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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那临淄王李隆基顶盔贯甲,手握宝剑正要上马,却忽然犹豫起来——兴兵易,治乱难,这一步若跨了出去,便再无回头之理。他迟疑地看了身边的杨戬一眼,问道:“要不?还是知会父王一声?”

  杨戬淡淡道:“王爷拯社稷之危,赴君父之急,事成则福归于宗社,不成则身死于忠孝,安可先请,忧怖相王!若请而从,是王与危事;请而不从,则大计失矣。” 李隆基由是定下心来,自带薛崇简、刘幽求等数十人自禁苑南门而入,会同左右羽林将军,杀韦后,诛安乐,尽收韦氏宗族门人,内外讨捕,皆斩之。

  李旦入宫,一见戎装浴血的李隆基,父子抱头痛哭,李旦抚着儿子的后背泣道:“宗社祸难,由汝安定,神祇万姓,赖汝之力也。” 当即拜李隆基为殿中监、同中书门下三品,兼领左右羽林军,进封平王。又实封太平公主至万户,选其三子封王,余者皆晋祭酒、九卿等职不提。

  一切尘埃落定,已是弥月之后。晋封太子的李隆基越来越忙,杨戬却越来越闲,不是带寸心去白马寺观花,就是一同泛舟湖上,居然还抽空去了趟孟津的光武帝陵。

  这原陵南倚邙山,北临黄河,呈枕河蹬山之势,园内遍植杏柏上千株,古木森森,遮天蔽日。他们去的时候正逢清晨,那古柏枝隙间紫雾弥漫,烟凝云聚,滚腾滴坠,置身其间,如在瑶池仙境。

  寸心见杨戬立于碑廊之中,背手凝望碑文,默然不语,遂上前笑道:“看什么呢,这么用心?” 杨戬一笑,却不答话。寸心看时,只见那碑上有几句话,道是“既而动星象,归江湖,得圣人之清。泥涂轩冕,天下孰加焉?惟光武以礼下之”,便疑惑道:“这是说谁?”

  “严子陵。”杨戬移步,徐徐道,“汉光武之故人,曾与光武帝同榻而眠,一足置于汉帝腹上。是夜客星犯紫薇帝座甚急,玉帝遣我去查看......” 他仿佛忆起什么极有趣的事情,好看的唇角上勾,教寸心也不禁莞尔:“这严子陵真有趣,竟敢把脚放在皇帝肚子上,也是胆大到了极致。”

  杨戬一手扶着庭中古柏,叹道:“后来光武帝拜他为谏议大夫,他坚辞不受,回归富春山下隐居,年八十而终。有人赞他‘富春烟雨,一蓑一笠人归隐’,所言不虚。”

  寸心品着其中意味,竟一时不能言语。只听杨戬幽幽道:“他日我归老泉林,不知当与谁相伴。” 寸心一转头,正对上他含笑的双眸,其中倒映着参天古树的枝叶,竟将墨黑的瞳仁染成了深深的翠色。寸心一时语塞,半晌才憋出一句:“你跟李隆基提了要走?”

  杨戬垂下眼帘,似乎有点失望,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寸心蓦地想到王母,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便试探着说道:“李隆基已经被封为太子,日后自然帝位有望,只是你也曾提过,那太平公主日益跋扈,不知......” 杨戬瞟她一眼,挑眉道:“李隆基上有父皇宠渥不移,下得姚崇宋璟之能,更兼内有武氏良娣从旁协助,足以和太平公主抗衡了。”

  寸心听见“武氏”两个字,不由心头一跳,勉强笑道:“无情最是帝王家,就算是亲如姑侄,也不免反目成仇。” 杨戬无所谓的一笑:“昔日李贤曾有《瓜赋》,曰‘摘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绝抱蔓归’——生为金枝玉叶,本来面对的就是波谲云诡奇谋暗算,你心存善念,别人可没有这般温情。”

  经他这一说,寸心本来舒朗的心情登时沉郁下来。她望着杨戬刚毅的面容,心内如波翻浪涌,再不能平息。杨戬在天庭的四百年里,以一己之力对抗玉清斗牛二宫,由着众仙诋毁构陷,忍着心底孤清凄凉,拼着故友众叛亲离,最后差点连自己的一条性命都祭于开天神斧之下,才将天条改换,求得河清海晏。寸心虽未参与其中,却也能从杨戬的声音里听出厌倦和疲惫,心下一阵黯然,想起自己昔年力劝他上天为官,由此被杨戬深恶痛绝,谁料最后情势所逼,杨戬竟还是不得不为之。寸心想了想却也无可安慰,只得开口道:“你要回天庭,玉清宫那边怎么说?”

  杨戬摘下一片柏叶,放在鼻端细细嗅着,须臾道:“他照准了。” 见寸心讶然,杨戬笑道:“大唐中兴之势已定,玉帝遣了四值功曹并六丁六甲下界护持王母,此间用不着我了。” 他凑近寸心,一张俊脸似笑非笑:“王母转生为武良娣,想必你是知道的。”

  寸心一怔,嘴唇翕动片刻,方才道:“杨戬,我不是故意……”她正不知如何答对,就听杨戬又道:“不必说了。” 他垂下头,盯住那片柏叶:“我与王母朝夕相对四百余年,日日机械相斗,怎么会认不出她的样子?” 杨戬抬眼望着寸心,目光中满是感慨:“她说你必不会坦诚相告,我初时是不信的......”

  寸心往后退了一步,已是泫然欲泣:“杨戬,我.......” 她心内似有无限的委屈,只是话到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数百年历经磨难,寸心早已不是当初直爽通透的自己。在灌口时,杨戬百事都能忍得,唯独事涉天庭,就变得寸步不让。如今一朝再聚,杨戬虽然呵护备至,寸心却总怕自己得意忘形,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惹得杨戬勃然变色,拂袖而去。

  如今的寸心,好似一个捧着稀世宝珠在暗夜里蹒跚而行的孩子,唯恐一步踏错,就摔坏了这份得之不易的际遇,她又怎么敢重蹈覆辙,轻易提及天庭和王母?因此杨戬不说,她也就三缄其口,谁知今日却被杨戬当面问出,顿时窘得满面涨红,秀目含泪,却不知如何解释。

  杨戬见她凄惶,心下一阵抽痛,倒深悔自己出言莽撞。他原想扮作不经意,谈笑间说出,彼此一哂也就过去了,谁料事到临头,还是说得好像埋怨质问一般,惹得寸心怏怏不快。杨戬长叹一声,上前携了寸心的手道:“是我不好,话说重了些,你不要介怀。”

  寸心摇摇头,哽咽道:“我,我不知道怎么同你说,所以......” 话未说完,只听身后一阵脚步声,竟是多日不见的哮天犬急急走来,高声道:“主人,可想死我了!”

  那哮天犬被留在地府多时,此时见了杨戬,喜不自胜,一骨碌就地化为细犬,扑在杨戬怀里撒娇打滚,几次要伸出舌头舔杨戬,都被他一掌推开,惹得寸心在旁也是破颜一笑。闹了半日,杨戬才道:“我不是叫你跟着老四在地府,怎么突然寻来了?”

  那哮天犬见问,忙伸爪去怀里掏摸,却忘了自己此刻仍是犬身,只得就地一滚又化出人形,从腰上掏出一封书信,递给杨戬。清源妙道真君见信,不由得浓眉一皱,刚拔脚要走,却堪堪顿住,看了寸心一眼道:“让哮天犬送你回西海,我有急事,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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