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纵身跃下
程曦不徐不疾的在林间走着，一路无言，平儿便也静默的跟着，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很远很远，直至最后看见最边上的城墙，平儿这才察觉两人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出了果园。
平儿忍不住道：“小姐，我们已经出来很久了，该回去了。”
“那里是不是可以看到看远的地方？”程曦看着不远处高耸的城墙道：“我想上去看看。”
“小姐。”平儿不安道：“城墙上的守卫不会允许的，我们还是回去吧。”
可是程曦完全没有理会她，顾自走了过去。
平儿无奈只得跟了上去，走近才发现，这里居然刚好有个可以登上的台阶，虽不比几处正门的马道，但也足够两人并行的宽窄，究竟是便于守卫换班所用，还是为先皇的栖林苑宠妃特制，平儿无从知晓，只隐约中感觉程曦是有备而来的，虽平儿内心隐有不安，但她亦知程曦的意志很难为外人左右，只得紧步跟随。
这处城墙有两个守卫，此时面向城外，因程曦两人脚步极轻，直到登顶才被这两个守卫发觉，他们但见程曦着装不俗，于是便走向程曦施礼后才道：“不知是哪宫的贵人？”
“栖林苑。”程曦淡淡答道。
“原是程才人，恕卑职斗胆，此处乃守卫重地，女子不得擅入，还请才人远离。”其中一个黝黑健硕的守卫道。
“我只是想上来看看，两位不必多虑，后果我自行承担便是。”程曦不再理会两人，欲继续在城墙上行走。
两名侍卫一个闪身再次拦路道：“规制为重，请才人勿要为难卑职。”言罢已是手握剑柄。
平儿见此，急道：“才人，我们回吧。”
程曦依旧全然无表情：“我虽是有名无分的才人，但终归还是半个主子，又能奈我如何？”言罢程曦便向城墙的另一端走去。
两个侍卫虽有心拦路，但毕竟不敢与程曦又肢体相触，程曦一步步走向前他二人也只能一步步退着让路。
其中一人无奈对另一人道：“快去通知高将军。”
程曦如若无人般伏在墙边远眺都城繁景，从未仔细看过这个世界的程曦，这一刻便看得痴了，好一座繁华都城！只是不知那一条条街道承载了多少相聚或别离，那一座座屋脊又遮掩了多少欢颜和悲泣，这座城每天都有人死去，但又每天会有新的生命诞生，世事流转，当燃尽生命的烛火，可以被回望的是那美好芬芳的年华，还是那悲凉凄苦的岁月。
“小姐，看也看过了，我们该回了。”一旁的平儿忍不住再次提醒道。
程曦未理会她的劝说，却喃喃道：“只一座城墙便划分了两界，世界这么大，我却被束缚在这里，何不可叹。”
程曦深叹了一口气，回身再次走到面向皇宫的墙边，指着远处道：“你们看，这皇宫是多么的辉宏绚烂，可又是多么的冰冷阴暗，在这里的人们仿若都被熏染的发了霉，一个个丑陋无比、污浊不堪！”
“小姐。”平儿被程曦神态吓坏了。
程曦突地又笑了起来：“城里又如何，城外又如何，只要有我出现的地方，便都会被厄运笼罩，我终是那个不祥之人啊！”
“不是的！小姐你不要这样说。”平儿开始有些慌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好吗？”
程曦此时紧贴着宫墙，这内墙不比外墙，外墙乃是垛口墙，凸处可及一人高，而内墙是平墙，高度还未及腰，若一不小心掉下去，这近三丈高的城墙可非是玩笑的。
正在这时，只见又有数人走上城墙，为首的便是高和。
程曦叹了口气，从袖袋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平儿，低声道：“一会拿着这个去找皇上。”
平儿楞了一下，还未解其意，不料便被程曦一把推倒在地。
程曦脚边刚好有用来防御的堆石，只见她踩着堆石迅速站上了城墙之上。
“小姐！”平儿惊叫道。
“才人！”高和等人也赶了过来：“才人你这是做什么？”
“都别过来！”程曦喝到：“再近一步我便从这里跳下去。”
高和的功夫程曦是知道的，所以便威胁阻止他近身。
“小姐，不要啊！”平儿无措的哭了起来，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想起小姐的交代，平儿这才会意，立刻站起身来抹干了眼泪道：“小姐，皇上是在意你的，你不要做傻事，我这便去把皇上找来！”
平儿刚跑出去几步，转瞬又跑了回来，到高和面前道：“凭我一人之力怕是见不到皇上的，能否请高将军帮忙？”
高和看了看站在原处的程曦，皱眉犹豫了片刻，终是点头道：“那便速去！”言罢便率先走下城墙。
程曦远眺着阴霾的天空，自己是从何而来，又将到哪里去，今日究竟是起点还是终点，一切都未可而知，既然命运将自己带来这里，那么接下来便将一切交还给命运吧！
程曦原本设想的是让梧璃杀掉皇后报仇，而后自己以死相要救出梧璃，但迟迟没有实施这个计划的原因便是程曦觉得自己在皇上的心中地位还不足以保全梧璃，直到高和的出现，程曦才有了借刀杀人的想法。
本以为这样自己便能置身事外，可自从那夜见了元夕后，程曦竟生了恻隐之心，于是昨日斟酌地图后想了跳城墙的办法，并且写下了刚刚让平儿带给皇上的那封书信，想用以死相逼的办法试着救下元夕，
可是自己还是预估错了，本以为元夕乃是一个才人，总会迟些定罪，不曾想今日竟未加审问便立刻处决。
此刻的程曦恨极了自己，虽了却报仇的心愿，可自己却未能获取一丝宽慰，徒增无尽悔恨。
自己一心想要报仇，一心想要将失子的痛楚双倍偿还给皇后，可此时的自己，只要一想到皇后腹中那个无辜的小生命是间接因自己而亡，程曦便觉得心口快要窒息，这一刻，程曦真的是后悔了，也厌倦了。
程曦看着脚下，一滴晶莹的泪水滚落，此刻的一切便当作偿还吧，希望元夕和那三个未出世的孩子还未走远，能够在天上看到自己以这样的方式说抱歉……
皇上来时便看到程曦矗立于高墙之上。
微风徐徐，拂起她乌黑秀发和素白裙摆，像是一个随时会飞走的仙子，只是她的身影看起来如此悲伤，每一分气息都透露着绝望。
煜辰心里一阵阵抽紧，此刻是不是真的要失去她了。
不，决不允许这样！煜辰来不及拂去头上的汗水，未加理会跪了一地的守卫，疾步径直走向程曦。
“不要过来！”程曦对他叫道。
煜辰身形一顿，终是停了下来：“这个，我已经看过了！”煜辰举高那封书信道：“是我狭隘，是我误会了你，一切都怪我，你不要在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他说的悲切，甚至不再以‘朕’自居。
程曦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你可用心读过了？”
“我已经知道是我误解你了，你下来好吗。”来的如此匆忙，怎会仔细阅读，但大致经过已是了然。
程曦对她凄然一笑：“那信上都是我一直想要对你说的话，亦是我今生对你最珍贵的情感。”
程曦的那封书信，清楚的解释了与皇上之间的种种误会，亦可说是一封遗书，这是昨日便写好的，字数寥寥，却饱含真意。
程曦继续道：“之前你一直不肯给我解释的机会，此刻不妨我亲自详尽的说与你听。”
程曦将拂面的一缕发丝别与耳后：“我与你相识在七王府，数次机缘相见后，你便与我表明心意，我自知不配，只得疏离推拒，可实际上，我又何尝不是对你渐渐产生的情愫，只是当时自己没有察觉，直到那日深夜有人告知我说你染了疫疾，心急之下我未加明辨便上了守候在外的马车，却未曾想一切竟是四王的计谋，他巧设让你看见我上了他的马车，让你误会我属意于她，让你不再对我痴缠，而后又将我们控制四王府，以同去的两个丫鬟性命相要挟面见先皇请婚，一切由不得我反抗，我只得顺应天命。”
程曦顿了一下，看着煜辰的双眸认真道：“其实我想和你说的是，四王虽利用于我，但对我极是尊重，我们虽有夫妻之名，却从未有过夫妻之实，我对四王亦从未有过感情，若说今生唯一令我动情的，那便是你，亦只有你。”
煜辰眼角已经湿润：“一直认为你最是无情，可事实上却是我无知，险些错过了你。”
“你已经错过了。”
程曦面颊流过两行热泪：“今日叫你前来，便是亲自与你和过往说再见的。”
程曦言罢却对着煜辰悲凉一笑，合眼倾身而落……
“不！”煜辰迅速上前想要拉住程曦，可相距太远，他甚至没能触及她的衣角。
看着程曦如同一只断翅的蝴蝶跌落地底，煜辰疯狂叫道：“救人！叫太医！立刻！快！”
“小姐！”平儿瘫到在地，前一刻她还觉得这是程曦的计策，可现在的结果是她弃自己而去了吗？平儿无法相信，更不能接受。
“这不是真的，小姐，你不会抛下我们的，是不是？对！小姐不会有事的，我得去看看小姐。”平儿喃喃自语，浑身瘫软颤抖的独自站起身，其他在场的人都已下去了，只有她一人拖着麻木沉重的双腿一步步向台阶走去，每迈开一步仿若都要耗光她全身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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