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不信有白头
京城，陆家书房。
“是你逼走简青的？”陆司墨站在陆辛面前，出乎意料地平静质问着。
他的语气让人觉得只是在询问一个普通的问题，都没怎么带火气。若不是陆辛看到了儿子的那双阴郁暗沉的双眼，估计也要这么认为。
“你可以这样想。”陆辛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女孩儿，同样倔强的眼眸。
后来他才得知原来是她的父亲得了肝癌，借钱也是为了手术费用，并非是他一开始所想的为了金钱出卖感情。
陆辛暗道，是个孝顺孩子。
但这并没有让陆辛改变想法，就此打算接纳她成为陆家的一员。且不说所谓的爱情变数有多大，单单看他儿子的这个样子，陆辛就越发认为两人不适合在一起。
陆司墨失控得都不像是自己了。
他冷冷嗤笑着：“什么叫可以这样想？父亲是觉得自己有多么的了不得，插手处理我的女朋友？”
“我是你的父亲！”陆辛怒目而视，可惜他多年身居高位的威严对儿子陆司墨来说，一点作用也没有。
“父亲？你这也叫父亲？”
陆辛瞪着他：“我不是你父亲谁是！陆司墨，你是陆家三代最优秀的孩子，不要为了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脑！”
陆司墨像是被刺中了什么，眼睛蓦地疯魔起来，不急不忙讥讽着：“哦？被爱情冲昏头脑？就像是你一样吗？”
“你说什么！”陆辛以为他是在胡言乱语。
“我说得不对吗？当年妈妈几番精神崩溃自杀，不正是因为你那所谓的爱情吗？最后还为了你的爱情，用命让了道！怎么样，后来当真娶回了自己所爱的女人，才发现什么爱情都只是笑话？”陆司墨的眼神和笑容都似淬了毒，阴狠得厉害。
陆辛第一次被这样气得浑身发抖。
“啪！”他狠狠一巴掌甩在陆司墨的脸上，清脆的声音响彻整个书房！
陆辛自己都被吓到了。
虽然他从小都待陆司墨很严厉，但打他，这却是第一次。
陆司墨恍若未觉疼痛，明明嘴角都渗了血，他还是轻松写意地笑得讽刺：“你真以为我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是，当年我年纪小，可我什么事情都记得。”
“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陆辛垂在身侧的手都在发抖。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年纪小小的陆司墨居然会记得这些事情！
难道说，他了解整件事情的真相？
陆辛这一辈子可以说都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请，若硬是要说有，那唯一的一件，他这一辈子都对不起的那个人，必然是陆司墨的母亲。
陆司墨此刻完全失去了冷静自持，就像是疯狂的人拿起武器要杀伤身边所有的人！尤其是给他带来痛苦根源的人！
“你指的是什么？我妈爱你爱得快发疯，恨不得把我这个儿子都给掐死来引起你注意？还是说你跟白荷三番几次通信，打着红颜知己的名头，却是被妈妈知道然后崩溃自杀？或者说我的这位继母早在嫁进来之前就跟你暗通曲款，之后却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爱情而只是因为陆夫人的名头？”陆司墨一句一句话，像是刀子在割裂陆辛的心。
他都知道，他居然都知道！
陆辛连连后退，撞在厚实的梨花木书桌上才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痛苦地摇着头：“不是的，不是的，是我对不起她，是我对不起有容，是我害了她！”
他按着额头，不堪回首。
就像如今他再怎么去唐家登门拜访，表示自己的真心，都弥补不了唐家那位老人失去幺女所受到的伤痛——正如当初他犯下的错，怎么都无法弥补一样。
唐有容，陆司墨的亲母，是被他害死的，这是事实。
三十多年前，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唐家那张扬似火的大小姐唐有容，喜欢上了陆家长子陆辛。
疯了一样的喜欢，着魔一样的追逐。
而彼时还在大学的陆辛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孩儿，自认为那就是与他最契合的灵魂伴侣，对什么唐家大小姐当然不屑一顾。
他大学时候喜欢的人，就是白荷。
两人是大学校友，一个是学生会的会长，一个是文学社的社长，才子佳人，俨然一对佳话。只是彼此都有情，却彼此都没有戳破，介于一种暧昧的状态。
这个时候唐有容插了进来，用尽了一切手段。
农村出身的白荷当然比不上豪门大小姐唐有容更容易得到陆家的承认，于是唐有容理所应得地占得先机，在整个陆家的承认下，成为了陆辛的未婚妻，一直到后来嫁给他。
陆辛反抗过，痛恨过，他斥骂这所谓的包办婚姻，并且萌发过丢下一切带着白荷远走高飞的想法。
最后在家庭的压力下，他失败了，只能娶了唐有容。
白荷在对他说出了我理解你明白你的话之后，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听说是回了老家。
陆辛表面上不得不接受了这段婚姻，可心里那份反抗却一直未曾消匿，反而在悄然中越发疯狂地滋长。
他和唐有容的婚姻，就像是看似美好的玻璃，表面光鲜亮丽，实则一碰就碎。而陆辛对唐有容更是没什么好感，若不是她强势闯入他的生活，他必然不会像是现在过得那么痛苦。
婚后两人关系几乎降到冰点，陆辛更是借着工作的机会常驻国外，直接和唐有容分居，就算两人有了儿子陆司墨，这种情况也没有改变。
唐有容从小娇宠长大，是个张扬跋扈的性子。可是这种性子，却在爱而不得的长期压力下逐渐变得疯狂，这种疯狂被压制着，一旦爆发，便永劫不复。
尤其是在她知道，陆辛和白荷还有信件来往的时候——
陆辛是在C市一次出差的时候遇上白荷，得知她没有结婚，纯真美好得一如他记忆中的模样。
她该是为了自己，才等了这么多年。
他压抑了多年的感情疯狂地生长喷涌，但是顾及到家庭，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留下了白荷的地址，回了京城之后也慢慢和她用信件交流。
两人时常说一些很哲学的话题，很文艺，也是他们大学的时候经常交流的话题，这让陆辛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简单的大学时光。什么家族压力，什么家庭烦恼，都一扫而空。
陆辛认定白荷才是最契合自己的灵魂伴侣，对唐有容自然越发的冷落。
一切都在唐有容发现他保存极好的信件之后开始变了。
唐有容像是疯了，原本在嫁给陆辛之后，她一个劲儿地往贤妻良母的方向转变，可这下子，却完全变成了个疯子。
她又哭又闹，砸东西，冲陆辛发脾气，怒意上来了甚至还有扑上去打陆辛。
陆辛被动忍受着一切，更是不喜唐有容，也越发想念解语花般明白自己一切的白荷。
他几乎都要搬出那个家，以工作的名义整天整天不回家，回家也是分房睡。
没了办法的唐有容开始走极端。
她几次试图自杀，吃安眠药开煤气什么的都试过，只是最后都被救下来了。
陆辛一开始还有些惧了，可时间久了，他发现唐有容根本就是故意算着，只是想威胁他而不是真的打算自杀的时候，便彻底怒了不再理会她。
于是唐有容开始折磨儿子。
一次她故意把才几岁的陆司墨丢在游乐园，将事情告诉陆辛，就是为了引起陆辛注意的时候，陆辛气疯了，无法想象教养良好的唐有容居然会对一个几岁的小孩子还是自己的亲儿子下这么狠心！
陆家发动一些力量，终于在当天把被抛弃的陆司墨找了回来。可小小年纪又在游乐园险些被拐卖的陆司墨却受到了惊吓，之后就性格大变，越发的沉默寡言，一双漆黑的眼眸像是洞破了世间一切悲欢喜和般没有情绪。
陆辛不敢再让唐有容和陆司墨呆在一起，故意分开了他俩。
然后，唐有容真的自杀了。
割了手腕，躺在放了热水的浴缸里，红色长裙和血水几乎融为一体。
而陆司墨亲眼目的了这一幕，但他却不哭不闹，反而十分平静地告诉陆辛“妈妈死了”。
陆辛震撼而惊讶，不仅因为唐有容的死，也因为陆司墨的不对劲。
唐有容死后，陆辛也沉寂了两年，这两年也一直没有和白荷来往。
陆司墨也被他送到了陆老爷子家中。
直到，陆辛再次遇上了白荷。
就像是冥冥之中的注定，至少陆辛是这样认为的。
又一次的偶遇，让陆辛终于意识到白荷就是自己心口上的那点朱砂痣。
他不顾陆家和唐家的反应娶了白荷，以为人生就这样圆满了。
可事实证明，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大大的谎言，一个巨大的笑话。
婚后一开始很幸福，可慢慢的，陆辛发现了白荷那温柔善良下面隐藏着的东西，那是对权力的热忱，对名利的狂热。
陆辛开始发现她的另一面。
尤其是，在知道了白荷背后的真相。
她根本不是什么一直等着他，没有嫁人。她不仅嫁了人，而且还生了一个儿子。只是在遇上他，知道能有攀上更高枝的机会后，她毅然抛弃了债务缠身的丈夫和嗷嗷待哺的幼子，隐瞒了一切嫁给他。
也欺骗了他。
那个年代结婚就是办个席完事儿，也没扯结婚证之类的，一直没有怀疑的陆辛竟然被隐瞒了十几年！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傻子！被白荷玩得团团转！
可最终，他却因为自身职责所在，家庭不能出现污点和问题，而选择装聋作哑，好似什么都不知道。
时至今日，他方知所谓的爱情是多么的可笑。
而那几乎被他遗忘的发妻，之所以会死，不也是因为他步步逼迫，才逐渐陷入疯癫的？
明明知道她爱得那么辛苦，他除了装作不知道，就是不耐烦。那个时候，只要他再多一点点耐心，去了解她，与她沟通，她也不会最后落了那么一个悲惨下场。
也是时间和岁月，让陆辛知道原来唐有容因为爱他，曾经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他后悔，可那有什么用？
……
C市陆司墨家中。
刘泽小心翼翼地按了密码拉开门，却看到屋内一片黑暗。
外面明明是大白天，但是这个房间里却因为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而一片黑暗，唯有一点星星之火明灭不定。
刘泽闻到呛人的烟味，整个人差点儿晕厥！
“你这是吃了多少烟！”刘泽气一上来，也顾不得其他，怒而呵斥着，一掌按亮头顶的灯。
接下来，就是他吃惊得倒吸气的时候了。
满屋子的酒瓶，还有扔满茶几的烟蒂。
凌乱景象中，陆司墨坐着地毯靠着沙发，脸色苍白得没了血色，眼下更是浓重的青影。
他也不知道多久没睡了，只是喝酒，喝醉了酒闭上眼睛，醒了就继续喝。
他甚至已经不知道过去几天几夜，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陆司墨浑浑噩噩像是被抽去了灵魂，整个人只是行尸走肉。
刘泽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这是打算自杀？那你怎么找这么些见效不够快的方式？要不要我给你找点什么安眠药来给你一瓶喝下去喝死你算了？”
陆司墨沉默不语。
刘泽大步走了过去，嘴上还不忘骂骂咧咧：“不就是分手失恋了至于这么折磨自己吗，丢了一棵树也还有一整片森林吗？你还是中二少年吗寻死觅活的？……陆司墨！陆司墨！”
刘泽发觉不对劲冲了过去，才发现闭着眼睛的陆司墨其实是昏过去了。
他也是医生，自然知道陆司墨这绝对是酒精中毒！
这是喝了多少酒啊！喝了有什么用，简青能回来吗？
刘泽一边拨通急救车，一边也在心里暗自懊恼，当初他就怎么出了一个那么烂的主意，居然在陆司墨摇摇欲散的爱情上面添了一把火呢？
猪队友啊猪队友！
陆司墨被送进医院，经过洗胃才抢救了过来。
京城里得知消息的陆老爷子安静不语了许久，才放了话安排，在陆司墨出院后便紧跟着将他送出国。
……
江南某偏远小镇上。
这里几乎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房子都还是民国时期的老建筑，保留了徽派建筑的典型风格，黛瓦粉墙，砖雕木缕，民风淳朴，时间好似流水一般安稳而缓慢。
她穿着软底的布鞋，一身宽松的白裙飘逸而美好，如檀的黑发衬托得素白的脸越发的小巧，不过是清秀的眉眼，却因为眉间那独特的气韵而变得别致起来。笑容中，那静谧美好更是跟这安静的小镇融为一体。
她就像是这江南的言语，细细袅袅，润物无声。
才搬来这镇上几个月，但她的人缘很是不错，见了面的尤其是老辈子都主动开口和她打招呼，反倒有一种她已经在这里住了一辈子的感觉。
她小跑着进了自家的小院，母亲正往晒衣绳上晾衣服，看她跑进来，便蹙着眉让她慢一点。
她露齿一笑，跟孩子似的纯真。
“对了，来客人了，就在屋里。”母亲随口说着，却让她为之一怔。
她向堂屋门口望去，那好见那清朗又帅气的男子站在门口，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她更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时光飞转，此去经年。
……
一年后。
C大鼎鼎有名的校花蒋玥在一毕业就选择闪婚的消息，让整个论坛都炸了！
蒋玥才毕业，在C大的影响犹在。
当初她和林语樯并称C大两大校花，其他的美女通通往后站。
只是后来林语樯出国了，只剩下女神蒋玥一个，如今居然要结婚了？
而蒋玥结婚的对象，不是有人恶意揣测的中年秃头富豪，也不是她大学交往过一年多的高富帅徐哲，而是一个他们都觉得陌生的名字，谭阳。
谭阳是谁？
“不就是C大外面画画培训班的那个脾气很怪的老师吗？”不知道是谁真相透露了。
堂堂大美女蒋玥，居然嫁给了一个穷老师？哦不，应该说是穷画家！
还是闪婚！
这已经不可思议极了！
在婚礼当天，出席的不仅仅是蒋玥邀请的一些熟悉朋友，还有一些她都不认识的人也来了，明显是过来凑热闹的。
而婚礼上还出现了一个人，惹得议论一阵一阵。
“今天果然没有白来！居然看到他了！”
“不是说他已经出国了？怎么会突然回来了？”
“嗨，蒋玥和他前女友最好的朋友，他跟蒋玥也算是认识，所以才回国来参加婚礼的。不过，我觉得有可能是来找他前女友的？”
“什么前女友？”
“你这都不知道？你是外星人吗？他前女友啊！那个传说中拿了他家的钱，然后选择离开的那个前女友！听到他为了那个前女友，很是颓废了一段时间！”
“居然有人会和他分手？眼瞎了吧，这么极品的男神也甩？还这么痴情！”
“换我我也甩，反正不可能在一起，不如拿一笔钱远走高飞，还更加划算，也更加现实。”
“什么逻辑！拜金女！”
争论慢慢变成争吵，也越发偏离原本的主题。
而那个话题的主人公却仿佛没有收到影响，仍然静静站在人群中，环顾了一圈，然后走进了新娘待机室。
这时候蒋玥已经画好妆，坐在待机室里面，跟一堆关系不错的女性好友合照，莺莺燕燕的倒是欢乐。
他的突然出现，让现场气氛蓦地一冷。
蒋玥目瞪口呆：“陆司墨！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你说的要结婚了？”陆司墨轻描淡写地说着，然后走了过来。
蒋玥无比抓狂，要不是今天打扮得美美的，她是真的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发都给扯下来！
“我该换手机号的！我果然该换手机号的！”蒋玥觉得自己真是嘴贱，说自己结婚干嘛！
自从她把陆司墨拉出黑名单后，这一年来，陆司墨往她手机上的电话都没断过，中心目的只为了一个，找简青。
除此之外也没说什么，可是几天一个的电话频率，让蒋玥快要崩溃。
可后来电话就慢慢变少了，直到偶尔几个月才一个。
本来蒋玥都已经好几个月都没接到陆司墨的电话了，还正高兴着自己脱离苦海，从此耳根子就清净了，谁知道一个月前他又来了电话！
蒋玥忍不住抱怨说她最近筹备婚礼忙得很，求求他陆老爷不要再给她来电话打扰了，她是真的不知道简青的下落。
谁知陆司墨沉默了一会儿，问了她婚礼的时间，便挂了电话。
当时她还在吐槽，问了干嘛，要来参加吗？
谁能想到他居然真的来了！
蒋玥觉得自己真是活见鬼了！
“大哥，我真不知道简青在哪儿！你该不会想着我不说就搅黄了我的婚礼吧！”蒋玥怨气冲天的，要不是陆大神着实惹不起，真想叫人把他丢出去。
陆司墨也不急：“你的婚礼，她肯定会来参加的。”
蒋玥脸色微变，却嘴硬说道：“我又不知道她在哪儿？怎么告诉她我结婚了？更不要说她来参加了！”
糟了糟了，要是待会儿撞上了怎么办？
陆司墨却神情笃定，相信她一定回来。
这一等，便是婚礼开始到结束。
他坐了几个小时，眼神不断地在人群的每个角落搜寻，反复找了许多遍，也没有找到那抹他熟悉的身影。
随着婚礼接近尾声，新娘蒋玥开始扔捧花了。
所有人都涌到前面去看热闹，只有陆司墨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位置上，与世隔绝，自成一片安静。
他眼中的一点希望，也彻底沉寂下去。
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好像这次跟她错过，就真的是一辈子了。
此时。
酒店外，穿着素色衣裙的女孩儿拦了一辆车，车窗侧的侧脸静谧而美好，一抹淡淡的笑容却带着苍凉和疏离。
车子远去，也真正带走了她。
……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
（卷二：不信人间有白头）完
－－－－－－题外话－－－－－－
第二卷没有彻底完，事实上还有一章，关于蒋玥的番外，她和结婚这个男人的一点故事，字数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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