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你不要忘记我

　　天驷感到束仙洞时，洞里早已没了范妤兮的肉身。

　　一如他当初赶来不见了千雯的身体一样。

　　同样的藤条如新，同样的心急如焚，不同的是，上一次他掐指一算便得知千雯的身体正在孟章宫，而这一次，他却只感受到一股无名阻力，竟似整个束仙洞的时空都已经被扭曲，根本无法得知这洞中究竟发生过什么。

　　但范妤兮的灵魂还在。

　　如果她的肉体此刻已经死亡，那么她的灵魂就应该恢复成妤兮的样子，黄泉使者也应该出现才对。

　　没有变，就还有希望。

　　天驷轻轻将范妤兮的灵魂从怀中释放了出来。

　　利用灵魂对肉体的感知，或许能找出一点线索。

　　范妤兮的魂魄渐渐恢复了她肉身的大小，高兴的立刻就要扑向天驷，却不料一扑就直接从天驷的身体里穿了过去，不由一愣：“我怎么跟一股气一样？”

　　天驷眯起眼睛看她：“现在想起来要跟我投怀送抱了，以前都做什么去了？”

　　范妤兮揉揉鼻子：“以前……不懂嘛……”

　　天驷挑起嘴角：“现在懂了？”

　　范妤兮猛点头：“懂了懂了！”

　　说懂的时候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懂的到底是什么，只觉得目睹了这么一场跌宕的回忆，人生观爱情观都受到了巨大冲击，总该感悟些什么。而按照天驷目前的价值取向，明显自己懂得投怀送抱才是最正确的。

　　于是冲着天驷讨好的笑：“等我回到身体里面，我一定会……”

　　她想说我一定会好好和相公温存，一定会对你体贴入微，至少的至少，也要说替泰来公主将你想说的话听完。

　　但这些话却都没讲出口。

　　因为她的眼神蓦然就一空洞，灵魂随即颤栗起来。

　　天驷脸色变了。

　　他急忙将手浮在她的头顶上方，借助她的灵魂感知她肉身的所在。

　　范妤兮的声音在颤抖：“相公……我这是要死了么？”

　　天驷急切的集中神念，示意她不要说话。

　　青君果然还是下手了。

　　肉体垂死，灵魂就会震颤，命魂一破，就回天乏术。

　　似乎就在附近。

　　天驷强烈的感觉到，范妤兮的肉身就在附近。

　　洞里的藤萝没有翻动过的痕迹，难道在洞口附近？

　　他携起范妤兮蓦地冲向洞口，在附近的溪边的林间拼命搜索。

　　水里，没有。

　　林子里，没有。

　　各个大岩石之后，没有。

　　到处都没有，究竟会在哪里？

　　范妤兮的命魂已经岌岌可危。

　　天驷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还有时间，还是有一点时间的。

　　凝神下来，却不知为何有种直觉那肉身还是在洞里。

　　天驷将眉毛皱成了一团，将范妤兮再次携回洞中。

　　一眼扫过去，洞里除了藤萝和巨石，依然是别无其他。

　　那么，是直觉出了错，还是有其他问题？

　　他开始拼命的将藤条一根接一根的掀开，似乎打算将每一根都查看一遍，放弃了法力而开始用最原始的方式去寻找。

　　范妤兮感受着他这种疯狂的无望，在他衣襟中微弱的道：“相公……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你那么孤单……那些话……是不是只有梦里才讲的出来……”

　　十几年。

　　在她看来是无忧无虑的童年，在天驷看来，却是一场漫长的等待。

　　他一直在等，等到某一天她能理解他所想表达的意思，等到她能明白他的解释所谓何事，等到某一天，他们可以真正的温存。

　　一个人是寂寞，两个人在一起沟通不能，是加倍的寂寞。

　　因为明明有一双耳朵在身边，明明你想诉说的那个人就在眼前，你却还是只能讲给梦里的自己听。

　　天驷急切的：“不要说话！你的身体一定就在附近……或许还有救，你不要浪费心神！”

　　就在附近。

　　明明就在附近。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感知不到准确的位置……

　　范妤兮微微挑起了嘴角，却还是吃力的要说：“相公你要记得我……下一世就不是我了……相公有万万年的寿命……可是我只有这十几年……我对相公而言……不过是一瞬，可相公对我来说却是……一辈子……”

　　她声音渐渐微弱下去，说到一辈子的时候，已经完全听不到。

　　还是舍不得她的么，她的相公。

　　即便是她死了他才能看到泰来公主，也是舍不得她的么。

　　那……便够了。

　　天驷加快了自己掀藤条的速度，一边掀一边嘶声道：“你也知道只有十几年！十几年我怎么可能记得住！你多活一点时间知不知道！知不知……”

　　却只听“嗤”的一声，怀中的人儿灵魂已经化成了一股青烟，从他的胸前飘散开来。

　　天驷一窒，手中的藤条顿时化成了灰烬。

　　他的眼泪如潮涌出：“妤兮！”

　　又一次，他亲眼看到她香消玉殒在他面前，却无能为力。

　　明明是觉得她的肉体就近在咫尺，明明觉得或许一伸手一抬头就应该看到应该可以救回来，却无论如何都办不到。

　　青烟之中，一个比原来的灵魂高挑玲珑的元神却渐渐汇聚起来，随着青烟的消散而逐渐清晰明澈。

　　是泰来的元神。

　　元神从沉睡中醒来一般的，缓缓睁开春水般的眼睛，然后在看到天驷之后淡淡开口：“又见面了。”

　　天驷目睹着这个变化，却是难得的没有半点喜色，而是拼命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你……给我一点时间……我现在都不知道是见到你好还是不见你好了……”

　　泪还没干，那种力不从心的挫败感也还没有蒸发，他竭力稳住心神，希望自己能再平静一点，稍微再平静一点。

　　记得她，那孩子临死之前，最担心的问题却只是他会忘了她。

　　这个四岁就被他从父母那里抢走的小姑娘，这个到死也没能去再见她父母一眼的小姑娘，这个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的小姑娘，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小姑娘，他怎么可能忘了她。

　　妤兮低头，缓缓伸出手，轻轻拭了拭他的眼角。

　　她法力全失，所以元神是虚无的状态，手拂过去眼泪犹在，也完全不能带给人任何触感，但天驷却似感觉到了似的一窒，然后抬眼痴望着浮在一尺左右高度的她。

　　妤兮疲惫的笑了笑：“每一次，我在死之前都万分的留恋和不舍，但死之后，却又觉得异常的轻松。”

　　她叹了一声：“所以最可怕的，永远都不是已经发生的事，而是可能发生，你却不希望发生的事。”

　　因为前者已经不能再改变，只能接受，而后者却可以用各种可能性漫长的折磨你。

　　天驷望着她：“你这是在安慰我么？你死了，却反倒到安慰我么？”

　　妤兮温和的笑：“我只是在说，谢谢你这辈子一直在陪我。”

　　命盘早已写好，死亦无法改变，但能在生和死之间，有那个人一路陪伴，这一生，便算是完整了。

　　天驷自嘲的笑笑：“或者说我把你的父母之爱夺走了……”

　　妤兮柔声道：“好了，我元神复现，说明青君立刻就会来，黄泉使者也会马上来，听说你有话要对我说，我们就不要再婆婆妈妈了。”

　　范妤兮死了，但记忆却完整的传递给她。

　　那句“妤兮，为什么不肯听我说说话”，依然在耳边回响。

　　他想说什么？

　　是解释那天为何跟着水榭汀走了，还是只想跟她诉说他的相思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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