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玉笛

　　又过了两天，霓凰照例来到苏宅。背了一个大包包。晨练梳妆完毕后，林殊夸张地盯着霓凰的大包。

　　“你背着这么大的包黎明翻墙，不怕巡防营把你当飞贼抓了？”苏兄一下一下地眨着眼睛，歪着头笑话她。

　　“不怕，万一被发现了，这里和靖王府之间只隔一个暗巷。我就逃到靖王府去，就说是靖王殿下指使的。”霓凰顾盼神飞，仿佛对这个想法颇为得意。

　　“原来已经想得这么周到了，看来是我多虑了。”林殊笑道：“什么好东西？”

　　霓凰笑着打开包袱，原来是几个纸筒，里面卷着一张张的宣纸，纸上面却都好像是未完成的画作。图样也尽是一些花鸟，动物等有趣的东西。

　　“想画画了？”林殊温和地笑着。“好久没有和你一起吟诗作画了。十几年了。”

　　“这是给飞流的。”霓凰笑着展示给林殊看。“每一张纸上我都画了飞流喜欢的花啊，动物啊。让飞流填颜色玩，他一定喜欢。”霓凰美滋滋地看着林殊的眼睛。今天她的耳环是一串透明的水晶小蝴蝶，随着一颦一笑轻轻地颤动，衬得整个脸庞都分外的温婉可人。

　　“说不定飞流以后也能擅于丹青呢，这次拿来了不少，我不在的时候兄长也可以教飞流继续画啊。霓凰来了，不要叫飞流觉得被冷落了才好。”

　　这整句话，林殊似乎只听见了“我不在”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重重地砸在他的心里。

　　“还有这个，是给兄长的。”霓凰取出一个古朴的长木盒。木盒质地坚硬，触手沉凉，细看有着细细的牛毛纹且泛着紫黑色的光泽。其上并没有任何的雕刻或装饰，仿佛是经年世外之物，不沾半点的庸世俗气。打开木盒，霓凰从一个精致的丝绸锻袋中，取出一款玉笛。笛身呈微褐色，像是一款不可多得的古玉笛。

　　“太古笛？”林殊双手捧过此笛。“相传这是一千多年前的隐士仙人取天山中不可多得的羊脂美玉历经数年雕琢而成。一直被历朝历代的王室所收藏。直至前朝战乱时才不慎流落到民间。无迹可寻。我也只是从书上见到过此笛的图画。据说此笛声音幽远，回韵绵长，每每动人心弦，可慑人九魄。”林殊的眼睛放着光芒。

　　“霓凰遍寻此笛多年，前不久辗转得到。兄长颇通音律，尤擅笛音。多年未闻，每每思念。不知今日可否一闻？”霓凰温婉浅笑，娴静端庄。

　　林殊原来颇爱吹笛，每次去战场都不忘带着短笛。以前的小霓凰也常常能托着下巴，听到林殊悠扬的笛声。这款古笛，当年他曾经艳羡地提过，霓凰早就默默地记在了心里。这些年没有林殊的日子，霓凰其实一直仍然在寻访此笛，林殊哥哥不在了，连尸骨都没有寻见，霓凰想如果找到了此笛，就当是找到了兄长，将此笛长埋于地下，只当是为兄长在苍山洱海边立了个归处。

　　“嗯。”林殊对此笛爱不释手，低头轻轻地抚弄。“弄笛之前，一定要清心。你先坐，我去静心冥思片刻，一会儿吹给你听啊。”

　　他单手楼了一下她的肩膀。又用耳朵在她的鬓边蹭了蹭。怜爱地看了她一眼，方才站起，坐到了一边。

　　“好。”霓凰乖乖地继续端坐，拿起一本书，目光却越过了书页，停留在了他的脸上。林殊哥哥虽然变了样子，可是此心依旧，他还是金陵城里最明亮的少年啊。能和他再次相伴，霓凰也真的是此生无憾了。想起婚嫁之事，霓凰仍是不觉间又悄悄地红了双颊。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林殊端坐窗前，轻轻地抬起了手臂，只听得笛声徐徐，清丽婉转，时而如杜鹃夜啼，黄莺唱晚，时而又如流水潺潺直落心底，时而高亢如哀鸿，时而纯寂如晚钟。时光不再，此刻却仿佛13年从来未曾流去。在这样的笛声中，他和她都完全地痴迷。

　　两曲行过，笛声止息。他和她又静默地坐了许久，久久地不愿从这绕梁的笛音中醒来。

　　过了一会儿。霓凰去泡了一壶茶。待稍稍放凉可以入口的时候奉给了兄长。林殊接过饮毕，才仿佛真正地回过神来。

　　“真是好笛！”他看着霓凰的眼睛，由衷地赞叹，满脸的欢愉。

　　“快吃午饭了，等吃过了午饭，兄长也歇完了午觉，再给霓凰吹奏一曲如何？”霓凰又给他倒了一杯香茶。

　　“不妥。此笛气质纯华。而午后之气混沌，不如清晨或上午清冽。”林殊对着此笛，像对着一位故人似地轻轻言说。言毕仍然定定地凝望了它片刻，才开始悉心地擦拭。

　　“那，等霓凰下次再来的时候，上午，可好？”

　　“好啊。”林殊澄澈的眼眸中全是笑意。放回玉笛，握住霓凰的手，捧在双手的掌心里，轻轻地摩挲。只是这一次眼神中满满盈蕴的，全部都成了对她的缱绻。

　　这些日子，相聚时的午饭都是他们两个人单独吃的。最近，每次霓凰还都要跑到厨房帮着吉婶端菜，她说是因为每人一个小桌子，去是为了省得吉婶跑两趟了。可是在林殊看来，这是最不重要的一个原因啦。她是在贪玩。送卫峥的那次，她用马车运来了好多好玩儿的餐具。虽然不做饭，可是设计摆放典雅精致的午餐桌，却是霓凰最爱做的事情。除了与饮食相配的不同的精致瓷器。她每天还会用不同的鲜花或枝叶点缀。菜色的摆盘造型也是多种多样。每每令人食指大动，却又美得让人不忍下口。

　　“丹青高手的餐桌，自然是妙趣横生。你回来以后，我才是真正地脱俗入雅了。”这是林殊对她每日中饭的评价。

　　转眼间两日又过去了，再次相见时，霓凰特意带了一身素雅的宽袖正装，晨练后换上，说是为了听雅乐之音，该有的礼节和正式。

　　冥想已毕，两人悠然对坐。笛音一起。仿佛世界的纷杂正快速纷纷地退去。心底的悠然踏着每个音符的脚步慢慢地起舞。心中的微芒刚开始的时候似乎还朦胧混沌，继而随着雅音越来地越清晰明润，直至进入了，了然清明的境地。

　　一曲终了，时光沉静，两人神思不归，无言相望，脸上都挂着浅浅的笑意。

　　一曲又起，霓凰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阵悠扬的古琴声从远处传来与笛声相和。低诉婉转，倒也悠长雅致，很是配合。只是使得笛音减了几分离世出尘的风骨。

　　林殊放下手臂，默然地暂时息了笛音。琴声也随即止息。

　　冥想片刻，他再次吹出不同的音韵，这次如凤凰皦皦，穿云破日。琴音再次响起相和。林殊的笛声戛然而止。

　　和霓凰对望了一眼。林殊看向窗外，面沉似水，黝黑的眸子深邃凝练，隐隐闪出一道寒光。

　　冥想调整了片刻，林殊吹出了一段温婉迂回的古韵。琴声再起。林殊放下玉笛，霍地站起。

　　“哈哈哈哈......”

　　霓凰涨红了面颊，开始轻声地笑起来，后来转而大笑，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双肩乱颤，只得一手捂着肚子，趴在了平台上，另一只手虽使劲地撑着，却还是难以坐起。

　　林殊回望着她，胸口不停地起伏。瞪大了眼睛，脸上的线条虽然柔和却透着刚毅。他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

　　“你放心。”然后转头直勾勾地盯着中门的方向。

　　“哈哈哈......”霓凰是还没有笑够，虽然开始使劲压着，可是一时还是无法止息。她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捂着嘴，眼神中流露出无限的怜悯和顽皮。

　　“只需一刻钟，黎刚定会来报。”回身看着笑得东倒西歪的她，这个自己的小开心果，林殊的眼底也掠过一丝笑意，但随即面若玄湖，正色对着外院，稳稳地坐下，收着下巴，抬着眼睛，一脸的凛冽冷峻。

　　黎刚此时正在中院和甄平，晏大夫聊着天，听到宗主在弄乐，黎刚和甄平都没甚在意，毕竟这种高雅的玩意儿，他们武人也不太懂，只是觉得好听便是了。倒是晏大夫，捋着胡子闭目静听了起来。谁知片刻之后，笛琴相和，三起三落。纵是粗人也听得面面相觑了起来。

　　“好像是前院的宫羽姑娘，她哪里来的琴？”甄平问。

　　“前几天她说想念13先生，请我准她回去探望。再回来时就顺便抱来了这个，当时我也没在意。”黎刚也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真糊涂，这是什么地方，宫羽姑娘的琴声有多出名，怎么能在这里弹，这一弹，全京城都知道宫羽住在苏宅了。红袖招的余孽正在伺机报复，这得添多大的乱子。”甄平好像有点着急。

　　“就是就是，的确不妥，趁着宗主还没发火，我得赶快去看看，提醒一下宫姑娘。”黎刚说着向前院跑去，一边跑一边想，住个姑娘家怎么就这么乱啊，怪不得说军营中不能有女子。

　　到了前院，黎刚直奔宫羽的房中。

　　“刚才可是宫姑娘在抚琴？”看到门开着，黎刚开门见山。宫羽看到黎刚来到忙从琴旁站起，盈盈屈身一礼。回道：

　　“是，可是宗主烦劳黎舵主前来相问的？”秋波荡漾似是满怀期盼和喜悦。心道，宗主乃音律大家，平时定是知音难求，不想今日恰逢以宫羽之才略能相和一二，且无论何种音律节奏竟都能顺应契合，想必刚才奏出三种迥然不同的曲调，也是宗主在故意试探。难道此刻果然是想邀宫羽去内院共和一曲不成，幸好今早格外仔细地收拾了妆容。

　　“不是，宗主并没有差遣，只是职责所在，看到府中有不同往日的动静，身为总管，自是要过问一下。稍后自当去禀明宗主。”黎刚解释着。

　　“哦。”宫羽似乎有些失落。不过随即温柔一笑道：

　　“黎舵主在回禀时可否为宫羽带一句话？”

　　“姑娘请讲。”

　　“......”

　　“宗主。”黎刚从中门进入，看到苏兄目光凛冽，正襟危坐，赶忙进屋先向苏兄和霓凰都简单行了礼，然后坐下回禀。“属下发现有异动，前去查看，发现是前院的宫羽姑娘在抚琴。询问之际，宫羽姑娘说了一句话，希望能够带给宗主。”苏兄没有说话，仍然冷峻地看着他，眸光似乎更加清冷了几分。黎刚的眸光闪避，还偷偷的地瞟了霓凰郡主一眼，随后又快速抬眼看了一眼宗主，继而眸光微垂明灭，似是硬着头皮说：

　　“既然琴瑟起，何以笙箫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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