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十年


  见到聂大哥,林殊先坐下安慰了几句。看到冬姐进来,起身退到一旁站回到霓凰的身边。看着他们夫妻相拥而泣,一向理性的黎刚也涌出了泪水,赤焰一案,匆匆13载,不知这个中年汉子是否也有过自己的情伤。

  霓凰看着她们,当年的铁汉大哥,变成了须发皆白的怪兽。往事历历,她曾看着冬姐一年又一年,独自去城外孤坟,穿着单薄的衣裳。只有寒冷才能让她心中的疼痛和寒意略减几分。她懂得那种寒冷和绝望,曾经,她甚至羡慕冬姐,终究有尸骨可探。而自己却只能借着每年对冬姐的初五相送,遥祭不知葬身何处的兄长。她看着他们,眼中盈满了泪水,抱住林殊的一条胳膊。不仅仅是双手握着,是把自己的胸膛,自己的身体完全地贴在他的胳膊上,紧紧不离。好像只有这样才知道我的林殊哥哥是真的回来了。我们也再也不要分离。林殊回过头怜惜地看着她,低着头眼中只有他的小女孩。我的霓凰,好在今天我还在,你的痛有我懂,你的疼我陪你疼,不怕,今天你还能靠在我怀里。感谢上天,幸亏他们相认的今天我还能在你身旁。

  他把手放在霓凰的手上,不是安慰地拍拍,也不只是安慰地用力握一握。他转动着,轻轻地握着她的手,一点一点转着往上摸,直摸到上面再完全地握住。这温柔的摩挲是要让她感觉着他的存在,体会到他的牵挂。他们就这样紧紧地贴着站在一起,这一刻,最后一次,她还能任性地作着他的小女孩,无论碰到什么事,有他陪着,有他宠着,还有他护着。有他疼爱,她想哭就可以哭,想看哪里就看哪里,可以不用管周围一切的变化,因为有她的林殊哥哥会看护着她。

  蔺晨过来煞风景了:“聂将军聂夫人,不是我煞风景,你们能不能先不要这样。”顿了一下,他瞟了林殊和霓凰一眼,“好吧,我是煞了风景,我是说你们以后有的是时间体会这种重逢之喜......”蔺晨慢慢地踱着步走近,双目带着几分戏谑望着林殊说道:

  “我知道你以前这样说过我。”说完又瞟了霓凰一眼。想起前几日蔺晨煞风景之事,霓凰羞怯地垂下了眼眸,林殊的头慢慢地转向霓凰,无奈的眼中向外闪出冷峻的目光回护着她。

  而后蔺晨轻松地讲起了火寒之毒和解毒之法。说到削皮挫骨,说到完全解毒后从此多伤多病,时时复发寒疾,危及性命,不能再享常人之寿,如好好保养,能活到40。

  林殊面无表情,如死水一般。世事无常,人力难为,痛还在,淹没了感伤。每个不知情的人脸上都写满了震惊。霓凰紧抓着林殊的胳膊,就像梦醒的人,心却已成渣。林殊把手附在她的手上,实在不忍,站起来看着她的眼睛说:“霓凰,你们跟我来。”

  蒙大哥,像兄长一样对小殊的不知保养爆发了一通之后,知趣离开。屋子里只剩下他和霓凰。从屋子中间,到最近的窗前,不过平常3,4步的距离,他一步一步地走了漫长的11步。真的好怕看到她受伤。

  他不知如何开口,“霓凰,其实这些年......”"不用解释",她打断他,不忍心再一次撕开他的伤口,她知道了那有多疼。原来一直以为兄长是因为忙着雪冤大业,因为7万忠魂,才12年杳无音信。以为是自己一直在体谅兄长,以为自己懂得他的承担。却原来,12年刻骨思念鸿雁断,竟然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让自己忘掉他,为了想重新给自己一个完整的人生。原来这12年的无情竟然是最深的爱恋。林殊哥哥,这12年你忍得有多疼?你的疼惜霓凰今日才懂。这12年,为了穆府,为了南境,霓凰只知道拼命地武装自己,从身体武装到灵魂。可是在你削皮挫骨锥心之痛的时候,我在哪里,在你一次次寒症复发黑暗挣扎的时候,我又在哪里。霓凰的眼睛一直蒙着雾气,却再没有泪能落下来凝聚。她转过身看着林殊,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抬着湿漉漉的眼睛。

  “我只想知道你还有多久?”

  他的目光湿润,抬眼看着远方。心完全乱了。本来和蔺晨商量好要把实情告诉她,反正她和冬姐是知己,瞒是瞒不住了。可是霓凰,我的霓凰,我12年都不曾照顾的霓凰,当别人都在责怪我的时候,只有你却在责怪自己。我应该把一切都告诉你,我是打算今天把一切都告诉你的,怕自己开不了口,还拜托蔺晨说,可若是说了分别也许就在眼前,又让我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你伤。我原本以为我可以的,我真的以为我可以的,可这些天一想到要离开你,无论怎么呼唤,再也不会相见,就痛得几乎无法呼吸。让我再怎么忍心,看着你也这样痛得不想呼吸。原以为这13年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和你分离,我以为我一定受得住。谁知真要分离却才知道什么叫痛。知道吗霓凰,削皮挫骨都不够痛。这50天,想起不知哪一天就要和你永不相见,才知什么叫如入深渊。原来是会这么痛。原来是真的舍不得。我是真的不想骗你,可是想到你会和我一样痛,心都不会跳。怎么办,怎么办?痛不停,又瞒不住。林殊手足无措,不停地想着,反反复复。

  “十年”,他转过身犹豫地看着她的眼睛,说出这句话也吓了自己一跳。多希望真的还能有十年。今生今世,就让我再宠你一次,再任性一次,就这一次,我的小女孩,我不要告诉你,就像以前每次出去玩都不用你记得回家的路,你只要好好开开心心地玩,跑累了,跑不动了,我都会背着你回家,你不用记得回家的路。

  霓凰看着他,他的脸色微黄,和一年前比,又黯淡了许多。只一年的时间,这么大的变化。兄长究竟还有几年?其实你知道吗?就算你从来都没有回来过,就霓凰而言也已经够了。很久以前,我们的那份情,那个承诺,兄长不想破,霓凰也有权利选择不想破。从没想过要守什么,只是思念你时的欢愉,远胜努力忘却你时的苦痛。

  “够了”她说。

  “答应我,这十年你别再离开我了。”

  其实多久都无所谓,不管十年,一年,还是一天,霓凰要的只是不要再离开兄长,也不许你再想。无论身在何处,无论生死忧伤,唯有你才能让我把此心安放。

  霓凰满满地扑进他的怀中。他也紧紧地搂着怀里的霓凰。夏装轻薄,她的身体娇小,那么柔软,又温暖的一团,完全地伏在自己的怀中轻轻起伏。林殊的眼睛里瞬间噙满了泪水,几乎整个肺腑心肠都疼得微微地发颤。霓凰,我娇柔的姑娘,我曾经那么地想你做我的新娘,今生与你分享一切的时光。真想再也不要放开我的手,真的想和你一起厮守到地老天荒。其实我懂,有些情无法替也不可换,有些东西与时间无关。可怎么办,怎么办?她要的只是林殊该怎么办?

  这天下午,送走霓凰和蒙大哥,看着他们的背影,林殊突然支撑不住慢慢地倒了下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看到他醒来,蔺晨递过来一杯水。

  “我要你帮我。”林殊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面对着蔺晨,表情罕见地郑重而焦急。

  蔺晨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我至少还要一年的时间。”林殊的眼神里满是认真的期待。

  “我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我还要......”林殊不停地说着,雪冤大业,景琰大婚,义正词严,他努力地说着,就像企图说服自己一定要活下去。

  或许连林殊都没有仔细地想过,自己可曾这么地在意过生死?从悬镜司出来的时候有吗?那时刚服下了无药可解的乌金丸。微笑着,甚至全无悲愤。在九安山的时候有过吗?就在景琰下山前,语气平和淡泊,说的是万一援军晚到救驾不成,景琰务必要起义联络义军。那么现在呢?连自己都在努力地给自己解释为何如此地抓狂在意。

  一年,一个完整的春秋冬夏。春天的碧草,夏天的银河,秋天的彩林,冬天的梅花,每个季节她最想做的事都还有可能有他。她都还有可能真心地乐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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