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黑色的父子
自从应展回家得知前一天晚上顺天府小牢暴乱后，应小二已经三天没能走出房间一步，也没有和父亲说过一句话。他从小只想成为一种人，就是他父亲那种不但武功高强，而且造福乡梓的大侠。如今他的机关臂甲就藏在床下，穆天冥的手就放在刺客之盟的喉咙上，他自己却突然被父亲关了禁闭。
我就不明白了，人家爹都希望自己的儿子长大后和他一样，我爹怎么就老给我捣乱？他就非说穆公子是坏人，不让我跟他混在一起。可是除了他，谁正眼看过我？我爹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他觉得我是个残废丢他脸了，还是把我哥的事怪在我头上，变着法的惩罚我？
应小二越想越气，下定决心今天依然不和父亲说一句话。他的房间狭窄的如同兔子窝，只能放下一张小床、一张小桌和一个小衣柜。小桌上蜡烛的火焰忽明忽暗，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屋里一片阴沉沉的。院外更夫的打更声响起，三声，此时已是后半夜。
“哗啦啦。”有人抽走了锁住应小二房门的铁链，房门一开，徐氏端着一碗汤走了进来。
“儿子，半夜了你还不睡啊，喝点汤吧，这几天你都没怎么吃东西。”
“娘，我喝不下。我是你们亲生的么？”
徐氏把汤放在桌上，轻轻扇了应小二一个耳光。“臭小子净胡说八道，你当然是我们亲生的。”
“真的么，你没记错？”
徐氏一板脸。“废话，你在我肚里闹了九个月，我还能记错了？”
“我是你们亲生的我爹为什么那么恨我？”
“别胡说！”
“夫人，你出来！”应展瘦弱的身躯出现在门口，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却像从金刚罗汉口中吐出的一样。
徐氏叹了一口气，轻轻在应小二头上拍了两拍走出屋去。应小二听到父亲的声音就感到一阵气苦，面向墙壁躺在床上不想看见他。
“小子，我把你关起来是为了你好。我刚一到家顺天府的老伙计们就来跟我告你的状，你知道我当时心里有多害怕你出事么？”应展坐在小桌旁，看着应小二的后背说道。
哼，你离开这句就不会说话了是不是。
“你不知道世道多险恶，就算你双手没有残疾，你知道每天会有多少你这么大的孩子惨死在别人的刀下么？”
又来了，又来了，每次都是这句话，好像江湖上每个人都只会用刀似的。
“我不是不让你有自己的生活，我是怕你以后自己会后悔。我这几天和你娘出去玩了几天，你知道我最大的感受是什么么？我真他妈后悔当年去当差，耽误了多少和她在一起的好时光。我不想让你走我的老路。”
应小二在床上动了一动，依旧不搭理父亲。
“你把刺客之盟的卷宗都偷走，又跑到顺天府里去捣乱，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可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么？你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人么？你转过来，我给你看一样你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应小二本不想转身，但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还是慢慢转回了头。
只见应展拉开了右边的胸襟，露出大半个胸膛。他的胸膛上肋骨根根可见，像是一幅石刻壁画。在右胸上一个茶杯底大小的伤疤深深凹陷下去，好像一个印章，见证了应展当年的遭遇。
应小二从来没见过父亲的伤疤，他从没想到过那场惨剧会在父亲身上留下这样的记号。他不由自主的从床上坐起，死死盯着应展胸口上的洞穴，只觉得一只无形的手伸进了他的喉咙，要把他的胃掏出来。
“看见了么？你想要的生活我经历过，这就是那种生活给我的回报，这就是惹了不该惹的人的结果，这就是我为什么把你锁在这的原因。”应展一般说话，一边用手指狠狠戳着自己胸前的伤疤，恨不能从这里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应小二看。
“看着我！看着我！你想要的就是这个吗？”应小二把头扭到一边，应展一边大叫，一边把他的头扳了回来，强迫他看着自己的伤疤。这伤疤如同一万颗太阳，挥舞着白光的长矛狠狠刺进应小二的双眼，要把这对眼睛灼烧成焦炭。
“爹，你现在后悔当初，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你没选你想走都路，现在也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那个胆？”应小二终于忍耐不住，三天来第一次和父亲开口说话。
应展瞠目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
“我不知道我如果走了这条路以后会不会后悔，但我知道如果我没试过，我以后一定会后悔！我知道你怕我出事，但穆公子聪明绝顶，他能保证我的安全。”
“你说那个穆天冥？我警告你，你离他远点，他不是好人。”
“你看谁都不是好人。连神机陶家都听穆公子的号令，他怎么会不是好人？”
“你知道四个多月前，天城帮偷袭长鲸寨的事么？”
“我当然知道，天城帮倾巢出动去偷袭长鲸寨，结果刚到福州就在山里被长鲸寨伏击，除了赵天城下落不明外，其他帮众都被杀了个干净。”
“那你知不知道前天下午神机门把天城帮留在北京的帮众尽数收编了？”
“爹你说啥？”应小二突然坐直身体，紧盯着父亲的眼睛，“天城帮剩下的都是一群泥瓦匠啊。”
“不错，这群泥瓦匠现在已是神机门的人了。你也不傻，你自己想想看这是怎么回事？我认识赵天城很多年了，他虽然人品卑劣，无恶不作，但做事向来谨慎无比。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在偷袭一个群龙无首的贼窝时被人伏击全军覆没？长鲸寨的那群海贼怎么会知道北京有人来偷袭、甚至能提前设伏？你跟我说过你和穆天冥去过天城帮，早就知道他们的计划，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穆公子提前预警了长鲸寨，让他们杀死了天城帮所有好手，好让陶家收编天城帮的泥瓦匠们？我不信，我要亲自问他！”
“你问他也是一样的回答。你自己瞧瞧你结交的这叫什么朋友。”应展的嘴唇紧紧锁成一条直线，不上不下，不偏不倚，即便天下疑心最重的人也难以怀疑从这张嘴里吐出的话。
“你还说我？你那才叫结交的什么朋友。你不在这几天穆公子查清了你怎么受的伤，不是刺客之盟要杀你，而是你那好朋友皮爷指使他们干的？”
应展一把抓住应小二的胳膊。“你说什么？”
“你当时查那个案子，就是皮爷雇刺客之盟干的。后来你和皮爷问了话，他怕你查到他，就又请刺客之盟出手伤了你。这事皮爷自己都招供了。这就是你的朋友！”
“你没胡扯？”
“当然没有！皮爷亲口和我认罪。”
应展好像突然间丢了魂一样，一步一步蹭出了房间，又走到院外消失在夜色之中。
应小二虽然担心父亲，，皮爷这一消息对他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但他是那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只需半个时辰，甚至一眨眼的工夫就能恢复理智。应小二反倒是更关心穆天冥捉拿杀手的进展如何，以及刚刚父亲所说的事情是否是真的。他向外望去，见父亲走时忘记了关上房门，母亲又跑出去追逐父亲，通向自由之门在这一瞬间洞开。稍作犹豫后，应小二从床下掏出机关臂甲，溜出家门向北跑去。与此同时，皮爷家的夜宴已进入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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