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正一本名叫太郎，但黎彦嫌弃这个名字太土，和他那张面瘫脸一点都不符合，所以给他改了名字叫正一。
他曾经死过一次，年少反骨参加了黑社会，和坂本组的一次火拼中为了救同伴差点被砍死，倒在路边失去意识前以为自己肯定死定了，却没想到醒来后却是躺在坂本组小少爷的房间里。
小少爷年纪不大，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闪着狡黠之色，一看就没想什么好事。
“为什么要救他？”小少爷手里拿着枪把玩，对他笑着威胁：“敢说谎就杀了你。”
在黑道里混了两年，他一眼就看出这孩子根本没沾过人命，也许连血腥都没沾过。
年仅八岁的孩子却仿佛能看透他想法一般，淡淡笑了一下，脸上还带着孩童的天真，举枪，瞄准，动作迅速利落——“砰”地一声，正一瞬间耳鸣，大脑一片晕眩，子弹贴着他头侧过去完美击中身后的花瓶。
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在对正一说：我没什么耐性，再不回答，下次就爆你的头。
正一哑着声音开口：“他是同伴。”
小少爷微微瞪大眼：“同伴……就为这个，命都不要了？”
正一点头。
小少爷用看珍稀动物一样的眼神看着他，摇头失笑：“世上还真有这种人呐，蠢，真是蠢极了。”
“，刚才的枪声是怎么回事。”
和室的门被拉开，高大冷峻的男人出现在两人面前，正一看到小孩脸上的笑容瞬间如潮水般退去，跪坐在门口，恭敬冷漠地道：“父亲。”
男人面色冷硬，冷厉地眼神从小孩身上滑过落在正一身上，正一顿时觉得浑身血液都冻住了，他要死了，这次绝对会死……
“父亲，”小孩挡在他面前，隔住男人冰冷刺骨的视线，低着头道：“我想留下这个人。”
“理由。”男人冷声问道。
“我救了他的命，直到他没有利用价值那一天为止，他生命的使用权都是我的。”小孩冷静而残酷的回答。
正一真的很佩服小孩，他躺在这儿都吓得不行，而小孩竟跪的端端正正，声音冷静，一丝怯弱不显。
男人看不出喜怒的看了小孩一眼，淡淡说了声：“随你喜欢。”
之后便收走小孩的枪离开了。
男人走后，正一松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刚想夸夸小孩，却看他突然大字状躺在地上，哈哈笑了两声说：“呼——吓死我了，以为会被他给宰了呢！”
那真是你亲爹吗？正一无限同情地看着小孩。
小孩却抬头看他：“你真奇怪，我那么说，你不生气吗？”
正一摇头：“你救了我，我给你卖命。”
小孩有些为难的挠挠头，叹了口气：“……唉，你这样子我都不好意思欺负你了，先养伤吧，这种麻烦事等你养好伤再说……”
这是正一和黎彦第一次见面，从那天起他存在的意义就是给黎彦卖命，黎彦的命令至高无上。
去意大利之前，黎彦对他说，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活下去，一定要活着，这是命令。
所以当被那些人抓住的时候，他心想：少主，真的对不起，这一次正一不能听您的命令了。
他自杀却被抢救过来，那群人怕他再自杀，勒住嘴把他绑的严严实实，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的看着他，对他用刑，逼问黎彦的下落。
正一不怕死，不怕痛，不怕被用刑，他唯一怕的是黎彦来救他。
他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他衷心的祈祷着，不要来……
任何人都不要来。
***
龙五从意大利打电话慌张地说正一哥哥被抓了时，龙二脑子嗡的一下，几乎站立不住。他们是兄弟，不只情谊上，还是血缘上的亲兄弟，他们兄弟五人阴差阳错的都跟了黎彦。龙四死的时候他就发过誓，绝对要保护底下的弟弟们，却没想到最先出事的是他们的大哥。
虽然黎彦没明说，但龙二隐约知道他的想法，他没有龙五一定要复仇那种天真的想法。出来混，就得有豁出命的觉悟，每个人都是如此，没有谁是特殊的。
黎彦尽心想把他们从黑暗里推出去，他们也不想把黎彦再推回黑暗中。
可这次不一样，正一被抓回去，代表意大利那条路泄露了，龙五在那边也有危险。时间流逝每一分一秒对他来说都是煎熬，他不敢冒险，不敢轻举妄动，黎彦头脑那么聪明，肯定能有好办法的，再不济，把龙五弄回来也行阿……
他太着急，甚至没发现，当他说出那句话时，黎彦一瞬露出像是被逼到末路，犹如困兽的表情。
黎彦坐下，无意识的抚摩右手拇指，声音冷静：“把你知道的都说给我听，一个细节都不要漏掉。”
看到这样冷静的黎彦，龙二霎时觉得自己心里也有了底，黎彦的强大从不需要刻意证明，他打从心底信任他的少主，黎彦不会放着正一不管，龙二对此深信不疑。
听龙二说完，黎彦眼神飘向窗外，声音不轻不重：“到楼下等着，我收拾一下。”
话音未落，龙二眼圈就红了，地跪在地上，痛声说：“少主，我对不起您！”
“出去。”黎彦声音出奇的平静。
龙二走了，好像把屋内的氧气也全部带走一样。黎彦胸口憋闷的发疼，他站起身往卧室走去，这里没什么他能带走的，他最想带走的那个人，却是他最不能带去的。
他冷静而机械的从衣柜里拿出衣服来换，换上黑色衬衫的时候，动作微微一顿。
“阿彦和黑色真的很配啊，就这件，我最喜欢这件了，特别好看。”
他系上袖口。
“哇，穿衬衫时的阿彦真的帅的不得了呢，领扣不要系上……阿，袖扣啦，袖扣要系的。”
他拿出外裤。
“这条，明明这条好看……什么意思？常年只穿白T牛仔的人竟然说我品位差……喂你说清楚，不要装没听见——”
他戴上腕表。
“我第一眼看到它就觉得很适合阿彦，虽然贵了点……不要紧，接下来的一年我们一起吃素吧。”
“阿——你乱花钱为什么要连我一起惩罚？”
“受益人是你，再说什么叫惩罚？和我在一起就算白水煮菜你也要吃出甜的滋味！”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爱了。”
“和你在一起以后……不许再捏我脸！就是被你捏的脸皮才越来越厚……”
黎彦砰地一拳砸向柜门，他咬紧牙关，额上青筋暴起，墨黑的眼里透着摄人戾气。
离开之前，黎彦看了眼墙壁上的涂鸦，眼睛黑沉沉的像两个黑洞一样深幽寂冷，伸手在缩小版顾夏的脸上用指尖轻轻摩擦，他目光柔和下来，嘴角勾起一抹极轻极淡的笑：
“我要去办件事，”
“很快就会回来。”
“等我好吗？”
“……好不好？”
墙上小人儿笑容灿烂，和缩小版的黎彦手拉手站在花田里，没有回应他。
黎彦低下头，嘴唇轻轻贴在小人儿的脸上。
然后，他走到玄关换鞋，像每一次出门办事一样，平静的推门而出，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龙二一直在车旁等候，见黎彦出来，他忙用力抹抹眼泪，低头打开后车门。顾夏的公司离家里很近，路口左拐过两个红绿灯就是，龙二开着车，小心问道：“少主，要不要先去顾小姐那……”
黎彦抬眼看了他一眼，龙二立即噤了声，一个字都不敢再提。
“去阿泰那里。”黎彦说：“叫龙三也过去。”
他目光冷淡的看着窗外，眉眼间尽是阴郁，龙二脚踩油门，车子快速地朝阿泰家驶去。
阿泰就住在酒吧里，酒吧一共两层，一楼是对外开放的酒吧，二楼是阿泰的住所。但不为人知的是在酒吧下面还有一层地下室。黎彦当初为了弄这个地下室废了挺大功夫，连地皮产权都弄了下来，还和龙三弄了个小型练枪室没事来玩，里面都是些危险的东西，最危险的当属第三个房间，门是电子锁，如果两次输入不对或是想要硬闯的话，里面程序会自动启动连接着的炸弹就会在三十秒以后爆炸。不过这东西是黎彦从国外搞过来的，至今没派上用场，所以也不知道准不准。
房间里放着的都是日本那边的情报，平时都是龙二负责收集整理，即使这两年黎彦不再关注那边，龙二也从未放松过对那边的监控。
“机场和码头那边都有他们的人在监控，神奈川那边松懈一点，我们可以从那边走。”龙二指着地图说：“只能偷渡了……”想到从日本偷渡到中国来的一路，龙二脸色有些难看。
“你确定正一还活着？”阿泰沉着脸问。
“是。”龙二脸色严肃：“我收到消息，正一大哥他……因为自杀没有成功，现在二十四小时都有至少两个人看着他。”
黎彦扬手摔了杯子，眼神冷厉，咬牙道：“混账……”
“他在等你自投罗网。”阿泰沉声说：“你不能去。”
龙三面无表情，龙二咬着牙不吭声。
黎彦闭了闭眼，睁开眼时恢复了冷静，对龙二下命令：“弄两个位置，我和龙三去，你和阿泰留在这里。告诉龙五在意大利好好待着别乱动，科斯塔家族的人会护他无事。”
“不行！”
“少主！”
阿泰和龙二同时开口，又一起说道：“我也要去！”然后又同时看向对方。
“你不能去，就你现在这破身体没到地方就废了……”
“你说什么？！要不要现在比试一下，别忘了你的身手还是我教的！”
“来就来，输了别说我欺负你啊。”
“妈的你再说一遍——”
“够了。”黎彦面上泛起怒气，压着情绪道：“要吵滚出去吵，别在这儿惹我心烦。”
两人登时蔫了，谁都不敢吭声，一时间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顾夏怎么办？”阿泰的声音突兀响起，像一个大锤重击在地面，也重击在黎彦的心上，他呼吸一窒，指尖微微发抖。
龙二脸刷的白了，不停给阿泰使眼色。
黎彦脸上一瞬间流露出脆弱的神色，稍纵即逝。许久，他闭了闭眼，轻声开口：“我不在的时候，帮我护着她。”
“好。”阿泰痛快答应，冷声说：“你回来之前，我帮你护着她，你要是死了，我就送她下去陪你。”
黎彦倏地睁眼看他，眼神肃杀，阿泰不遑多让，气的肺都快炸了，居然还对黎彦咧嘴一笑。
黎彦沉默几秒，摘下腕上的表，漠然说：“我要是死了，就把这个交给她。”
“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是个这么高尚的人。”阿泰眼睛赤红地瞪他，语气充满嘲讽。
黎彦只淡声反问了他一句：“阿泰，你会带姚芊回日本吗。”
阿泰哑然，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我和你一样。”黎彦起身拍拍他肩膀，语气平淡的说：“宁愿死，也不会把她牵扯进来，明白她在我心里的位置了么。”他警告的看了阿泰一眼。
“别一副跟遗体告别的表情，难看死了。”黎彦踹了龙二一脚，笑骂道：“我没那么容易死。”
“也不是什么高尚的人……”黎彦垂眸盯着地面，像是自言自语。
***
顾夏下班后，和经理还有章妍从杂志社里一起走出来。
经理笑问：“顾夏，真的不一起去吗？”
顾夏抱歉的笑：“不好意思阿李总，我真的家里有事。”
经理理解的点头，笑着揶揄她：“我明白，年轻人么，恋爱大过天。”
顾夏对这个经理挺有好感的，两年前还是他的一席话打消了顾夏辞职的念头，虽然这里也有经理的私心，但那些话也给了顾夏很大的启发，这两年跟着他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您就别取笑我了。”
顾夏笑了起来，章妍在一旁逗她：“要我说你把你那男朋友叫出来让我们看看呗，怎么着，还怕我们看上跟你抢啊？”
“不给看。”顾夏嘴角弯着一丝俏皮的笑，理直气壮地道：“就是怕你们看上！”
章妍一愣，随即笑弯了腰，抬手指她喘着气说：“你看她你看她呀……”
经理笑着打圆场：“点到即止，好了，既然这样我们就不勉强了。走吧章妍，其他人该等急了。”
三人分开后，顾夏嘴角还带着笑意，脚步轻快地沿着路边走。脑中想着黎彦在家会做些什么好吃的，心情愉悦的哼起小调。
走着走着，顾夏脚步一顿，突然回头看去——
“错觉吗？”她摇了摇头，怎么好像有种被跟踪的感觉？大概是错觉吧，顾夏皱起眉，不自觉加快脚步往家里走去。
一辆黑色汽车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停下。
“你真的不去……”阿泰困难地说。
黎彦目光胶着在顾夏的身上，没有回答。
阿泰闭上眼，沉声说：“她会恨你的……”
“那就恨吧。”直到看不到顾夏的身影，黎彦收回视线，平静地说：“如果恨我能让她活下去。”
“什么意思？”阿泰拧眉。
但黎彦并不想再说话了。
“你真是——”阿泰捶了下他肩膀：“自己女人自己护着，我可不会帮你看太久……所以早点回来。”
“阿，会的。”
“……活着回来。”
“嗯……”
黎彦应道，看着窗外急掠而过的倒影，嘴唇微抿，眸色深沉。仿佛整颗心掉入海中，跳动扑腾了几下就无力地沉入海底，被黑暗包围，被冰冷的海水包围着……
再涌不出一丝温暖。
他做了两手准备，但回来的几率只有百分之十。
他做到了，也终于可以回来。
但时间过得太久。
久到被改变的不止是风景建筑。
还有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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