?人还是没了,留下孤儿寡母的,可怜呐。”

  队伍行至护国公府,楚家正门打开,府门前楚家众人已等了半个时辰。二太太陈氏依着陈嬷嬷勉强立住,远远望着丈夫的棺柩过来,视线早已模糊,瘦得只剩骨头的身子仿佛风一吹就散了架。

  楚蓁跟在母亲身后,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那么模糊,只有母亲不断抖动的身子及前方缓缓行来的队伍,若不是手中牵着满哥儿,竟有种身在梦中之感。

  楚家往交好的各家报了丧,丧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楚祎捧了父亲的牌位,族中子弟八人将父亲的棺柩抬入灵堂之中。唢呐声、笙声、哭声袭来,尚且瘦弱的少年晃了晃,仍旧挺直了背。

  楚蓁跟在后头进了灵堂,便跪在母亲身边,麻木的烧着黄纸,堂前一个大大的“奠”字时刻提醒着她,父亲真的已经去了,再没人教她临帖,没人给她带街口的秦家点心了,没人温情脉脉的摸她的头了。

  五爷楚祺这几天过得混沌,只晓得父亲出事了,因他年纪小,无人告诉他到底如何。这会子跪在堂上,终于知道父亲是去了,再也忍不住,一声“父亲”,凄厉哀伤,闻着无不痛心。

  由此,灵堂上哭声渐大,二房众人皆心碎痛哭,陈氏几次哭昏了过去,却硬是不愿回房,说要陪着二老爷。

  死者已矣,徒留生者锥心。

  楚蓁拗不过母亲,只能强忍悲伤,细心照顾母亲。樊克之本是陪着护国公跟楚三老爷招呼吊唁的人,趁着空隙看了看楚蓁,见她红肿着眼,满脸憔悴,原本丰盈的下巴尖似刀,心疼得很。又想起追上那伙突厥兵时的情境,恨不得直捣突厥王王帐,用其头颅为岳父祭奠。

  吊唁的人陆续进府,礼部派官员给楚广洮定了谥号,宫里的丽昭容也派身边太监送了奠仪,甚至皇后的娘家承恩侯顾家二房嫡子也亲自来祭拜。更有文人为楚广洮写了诗词悼念,楚广洮的死后哀荣极盛。

  楚家三房看着这架势,也不敢再发牢骚,老太太王氏借口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病倒,足不出福寿堂。大房本就跟二房关系尚可,且如今大姑娘跟顾家二房嫡子结了亲,皇后娘娘跟丽昭容一向交好,太子与樊克之更是少年相识,于是便将楚二老爷的丧事办得十分风光。

  楚二老爷棺柩归家第二日,其亲家永宁侯府的二老爷二太太才来吊唁。樊家与楚家二房关系极近,报丧的下人首先去的就是樊家,樊二老爷却第二日才上门,若不是樊克之进宫复旨后就帮着忙里忙外,只怕外人要以为两家亲事出了事儿。

  楚蓁扶着陈氏引了樊二太太林氏进了内室,林氏抚了抚没有泪意的眼角,强装伤心道:“可怜亲家老爷,年纪轻轻的,遭此横祸。听说死后还颇受折磨,唉。”林氏的话,像刀子一样□□了陈氏的心里,想到丈夫死后尊严仍被人践踏,身子越发抽动得厉害,话都说不出来,嘴唇抖若筛糠。

  楚蓁一边帮陈氏顺气,一边冷声道:“家母听不得这些,婶娘若是念着已逝者,请莫要再提。”林氏被噎了一下,甩了甩手中的帕子,语带刻薄:“我这也是心疼亲家母。”说着,又叹气道:“蓁姐儿得守三年孝,咱们克之岁数可不小了,怕是等不了三年了。”

  楚蓁没理她,只端着杯子给陈氏喂了些水,林氏还要再说,陈嬷嬷进来禀告又有夫人来找陈氏说话,林氏不得不出了内室。

  陈氏抓着楚蓁的手腕,眼中急切,想说些什么,楚蓁拍了拍她,柔声安慰:“娘放心,我与樊家哥哥彼此相知,我晓得他绝不是那样的人。”不管是退婚还是先纳妾,樊克之都不会做。

  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后,楚广洮出殡。漫天的纸钱、哀戚的子女,一个人的一生就这么结束。后来楚蓁才知晓,若不是丽昭容看在弟弟樊克之的份上在圣上面前求情,加封已是荣耀,并不会荫及妻子,毕竟父亲不是守城力战而亡,只是被截时誓死不降。后头也是樊克之力追,才将父亲的尸身寻回,这样的夫君与夫家,怎能不让人敬佩。

  楚蓁站在听涛苑前的小院里,看着她与父母亲所植的海棠,已干涸的泪不知不觉又爬满了脸,轻风吹来,海棠花的香气浮动,父亲仿若就在眼前。她的心揪了又散,针扎一般。

  一只指边起皮指骨纤瘦带茧的手捏了方帕子,递到了她眼前。楚蓁慢慢转过头,只见樊克之一身灰色棉袍,眼神里是满满的心疼和关怀。她接过帕子,擦了擦泪,动了动唇:“元哥哥。”

  樊克之看着眼前瘦得似乎风吹就倒的少女,只觉五脏六腑都疼得慌。她从小性子就好,很少伤心,岳父往生,不知她哭了多少次,眼睛似乎一直是红肿的。可自己偏偏什么忙都帮不上。

  “蓁儿,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往前看。”他终于忍不住,拉起她的手,温柔道:“伯母跟弟弟们还得你来照顾呢,若是你病倒了,他们该更难受了。”看着她眼角渗出的泪,他连忙用手去拭,不曾想手指粗糙,她的脸皮太嫩,反擦红了一块皮。他忙问是不是疼。

  楚蓁看着在外声名赫赫的樊少将待她如此紧张,揪着的心松了松,轻声道:“元哥哥,我没事儿,一点都不疼。”看他仍是担心,弯了弯眼,“我听你的,好好保重自身,照顾好母亲跟弟弟们。”

  樊克之听她如此说,方放了心,两人彼此凝视,风吹过,海棠花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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