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离歌


  待日光完全隐去,夜晚的湖面上,月光如水水如天。浅碧色的湖面,月色和水色交相融和,风平浪静如同未磨拭的铜镜一般静泊。淡淡的月光轻轻地拂过每一处景致,连立于苍波之畔的老木,似乎也在分享着这静谧之中隐藏的欢喜。几叶小舟轻快地向湖心驶去。渐渐地没入薄薄雾气之中的一片苍茫。

  一只玉笛的乐声悠然响起,如梦似幻,飘渺处,让人一时竟分不出是天上人间。渐渐地,声随幽浪绝,云断澄霜月。朦胧中,小舟不知不觉却已行至湖心。

  “如此景致,林殊哥哥,不如你带着我们一起赋诗取乐,如何?”豫津从船上站起来,放好了钓竿,回头大声叫到。

  “这样大声说着话钓螃蟹只怕还是什么也钓不到。”林殊展颜笑道。

  “主要是因为看此美景我已经想出两句了,不吟出来实在是太可惜了。”豫津大声吟到:“平湖清宴不知回,一曲离歌酒一杯。怎么样?可使得?”空气中浸润着几分朦胧的凉意,他挥舞着衣袖,朗声长吟。

  “不错。那为兄也吟一首。”林殊站起身形,负手玉立,气韵悠然:“掩翠桥上雨如悬,万点空蒙隔钓船。唯寄冰心托霁月,秋思不尽夜阑珊。”清风飘飘洒洒,伴着薄雾拂到脸上,远处水面上隐约的残荷清香幽远沁入肺腑,使人心神俱驰。

  “好诗!”豫津和景睿击掌大赞,连晏大夫也高兴得鼓起掌来,飞流左右看看,突然看到大家都格外地高兴,虽然不太明白却也跟着快乐不已,连着翻了好几个跟头,在几个船之间跳来跳去。

  “我也得了一首了。”霓凰微微一笑,轻和明润,柔婉的声音更恍若婵娟美人的丝纱般雅晏:“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温和的清风将她腰间水蓝色的璎珞丝绦拂起,曼妙浮动。

  “好诗,好诗!”又是一阵掌声,林殊也用力拍着掌,赞许的目光如星星般在夜色中闪烁。

  “霓凰姐姐,你的武功那么强,连作的诗都比我们强,这已经不是巾帼不让须眉了,这简直是让我们这些须眉无地自容了。”豫津故意垂头丧气地叫着,撒着娇。

  “我是半个江湖人,可不会像你们那样作诗,就背几句曹操的'观沧海'如何?”景睿说完也不等大家答话,兀自背起诗来:“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吟毕大家也是兴高采烈地鼓起掌来。

  “哎呀哎呀,我这里动了”豫津兴奋地拉起钓竿,果真有一只大螃蟹被带出水面,景睿忙拾起竹篓飞身上去帮忙,飞流也好奇跳了过去。看着他们欢闹,霓凰轻轻地把头靠在林殊的肩上,那月晕般清冷柔和的眸子马上低头回望着她,眼角溢出心底的笑意。

  “林殊哥哥,霓凰前些日子学着绣了一朵小花呢,是梅花,虽然只有这么大。”霓凰比划了一个指甲盖的大小。

  “啊,那么厉害,有没有扎到过手?其实我的凰儿才不用学这些呢。”他的眸色清透又温和。

  霓凰不好意思地一笑:“入秋了,天气渐凉,霓凰就想着让府中的针线嬷嬷给兄长缝制一个手炉套子,自己刚好可以试着在上面绣一朵小花,就在搭扣那里。虽然有点皱巴巴的。”她长睫低垂,姣好的面颊上染上一朵妩媚的红晕。

  “哪一朵小花初开的时候不是皱巴巴的?无妨。”他轻轻揉捏着她的玉指:“为兄喜欢,何时绣的?”轻飘飘的声音柔柔浅浅。

  “就是前几日,你们......吃窝头的那几日。每天晚上霓凰都会绣那朵小花。”她低着头,娇羞的笑意由淡转浓。

  那怜惜的眸光却依旧润润地定在她的小脸上:“到底有没有扎破过手?”

  “有。”

  “哎呦。”他的眸光几跳,握住她的小手贴在自己的心口上。

  远处的豫津抓完了螃蟹,正心满意足地宣布着,这次总算没白来。

  “霓凰姐姐,这里只有你没有去过廊州,那儿也有一个湖,这次你们归隐是要回廊州吧,到时候我们去那里找你们玩,明年咱们再一起钓螃蟹,比比哪里的螃蟹最肥,好不好?”豫津快活地说。

  “好是好,只是我们既然选择归隐就不打算再回廊州去了,”林殊眸光闲逸,微笑着继续淡然地说:“所谓归隐,不光是要远离朝堂,也想要远离一切江湖纷争。江左盟这些年运转得不错,交给黎刚甄平他们打理就好了。下个月我们就一起回云南,听说那里抚仙湖的抗浪鱼最是鲜美,下次如若来云南再一起捕鱼如何?”他目若点漆,说着话转过头,深深望着霓凰的眼睛。

  “兄长真是一个放得下的人。”景睿的眸光掠过一抹讶色,点着头说:“拿起时可移山,放下时够平和。这气度心胸,真是我等凡夫一生也难望其项背的。”

  “过誉了,说起来,你的温厚通达又是几人能比。”林殊回过头来,眸光清润宛如皓月千里:“其实最不容易的还是太子。我们都可以归隐,保己天真,成其自然,可是只有他今生只能披荆斩棘,再无停歇了。”他轻声地叹了一口气:“可人性的淬炼又有哪一次不是烈火焚身。人恒过,然后能改。可是越重情义的人,当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时,恐怕比常人会更多几分心伤。”说着话,他瀚海深邃的眼眸望向从薄雾中渐渐走出的朗月,神色蔚然。

  轻浪拍打着船舷,发出悦耳又规律的声响。

  “其实他的身份已经变了,虽然他生性宽厚重情义,不会计较我们这些和他一起长大的人的失礼。可是他周围的人呢,看得久了未必会没有微词。甚至可能利用这些给太子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审时度势,积极调整自己的位置和心态不是疏远,反而是含着体谅的亲密。你们明白吗?”林殊看着豫津和景睿:“我走以后,希望你们在京城也都能平安,顺遂。”他叮嘱着。

  “谢兄长提点。”景睿和豫津拱手浅施一礼。

  豫津低了低头,再抬起时目光清朗,表情肃然,一改刚才的温和顽皮,他正色拱手,语气更多了几分庄重和恳切:“林殊哥哥,小弟还想请教。”

  “这么正式干什么?不怕吓到我,但说无妨。”林殊眸色温和。

  “当年兄长蒙受了那么大的冤屈,又经历了这么多的苦痛,究竟是如何才能够做到留下本心之温润纯良的?”

  林殊微微颌首,然顺即便昂首挺若苍松,羽眉一展,目若星辰:“其实也没什么,就算再大的冤屈,错的也无非就是那几个人。想清楚了这一层,会看到守住本心本就是应当应份的事情。怎么能以几个人的错失为由,让更多原本无辜的人为此付出代价?”

  他略略转头,月色下,侧影俊逸清绝,如丹青镌刻:“更何况死者已矣,就算是为了再多的人,就如七万人遗属的利益,也只不过是利益。利益与生命相较,孰重孰轻立现。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天道吧,正所谓人命关天,每一个现有的生命都独一无二,不能复制,也不可重来。而心之自由,本在乎自由地行正直与合理之事,自由地拒绝恶之侵袭。凡事总有因由,但是,是非大事却不容有借口。如若不然,试问,这世上哪一个奸恶之人,又没有为自己作恶找好理由?无论何情何境勿忘本心之善念,实为做人之根本。何必助长恶人的错在自己的内心煎熬,又何必被委屈辖制而失去心中真正的自由。”他的清眉一扬,眸底映出星河璀璨,长衣飘飘,面色月白风清。

  浪花依旧温柔地拍打着船舷,豫津和景睿都呆呆地看着他,似乎正在消化一个高深的谜语。豫津心道:林殊哥哥肯定像小的时候一样,又在心中嫌弃我们笨了。

  看到他们呆若木鸡的样子,林殊的心中的确觉得好笑。不过十几年的锤炼早已将他的内敛沉静和体谅通达淬炼得炉火纯青。于是他唇边浅浅荡起一抹弧弯,启发式地接着说:“人生一世宛如沧海一粟,每个人都不过是一粒种子罢了。不管目的如何,秦般弱所用的方法都是播下憎恨,伤痕和怀疑。而我们却可选择在憎恨之处播下宽恕,在伤痕之处播下同情,在怀疑之处播下信任。所谓海晏河清正是心之自由和美好的传承。人生一世,不卑不亢,守住自己的心,享受心之干净本是一切快乐的泉源。我哪能笨到因为别人害我,就着了他们的道,忘了自己原本是谁呢。”

  景睿和豫津望着他懵懂地点着头,似有开窍的迹象。

  “说白了吧,”林殊目光一炯:“这一切我都是为了自己的心做的。很多事情,一旦想清楚了是为自己做的,并不完全是为别人做的,也就自然不会觉得那么苦闷或者不平了。”

  景睿和豫津不住点着头,脸上终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笑容。

  “螃蟹。”飞流大叫。豫津一个健步,转身去拉蟹篓。一幅静静的水墨画,忽地变成了快进的动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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