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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恍惚间,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灌口。那一年杨戬自朝歌凯旋,风尘仆仆的站在杨府大门外,看着寸心乳燕投林一般扑入自己怀里,又旋风一样卷着自己回了卧房,绛红色曳地长裙浪花一般在灰色的甬道上翻涌,带起一路薄薄的烟尘。

  十四年的等待,寸心已经忘记了新婚当晚的龌龉,刻骨的思念潮水一般将她淹没,杨戬的归来就如同一座远方岛屿上的灯塔,在孤寂的大海上,为独自漂泊的寸心照亮了归家的路线。她紧紧握着着他的手,好像过去的十四年来从未放开似的那样自然,及至入了内室,寸心才有些赧然起来,红了脸道:“我......我好像把他们都丢在外头了,你甚至还未同三妹讲句话呢。”

  杨戬却笑起来,自闭了房门,转身道:“不妨事,我既然回来,又不急着走,有的是说话的功夫。” 说罢便卸甲。寸心上前帮他除了髹漆皮胄,又脱去了短勒乌皮靴,将长大的披风三折两折叠好放在案上,笑道:“这黑色耐脏,远看也不显,如今离近了瞧,全身都是灰。” 说着从云龙纹樟木箱笼里取出杨戬家常穿的圆领袍子递过去,催着他脱换。

  杨戬久在军中,所见皆是攘臂呼喝的须眉,何曾听过这样娇俏的软语温言,当下也不知怎地,脱口笑道:“你是想让我换衣裳呢,还是想看我换衣裳?” 寸心脸一热,袖子一甩嗔道:“你小声点儿没人当你是哑子——没良心的,一句话不说就走了,在外头那许多年,也不知写个信回来。” 一语未尽,已经声带哽咽。

  原来杨戬新婚当夜与寸心大吵一架,在院中凉亭歇了一晚。隔天早上回房取甲胄的时候,看见寸心除了珠冠散了发髻,合衣歪在榻上睡去,眼角却还噙着泪,因此并未将她唤起。待寸心惊醒,追出房门的时候,只看到杨戬同梅山兄弟们驾云远去,却连道别也未曾有过。杨戬这十四年东征西讨,每每想静下心来写封家书的时候,总是不知从何说起,写不了几个字又涂了,待要写给三妹问问寸心情形,又怕寸心听见自己只给三妹写信,又恼了起来,后来战事吃紧,杨戬不是远路催粮就是孤身陷阵,更不愿把这些血肉横飞的事情告诉她们姑嫂,因此伐纣多年,竟是一字音信也未通过。

  此刻见寸心伤感,杨戬也是一阵自责,只得将衣袍放下,近前轻声道:“是我的不是,你莫要哭了。” 寸心背过身去不理他,只用袖子拭泪。杨家二郎顿觉手足无措,三妹自幼也爱哭,却从不执拗,每每杨戬一服软,她就自寻了许多理由替二哥开解,兄妹俩再无嫌隙可生。寸心却不一样,她生就一副不依不饶的性子,凡事都要刨根问底得个明白,岂是轻飘飘一句道歉能够糊弄的了的?杨戬想了想,新婚那晚确是自己不妥,只得柔声道:“寸心,你我夫妻一场,你心里若有怨我处,只管说出来就是,这么哭,哭肿了眼睛,出去人家要笑话的。”

  “夫妻?”敖三公主气不打一处来,“我除了冠着你家的姓,还有哪一点跟你像夫妻?” 她转过身来,伸出一根笋芽般的手指戳着杨戬肩头道:“你跟我拜堂不过十二个时辰就走了,一去就是十四年,亏得我是神仙,要是寻常女子,早都等得发白齿摇红颜枯槁了!我一个人留在此处照料偌大杨府,从你妹子到家下仆役,一日三餐洒扫庭除,哪一处不得亲力亲为?你倒好,连个字纸都不写来。” 她杏目圆睁,字字咬金断玉,“你要是贩夫走卒也就罢了,亏你一身九转玄功,又养得好鹰犬,就忙得连个传信的功夫都没有?”

  杨戬怔住,他只说了一句,寸心就倒了核桃车似的说了这么一大篇,听来也觉得寸心不易,只得赔笑着说了句“辛苦娘子”,谁知话未说完,就听寸心冷笑道:“娘子?我倒不知我哪里像你娘子。十四年了,我们连圆房都还没......” 话未说完,寸心自己也愣住了,扁一扁嘴,面上带了羞意,自低了头不语。

  寸心只顾垂泪,却不防杨戬挨身过来,执起她的手温声道:“自今日起,我哪儿也不去了,专一在家陪你。” 寸心只觉得他手心老茧磨的自己刺痒,想要抽手出来,却不料杨戬已经抚上她的脸颊,轻轻吻了上来。

  西海三公主坐在洞庭别院的妆台前,看着铜镜里漶漫不清的自己。这一晃,就是一千四百年过去,她的容颜依旧是当日的模样,眼内韶光却已经不复当日的热切与青涩,若能时光倒流,真想永远停在杨戬回来的那一天。她听见身后榻上的杨戬转身,知他已经醒了,遂收了心,将长发拢到肩头笑道:“你且说,如今我的头发怎么办?”

  杨戬笑着趿鞋下榻,几步走过来,按着寸心的肩头相了相,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支银簪来,递与寸心道:“你看这个怎样?” 寸心接过看时,却是一支鸳鸯戏莲镂花簪,花枝交错、翻转掩映,一对小巧的鸳鸯穿梭其间、栩栩如生,登时喜道:“簪子我见过无数,这样精美的倒是不多。” 她忽然想起什么,仰首看着杨戬道:“你一个男人家,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杨戬失笑:“我就知道你要问!” 他取过那银簪,将寸心的头扶正,也不知使了个什么手法,将寸心几可委地的青丝轻轻绾起,一头将银簪插入其间固定,一头道:“这是你一千五百岁整寿的时候,我求了西方将作大神与你亲手打的,只是当时......” 他顿了一下,没再说下去。寸心也是一阵黯然,“当时”他俩正为是否上天为官的事争吵,杨戬丢下一句“做司法天神的代价就是休了你”,拂袖而去,自然也就没有再提生日的事了。

  两人默然移时,还是杨戬笑了笑,半蹲下来偎在寸心肩头道:“虽然晚了些时,这簪子却果然还是在你发间最好看。” 寸心笑着横了他一眼,又向镜中端详了片刻,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问道:“你这天神当的真正好,连替人梳头都学会了!”

  “你想到哪儿去了!” 杨戬被她一激,坐倒在铺着长绒毡毯的地板上大笑了一阵才道:“三妹当年只有八岁,每天早起闹着让我替她梳头,我足足梳了四年,她才从邻居王妈妈处学会了新鲜花样,嫌我笨,不要我帮忙了。”

  寸心抿嘴一笑,还要说什么,却听门外有人轻轻叩了几下道:“寸心妹子,可起身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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