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太阳与荒凉
“你要去哪里？”一句沉寂醇厚的声音从斜上方直落下来。池隐本能抬头，百里穆成单手挂着点滴，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我先挂了。”池隐摁了通话，迎上百里穆成的眼睛，“大老板，你怎么出来了？”
百里穆成皱着眉峰，倨傲俯视，好像下一秒就要把她吃了似的，“你见到谢梓情了吗？”再开口，他却换了个问题。
池隐飞快摇头。
百里穆成：“可是之前我明明看到你们一起下楼。”
池隐讪笑，“我们就一起吃了个早饭而已！你要找她吗？直接给她打电话呀！”
“可是我的手机一时没找到。”百里穆成微蹙了蹙眉，瞥她一眼。
池隐没再接话，但此刻心里活动却很生动，她在想，接下来的几天中，你将会在这信号极差的大山里与世隔绝，静心养伤，两耳不闻窗外事。
“外面风大，大老板赶紧回病房吧！”池隐整整表情，对他正经地说。
百里穆成低头垂眸，饶有兴趣的观察着她脸上佯装的镇定，丢了四个字给她，顺道扯了不知大小也不知真假的笑意。
“你和我一起回房，我有话和你说。”
池隐充愣了半分钟，最后她投给百里穆成一个长长的狐疑。
“你想什么呢？”百里穆成却伸手轻轻拍她。
“没什么。”池隐后退一步，“有话就在这说吧。”她斜睨他，同时拉拉自己大衣的领口。
百里穆成默默翻白眼，投了个凶神恶煞的目光给她，“别自我脑洞出我会对你怎么样，跟我回房！”
这句话力道忒足，引得池隐一怔。经过几秒钟的思想斗争，她伸出手扶上他的手臂，一步步扶他回到病房躺下，就像慈禧身边的李莲英似的，完全一忠仆的模样。
谁叫人家救了她一回呢，池隐一边鄙视自己一边愤懑地想，但进了病房嘴上还是继续狗腿，“大老板，你要喝水吗？我帮你倒，还是吃水果？我帮你剥。空调温度够吗？我帮你调。你要上厕所吗？我帮你……”
“你帮我上？”百里穆成瞥她一眼，低着嗓音挑眉问。
“呵呵……这一点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池隐嘿嘿地笑。
百里穆成看不惯她的假笑，闭上眼睛，没接话。
池隐见他合眼，便站起身，蹑手蹑脚退出病房，谁知刚碰到门把，背后幽幽地飘来百里穆成轻慢的嗓音，“我让你走了吗？”
池隐背后一凉，脚步一滞，转过头继续摆笑，“大老板，你还没睡？”
百里穆成扫她一眼，努嘴示意，“过来，倒水。”
狗腿的池隐立马付诸行动。
“我受伤的事不要告诉百里青。”百里穆成看着她忙活说。
“哦，不过为什么？”
“我怕吵。”
“哦。”
“魏蔚然和谢梓尧的事，你也别插手。”
“哦，你已经说了第二遍了。”
“可你听进去了吗？”
“你可不可以不要总以为你对我的生活还有什么干涉权？”
对话戛然而止。
两人面对面盯着对方，脸上都结着天寒地冻的冷色，好像势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是这两年他们之间惯有的气氛。
“我是为你好。”百里穆成最终先软了脾气，伸手把她拉了过来，“你这个跟人死磕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他的手握着她的，传递温暖的同时却透着一丝凉意，池隐浑身一滞，瞬间弹开。
百里穆成看着空空的手，又看看不说话的池隐，垂下了手。
百里穆成见她一直不说话，动了动手腕，“你走吧。”既然话不投机，不如到此为止。
池隐望着脚下的木地板，深咖啡色，锃亮光滑，投射出她模糊的黑色轮廓。最终，她将目光移向他，忍住所有的情绪，放低声调，“你别操心别人了，这段时间好好休息。”
百里穆成坐在床上，却好像没听见般，安静地将头转向另一边。池隐见他毫无反应，抿了下嘴唇，快步走出病房。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她的脚刚踏出门口，就听到他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带着难以启齿的无奈。
池隐站在门口，背对着百里穆成站了一会，最后闭上眼睛，听见自己说，“今天是一月二号，国家法定节假日，是中国与南斯拉夫、厄瓜多尔、乌兹别克斯坦建交纪念日。”
“你历史学得真好。”百里穆成没有转头，平铺着目光，看着面前墙上巨大的黑色电视机，扯了一下嘴角。
“大老板，谬赞。”池隐昂首，平静地结束了这个对话，离开。
走了几步，她停住脚步，伸手摸了摸略微颤抖的脸，一边滚烫，一边冰冷。
她咬唇回头看了一眼，百里穆成躺在里头，双目微微阖着，他未发现她的远眺，最终完全地阖上了双目。
阳光很好，照在他软软短短的头发上，耀眼无比。
他比太阳还要耀眼。
池隐忽然想起狄金森写的那首短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我本可以容忍黑暗。然而太阳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只可惜，百里穆成从来不是她的太阳，他只是天边的一处荒凉。
她怎么会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三年前的今天，一个明丽的冬日，在这座城市，在他那间公寓里，她在他的床上睡了一下午。晚上他下班回来在厨房做晚饭。不知过了多久，她抖着双手推开房门，对着他看上去温暖宽厚的背影，用尽半生的勇气说，“我们分手吧。”
原来我离开你，已经这么久了。
池隐走到停车场，坐上车，点开音乐，靠向椅背，整个脸暴露在瑞山刺眼寒冷的阳光下。她缓缓地阖上双眼，一行微不可见的晶莹从眼眶滑落。
放的是中岛美嘉的《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歌词完整地像一个故事。
歌曲放完，池隐睁开眼，拉上安全带，发动车子，狠狠踩了一脚油门。
这世界，多的是正事要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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