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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掷玉


  

  次日一大早,天尚青蒙蒙的,黛玉还未起床,几个媳妇颇有些神慌慌地来了,也没敢进门,只在门口和丫头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偏巧黛玉自小觉轻,便嫩声在里面问‘何事’。

  丫头雪筝忙冲媳妇们摆手,打发走了众人,走进来笑道:“老爷找南川少爷,问可在这儿,我回了不在,姑娘再睡会儿罢。”

  黛玉一听这话,想到昨夜南川所说,睡意登时没了,便暗笑思道:哥哥藏得倒也早,又这般严密,连爹爹找他都不出来。

  便来了兴头,立刻起床穿衣,匆匆洗漱几下,一溜烟地跑出去玩了,雪筝叫也不回。

  寻了一圈,却见桥角,假山,花坛,斋房等平日常藏的地方并没有人,转而钻进南川的屋子,见床帘子垂着,里面的被子却叠得齐齐整整,倒像昨儿晚上两人刚离开家时的样儿,而南川常随身佩戴的短刀,每常他在家时,都在墙上挂着,今儿也不在。

  一时便有些纳闷,回思了一遍南川昨日所说:哥哥新发现了一个好去处,明儿一早就藏起来,只是这一次不太好找,玉儿可要费些时候了。

  想:这好去处,却是什么地方?

  忽想到林如海会客一地向来是两人耍玩禁地,一时如茅塞顿开一般,趁着身边没丫头跟着,赶忙轻手轻脚的去了,以为南川必在那儿的。

  却说此时林宅东院硝烟暗起,剑拔弩张,诸多兵士守在门外,十余个肃容便衣侍卫簇拥着几个衣着锦绣的公子哥儿,原来这几位公子不是别人,却是八阿哥,九阿哥,十三阿哥三人,此行却是由八阿哥兴起,兴师动众来抓南川的,十三阿哥便也一同来了,以期见机行事,三人中,只有十三一人下马,八阿哥九阿哥二人却仍旧高踞马上,头颅高昂,神情傲慢至极。

  原来昨日南川慌乱中所伤的人,不过是八阿哥身边一个伺候的小子,若按惯例,本该官府立案侦查行凶之人,或关进大牢,或施以刑罚,谁知林府在姑苏名气不小,百姓亦有谋其面者,胤禩等人顺藤摸瓜,两三日的案子,竟几个时辰有了眉目,很快找到林如海身上。

  若按胤禛,不过伤了个小子,此事可大可小,可胤禩却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执意要闹到林府上来,又要林如海跟着,亲执罪魁,是以有今晨之事。

  多人指证,林如海如今也难以辩驳,只得叫南川出来说话,却见小子慌慌地来回:少爷不在,找遍府里了也没有,贴身的衣服刀剑也都没了,又悄悄回:墙边有梯子,许是少爷夜半走了,也未可知。

  林如海这一下吃惊不小:如此看来,他动粗伤人却是真的了!面上虽蹙眉不语,心中却是担忧纠结,百味杂陈,但听胤禩那边说道:“林如海,敢是你那少爷畏罪逃掉了不成?”

  林如海听这话,心中未免不悦,却只得垂首说道:“小儿是否有罪,下臣须亲问了他才知道,既未澄实,何来畏罪潜逃一说?”

  胤禩笑了:“你倒狡辩的好,怪不得你那公子昨日能那般嚣张跋扈,原来是家教如此,既然你不相信,你那孩儿又不在,也罢,你只须将你那女公子叫出来,她们抢了我东西在先,两人必是一伙的,你只问她,是是非非,一切自有分晓!”

  林如海顿时大怒,心头跳起,想要怎样,又不能怎样,冷哼一声,正色说道:“南川自小谦恭谨慎,尊卑守礼,况林府并不缺衣少食,何必去抢别人东西?不经亲口当面证实,只凭街上几个百姓信口胡言,八爷一口咬死伤人者是犬儿,未免太武断了些个!况众爷乃是阿哥,此行前来,林府女眷自该别室另院避让,岂能阿哥说见就见?”

  胤禩无话可说,脸便有些微微涨红,羞急成恼:“照你说来,事情难道就这么罢了不成?你儿偷了我东西,又打伤我随从,好,好,既你今儿不交人,咱们就跟我皇阿玛面前评理去!”

  胤禩提了皇上出来,林如海面色一凛,正要说话,胤祥便在那边悠悠问道:“八哥,你口口声声说林家少爷偷了你东西,偷了什么?”

  胤禩向天白了一眼,说道:“一个玉坠。怎样。”

  胤祥眉毛微皱,笑道:“这就奇了,好好的,他去偷你一个玉坠做什么?况昨儿一夜我们兄弟都在一起,为弟并没见八哥买过玉坠啊。”

  胤禩凌厉地瞪他一眼,凶巴巴的,言外之意:你少管闲事!

  胤祥却一副不明所以的无畏之状,执意等待回答。

  四目相对,势如水火,谁也不让谁。

  却听圆月拱门那边有人叫道:“爹爹。”一个身穿瑰红绫子小袄,水盈月秀的小人儿跑了过来,小小的身体,竟站在林如海身前,大有保护爹爹,一致对外的架势,仰着头,不卑不亢地瞪着马上的男孩子,指着他道:“他撒谎,哥哥才没有偷抢他的东西。撒谎!”

  那小黛玉方走到门口,刚巧听到胤禩指证南川偷盗几句,生怕哥哥被人冤枉,一时急了,便窜出来说话。

  那胤禩何曾把一个小小随从的伤亡放在心上?便是死一千个,对他也并没妨碍,心头却别有一个念想:因昨日见了黛玉一面,甚喜她水灵精透,意欲在离开姑苏之前,再得见上一面,此刻如愿,不免心中一喜,早将方才的不快都忘到瓜洼国里去了,笑道:“你来啦。”连忙伶俐地下马来。

  黛玉却不理他,抬头说道:“爹爹,哥哥没有偷东西,玉儿知道。”

  林如海且先不顾别的,径直问道:“你二人昨儿可在一处?”

  黛玉点点头,又说道:“只是中途玉儿丢了玉坠,哥哥吩咐让先回来,给玉儿找东西去了。”

  林如海和胤祥眉毛都是一皱,林如海忙问:“那他现在何处。”

  黛玉想也不想,说道:“哥哥藏起来了。”

  林如海眼神沉了下来:“藏在哪儿了?”

  黛玉摇摇头。

  却听胤禩噗嗤一笑,显是得了理:这是你家女公子亲口说的,若不是他理亏,何须藏起来?怪叹一声,摆手说道:“罢了,罢了,本阿哥今日大人大量,不追究便是,只是有一事相问:女公子叫什么名字?”

  林如海忍着气,半晌,方冷冷说道:“小女黛玉。”

  胤禩点点头,走到黛玉身边,笑道:“哎,昨儿我让给你的龙头灯,你只谢了十三弟,还没谢我呢。”

  黛玉也不回话,说完了该说的,小身子一扭,头也不回地走了。

  胤禩一怔,也不生气,又笑着跟上,胤禟连忙下马来‘八哥等我’,跟到门口,被胤禩一脚踹了回来。

  林如海眉头一皱,便命一个小子来,说了几句,那小子忙追去了。

  这边十三阿哥思索片刻,即上前笑说道:“如今看来,昨儿必是我八哥不意间捡到了贵千金的玉,才有后事误会,今日咱们来的唐突,得罪之处,还请林老爷多多容谅,不要记恨才是。”

  一席话,说得分寸精当,而神色间又颇为恭敬谦逊,林如海见他不过和南川仿佛年纪,心内暗道:可见龙生九子,良莠不齐,玉坠一事,八爷闹得最凶,小小年纪,言语举止刁钻刻薄,仗势发威,如今悄无声息地却又罢了,其性之瞬息万变,又令人可憎可恨,可叹可惧,而其紧随黛玉,丝毫不避不讳,又不免令人鄙厌,反观胤祥,小小年纪,能说出此一番言语,真真实属难得了,倒不能小瞧了他。

  且先暂放下南川一事,与其闲聊,言语之间,更觉其谦虚随和,聪慧精巧,心中微喜。

  不一时,便见胤禩又垂头丧气地回来,脸儿红红的,也不和林如海等人告别,上马便走,身后众人忙随着,下人来请示胤祥,胤祥并不即刻就别,只待说完了话,尽了礼数,方才和林如海谦敬作别,出了大门。

  原来那胤禩直追黛玉到小花园,千般逗弄,百般讨好,又从衣兜里偷偷变出一个绛红色的玉坠,要跟黛玉换,黛玉不换,胤禩穷磨不舍,不知说了哪句不对,竟把小儿家惹恼了,一巴掌把玉坠打在地上,娇声叫道:“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我才不稀罕要它!”

  胤禩一听这话,见下人们私下暗笑,一时没了脸面,便气呼呼地戴好东西,说道:“你别狂,我早晚有一日让你要了这东西,本阿哥说话算数,你且等着便了!”

  待此话转到林如海,贾敏耳中,二人也不过一笑,当做小儿家玩笑话听了罢了,暂且不提。

  且说送走了众阿哥之后,林如海这方舒了一口气,连忙叫人四处寻找南川,起初众人皆以为南川不过暂时躲了出去,不过一时半日,仍旧回来的,谁知一连三日,城内皆找遍了,仍不见踪影,夫妇二人一时慌了,林如海更是吩咐人城外找去,可南川如同从江南蒸发了一般,苦寻各处,均告无果。

  忙又找来黛玉,一言一语,细询问当日南川所说所做,神态形容,二人这时才得知南川心意,一时心内百感交集,不知该哭该叹,是悲是痛,短短数日,贾敏病似更沉,林如海也似乎老了几岁,其二人焦灼慨叹之状,实难摹画。

  且不说林如海心内如何煎熬,贾敏如何啜泣伤悲,单说那黛玉,先时还笃定哥哥是藏起来了,时常临街眺望,又常独坐窗前树下,湖岸潭边,幽然凝思,痴痴静等,每每下人婉言相劝,她必摇头,执意说道:“哥哥和玉儿约好了,必回来的!”众人无法,也只得由得她去。

  及至后来,见林府内外皆无踪影,况黛玉自小敏感,于贾敏,林如海神色间也能略知一二,不久隐隐知道了,不由得伤感暗生,忧郁渐重,每日竟茶饭不香,大没了往日活泼玲珑的样儿,小小年纪,竟时不时轻声长叹,日复一日,竟成了病,五日有三日卧床吃药,名医请了无数,丝毫不见好转,倒有日趋严重之势。

  南川一事已让林府上下一筹莫展,黛玉一病,更是急坏了众人,因汤药尽用,却半点效验也无,许是病急乱投医,那林如海救女心切,心中一动,竟生出一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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