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福龙始终居福潭
“刷马桶也托你的福哩！倒底是孝敬少了的缘故，只有认罚的份儿喽！”
“这话说的，好没良心的小蹄子，哥哥叫人革了职你有什么好的，这会子还能照应照应你，眼前事儿解决了，哥哥只叫你呆杂役所儿享清福哩。”
“阿弥陀佛，你只自个儿多注意些别总叫人揪了小辫子，我在哪里都有享清福，不指望这块儿，只过了这年月，我从哪来回哪去。”荣玉儿小嘴一噘，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她说的是回服作局，却让安德海悟成了出宫嫁人去。
“倒底是觉着我恶心了罢。好妹妹哪里是我这癞蛤蟆该惦记的天鹅肉，怎么日后也是大福晋的料子，我竟才晓得，再美的梦也有醒的一日。”安德海就跟个多愁善感的大姑娘一般，自顾着喃喃自语着。
荣玉儿生怕他魔障病又犯了，一巴掌拍了他脑门上，“你那痴病怎娘娘不给你治治！什么大福晋小福晋，你才去作福晋呢！我使了多大力气儿才留在服作局，少说一个字儿你就神叨了来，我不是回家，是回服作局！”
一听这话儿，安德海立马回了神，“妹妹不嫌弃我这样的哥哥？”
“我哪知你琢磨什么在，总不晓得哪句话不周到了就作痴作傻的唬人！”
“哪里唬你了！哥哥的心事难得跟你这小丫头开口……”
“你那些花花肠子，我哪里看得明白，是真是假，你自儿个可有想明白？”
“恩，什么是真是假？”安德海自己的心事多得自己都想不明白，荣丫头一问他也愣了。
“荣-丫-头！马桶运来了，今儿先刷八车”，北五门外是押车的老太监，运来了几车马桶。
米足站在北五院子里便捏了鼻子，“好臭，难怪李佳姑姑叫我来北五所，还能遮住些脏味儿了。”
荣玉儿提早捏了鼻子从房里出来，用小扇子扇挡几下跟前儿的味道，“米足啊，你且去帮姑姑把刷子和水桶拿来罢。”
荣姑姑正说着，安德海失魂落魄的从屋子里出了来。“米足，你荣姑姑是我的小妹，心肠柔善着，念着小门户的丫头进宫谋个差不易，就与我商量着留你在杂役所照应些时，闹肚子也不是大毛病，你只仔细些吃喝，不消太久自是要好的，再分去哪里只看你自个儿造化了。”
“奴才谨遵安大总管吩咐，定会好好听姑姑教导。”米足低着头朝安大总管福了福身子。
“你还是个听教的好丫头，姑姑在服作局当过几日差，还有几个手艺。安大总管一个劲儿地说你的好，遣出宫怪可惜的，可巧我跟前儿差个听话的丫头，你到底是长春宫的小丫头，虽没福气当娘娘眼摸前儿的差，在我这里做些粗活细活，学学女红针线，姑娘家儿练一双巧手，哪里都受用的。”荣姑姑厌极了屋里成日横七竖八的丫头，跟抽了鸦片似的没精神，瞧着清爽利落的米足，心说安德海倒底还惦记着她。
“米足定不负荣姑姑教诲，”米足一面表态一面提拿来两套刷具和水桶，还把水桶装满了水，
“姑姑，您只管先歇了去罢，我这会子肚子是好的，这些就让我洗吧，洗好了我便来伺候姑姑洗身子，只这肚子若不争气，托姑姑顶补片刻。”
“这丫头，叫安德海下了药还把他当恩人似的，怪叫人疼哩。”荣玉儿心里想着，“这坏了肠儿的竟下得去手，自己抱怨是说他没在乎自己，他竟害了这么个水灵的丫头。”
荣玉儿走进了屋子，拿了一个苹果出来，“不大碍事儿的，连皮儿带核切块，加块冰糖煮熟了分三回吃便可止泻了，小厨房在偏屋那头，北五没什么好饭好菜，灶子锅的还是有一个，平日极少有人用，你这闹肚子也不能马虎，你可记着，煮熟了吃才有效，生吃只会闹得更厉害的。”
“嗯嗯，米足谢姑姑关心，我把活干完漱漱口鼻便去煮，若吃这个真好了，日后要多孝敬姑姑！”米足把苹果塞进了包袱，荣玉儿笑着望着她，
“傻姑娘，姑姑如今儿个既领了你，自是要上心的，倒是你这小丫头，这会嘴甜，只看你日后拿什么孝敬我～”
“姑姑别小瞧了我，我干脏活儿累活儿都吃得消，那些手艺要脑筋学的，我确是笨了些，有时瞧着李佳妈妈几下络子便打起一个，我得几天的功夫才钉出个模样，我晓得留不了长春宫，没想到安大总管给我安排回了您身边！”米足这十五岁的年纪正是憨诚，荣玉儿也笑说道，“脏活儿累活儿干了姑姑只当活动筋骨！你说什么笨不笨，李佳打络子打了六七年，成日小丫头们搁跟前伺候，她也只用打个络子，当然打得是又快又好，你进宫才多久？又是刚学，愿意学多练练自然熟了，与笨不笨有什么关系？做女红离不了一双灵巧的手，干粗活最出茧子了，到时后悔也不能了。”荣玉儿典一典衣角，“这秀气的模样，哪里是干粗活的样子！好好学针线女红，走进各殿里主子也喜欢！”
“恩，姑姑说什么奴才就学什么。”米足放下刷具，刷马桶可是个脏累活，不一会儿的功夫，米足磨出一手的水泡，“你知道了吧，姑姑可没骗你，这活可累人，别干了，可得护好一双嫩手！”
“多谢姑姑好心提醒米足！我整理整理行李再出来给姑姑帮忙！”荣玉儿自己蹲在地上刷马桶，米足歪够着脑袋笑道
......
米足背着包袱回到屋内，却发现这里与长春宫偏殿的整齐，干净截然相反。北五的姑娘们横七竖八地睡在通炕上，衣裳被扒的乱七八糟有的裤腿给扯掉，有的马甲被撕烂，还有的义髻给抓乱了，实在没了法子的躲在被子里蜷着。米足轻轻地将包袱放下，看了看今后得同在一个屋檐的姐妹们，总似刚刚打过架似的，有过一面之缘的穆什尔笑着跟她点了点头，“不稀奇，这北五一向如此，刚来此处时我就要熏死了，姐姐住几日，自然要习惯。”
“是么？为何大家不想法儿把这儿卫生理理！”米足好奇地问道穆什尔。
“谁去操那心思，爱谁谁！”穆什尔跷起二郎腿躺在炕上看自己的小人书。
“我先出去了。”米足轻声合了门退出屋子，荣姑姑累了一身的汗，米足忙打了一桶清水，将白棉巾递给荣姑姑擦一擦身上的汗气儿。
穆什尔见米足出了屋子，忙从炕上爬了下来，在窗糊纸上戳了个小洞，从洞里朝外看，“这络子你自己打的？”她哐当一声就推开房门，“我喜欢你这络子，送给我吧！”
穆什尔拎了拎米足的龟尾儿，“给，我这个给你带”，她拆下自己的络子。
“给我？穆姐姐作什么讲这么大的礼性儿？”米足看着那支精致绝伦的络子，铜鎏金胎丝削成的八宝祥云，上缀小东珠若干颗，点翠工艺制蓝绿波浪翻滚之图案，其中缀翡色翡翠车珠两颗，翠绿色路路通一粒，编成一串儿富丽高贵的珠络。
“哎呀！我这个太重了，戴着好累，好姐姐你会打络子给我把这个换了罢，脖子都疼了。”
“姐姐你别拽人家辫子呐”，米足使尽全身力气反抗，“我那络子自然比不得姐姐的好，可我一宫女带这么华丽的东西，岂不是太招摇了？”米足抓住了自己的络子，将穆什尔的络子还给了她。
一声闷响，穆什尔突然挨了一暴栗子，她揉了揉脑门儿，“谁？方才是谁？”她揪起那氏便一巴掌拍过去，“方才是不是你！”那氏刚睡醒从屋子里走出来，就给穆什尔拍了一掌，她怒气冲冲地拔下扁方，追着穆什尔满院子跑。
“你凶谁呐？！那一栗子是姑姑敲的！怎么？你不服气？”
“哼，服气？我倒是挺服姑姑爱上太监的气儿！”
荣玉儿一把抢过那氏手中的扁方，“死丫头！你胡言乱语什么呐！三日不挨打，你是要上房揭瓦是罢！”
那氏忙截住穆什尔，“姑姑！快打！快打！这欠揍玩意儿！！！”
原本只气气她几个，居然真打起来了，米足想起来安大总管说穆什尔是西主子最喜欢的格格，忙扯住荣姑姑，“姑姑，姑姑，你们不要打了，都停一停罢！”
穆什尔走到米足跟前，对荣玉儿叫嚣道，“让她们打！！喜欢刷马桶就留在北五多刷几年马桶！”
“哎呀！穆姐姐！穆大姐姐！穆祖宗！你和荣姑姑闹什么呐！”米足几乎是在央求穆什尔，“穆姐姐，荣姑姑已是够好了，有些严厉的姑姑可有的是整治人的法子，咱们就听姑姑的法儿罢。”
“你这小蹄子！不晓得你荣姑姑的厉害吧！你今日给我把那臭屋子敞干净！”
“凭什么就提溜我一人干呐？！我说错了么？”穆什尔双手抱在胸前，一脸的不屑一顾，“不怕告诉你们！我穆什尔就是安德海开后门儿送进来的！老子什么活儿也不会干！你们谁爱干谁干去！”
米足捂嘴笑了笑，“穆姐姐好直爽的性子，那若公平分配，姐姐可愿记考勤？”
穆什尔峨眉一挑，“我可是看你的面子上才答应！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姐姐说罢。”米足简单点了点，大致九个姑娘，加上荣姑姑共十个，每个人分得一个代号，按照代号轮班干当天值日卫生。
穆什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悄悄地跟米足耳语，“你要答应教我抓蛐蛐儿！”
“这季节的蛐蛐都在准备过冬的食物，很少在外出没的。”
“它要过冬跟你打招呼啦？你陪我抓嘛抓嘛！我养的那只只会吃了睡，睡了吃。”
“你把你那只给我瞧瞧。”米足接过穆什尔的竹笼子，朝里看了看，“这是你抓的？”
“嗯，养了个把月呐，怎么样？要不跟我比斗蛐儿？”
米足站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小瞧我？你说到时拿什么输给我？”
“我若输了，任你差遣如何？”
米足“扑哧”一笑，“你还是直接老实任我差遣罢！想与人斗蛐，你抓的那个可不行，别来日白白输了怪我不告诉你！”
“牠怎么不行？哪里不行？”
“呵呵，我告诉你罢，蛐蛐儿分品种的，你抓的那只是黄蛐蛐，战斗力最弱了，不过黄虫它跑得快倒是。”
“咦？你还晓得斗蛐儿的名堂？”
“是啊，我一般从六七月到九月左右抓那种极厉害的斗蛐儿卖，自然晓得！”米足得意地督了一眼穆什尔，“题外话扯了这些了，再得开始干活了罢？”
“好嘞！什么要我作？”穆什尔拍一把胸脯。
“喏，各位姐妹起床后每个人首先负责清理干净自己的铺位和柜格，然后每个人提几桶水到院子里，把竹架子撑起来，将被子晒一晒，将要换洗衣物和床单放入桶里，换好干净整齐的行头，哪怕是当上差的姑姑来了，咱们也不丢份呀！姐妹们还记得自己的代号么？”
“记倒记得，有何用呐？”
米足拉住穆什尔，“穆姐姐，你写个考勤表罢，每日除了个人卫生要加强，安排一号至五号轮流检查以及完善，二号至六号，也是五个一轮，专负责打扫房间，擦门窗桌椅；一号，六号，七号至九号每日负责帮荣姑姑挑水，提桶，收拾院子，七至九号，三个一轮，负责每日收筷收碗，盘子，锅子都归好类，刷洗干净了放小厨房等人去收，这个班儿大约半个月一个来回，若有人想偷懒儿，集体大扫除就罚她多干。”
“你们都按这样安排做去罢，穆姐姐，若一般杂活儿你不会干，就揽了所有笔上活计罢！”
“啊？”穆什尔眉头紧蹙，瘪嘴无奈答道，“所……有？”心下却念到，“额娘果真给自己生了个好八字儿，到哪都是读书写文的命呐。”
米足笑说道，“姐姐能者多劳，咱们和姑姑都不给识字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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