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守城

　　夜里鼓声再次响起，赵军又一轮的攻城开始了。

　　仇予在城门口跟守城的将士一起过夜，留褚嬴和孩子单独在家。郑姬从床上咕噜一声坐起身，听着外面急促的鼓声，穿上衣服就要往外跑。

　　褚嬴急忙拦住她道：“你伤还没好，别去了！”

　　郑姬捏了一下手臂，冲褚嬴笑笑：“没事……你进去罢！孩子都醒了……”

　　褚嬴见她态度坚决，自己也拦不住只得将她手上的布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让她出去了。

　　攻城的敌人一波一波不知疲惫地涌上城墙，中山的将士各个杀得两手发麻，却丝毫不敢停下。赵王此时也不讲什么战术了，中山剩下的人不多，围上几日，再一轮一轮的碾压，还用担心一座小小的平城攻不下来吗？

　　郑姬登上城墙，便看到仇予反身结果了一个在背后偷袭他的赵军，而后肩上着了一剑。仇予一脚踢倒前面那人，踩在他背上一剑便将他刺了对穿。郑姬不敢马虎，赶紧上前帮忙。仇予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此次攻城时间不长，一个多时辰赵军便撤了下去，城墙上的众人精疲力竭，纷纷瘫坐在地。不多时，城外便响起了十分有规律的鼓点：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仇予探出头去，借着明晃晃的月光见到赵军前头的步兵往后整齐的撤退，而后前头一排士兵整齐的半跪在地上，仇予暗道一声不好，赶紧大声喊道：

　　“下城！弩又来了！”

　　城上的士兵纷纷往下跑，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仇予才一手扶着一个重伤的士兵往城墙下面走，郑姬跟在仇予的后面，背着一个年纪小的士兵颤颤悠悠的往下走。

　　刚走了几步，赵国的弩便到了。

　　这一波的箭镞来得缓慢，但极其凶猛，看来领兵的人已经是不打算再用夹弩跟他们慢慢磨了，这次直接改用强弩，毫不停歇地向城中发射。密密麻麻的箭雨顿时笼罩在平城上空，箭头砸在城中的房顶上，铮铮的响成一片。

　　仇予此时已经来不及下去了，他将两个重伤的伤员在城墙墙垛下安顿好，刚要伸手去捡起地上散落的盾牌，便觉得身后一热。

　　他赶紧转过身，便看到郑姬趴在他背后，肩上插着一只箭，她抬手抹了抹嘴边的血，轻声说道：

　　“你可别将我忘了……”

　　仇予瞪大眼，伸手抓住郑姬的胳膊，可惜她已经向城下栽倒过去。她望着仇予震惊和痛惜的表情，缓缓笑了笑。他心中有我，这便足够了。

　　郑姬掉到城下久久没有动静，赵军依然在城外列着队一发发地往城中射箭。仇予攥了攥拳头，冲出去拾起一枚盾挡在身前，片刻便下了城墙。

　　城中的不少房屋已经损毁，百姓们头顶着锅盆逃到城墙根下避难。孩子们的哭声连成一片，伴随着箭镞撞在瓦片上叮叮当当的声响，让仇予觉得心力交瘁。

　　郑姬的兄长替他死了，郑姬如今也为了救他而死，她家中还有才几个月大的孩子，不知道将吴自己能不能应付得过来。城中的房屋毁坏的不在少数，百姓们没了藏身之处，若是赵军再继续几日下去，他们便会被活活困死在这里。

　　挨过了半个时辰，箭雨终于停了下来，城中的百姓仍然躲在墙根儿下面不肯出去，生怕下一瞬间又会有要命的箭从天而降。

　　仇予派人安顿好城下的百姓，自己带着人上了城墙，赵军这一波的攻击已经算是结束了，鼓点咚咚响起，步兵们收回弩，整齐地向后撤退。仇予望着他们，直至那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这才确信，今晚暂时是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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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晚人人虽然平安无事，但人人都提心吊胆，不敢安稳睡觉。第二日一早，赵军又整齐地列在城外，鼓声再次咚咚响个不停。赵军此次仍是跟昨夜一样，一波波的箭镞齐刷刷地往城中射。

　　一连一个月，赵军不再靠近城墙，而是时不时地派强弩轮番地往城中射箭，城中百姓如今一听到城外的鼓声便心惊肉跳，惊慌失措，许多人家都不敢回，整日躲在城墙下。

　　城中的存粮一日日减少，许多年老的百姓率先支撑不起，病倒了大半。仇予将自己和众将士的吃食省出一些匀给他们，可这仍是远远不够。

　　这日清晨，城外又响起了震天的鼓声。百姓们纷纷赶忙振作起精神，将父母孩子在身边护好，众将士们备好盾牌武器，在城下严阵以待。

　　过了半晌，迟迟不见箭镞下来，却听到城外有人大声喊话。

　　“将军又令！开城不杀！”先是一道响亮的声音在城外响起。

　　“开城不杀！开成不杀！”而后便是赵军众将士震耳欲聋的呼喊声。

　　“开城后，每户另赏粟米十斗！”

　　“开城！开城！开城！”

　　城外的呼喊一阵阵地传入城内百姓的耳中。他们彼此望了望，谁都不愿意做那个先说话的人。所有人心中都清楚，现在他们只是在做无谓的抵抗，开了门，便能活下去，当命都保不住的时候，有谁还会在乎这是中山还是赵国的土地？

　　他们不是没有骨气，可是这骨气在面对饥饿的孩子、老迈的父母时都已经消失殆尽了。他们没有无坚不摧的意志，活着，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信念。

　　城外的喊声无孔不入的钻进城里，上去查看的士兵回报仇予，赵军已经将粮车都拉来了阵前，看样子足有二三十车。那士兵回报完，四周又是一片安静。

　　忽的人群中一声啼哭：“我饿……”一个六七岁孩子扯着母亲的衣角哽咽着说道。

　　一旁的男子两眼发红，“腾”的一声站起身，冲着仇予吼道：

　　“开城门！”

　　仇予盯着他，没有说话。

　　他又嘶吼了一句：“开城门！”

　　“为何不开门？”

　　“赵军有粮，开门就有吃的！”

　　“将军……开门吧！”

　　人群中怒骂的，哀求的，质问的，哭泣的，顿时炸开了锅。在第一声爆发出来之后，人们不再有所顾忌，纷纷将怒火发泄到了带领他们跟赵军抵抗的仇予身上。

　　一旁的副将田殊带着渴求的眼神望向仇予。他本来是平城的城防将，平城邑令死后还没来得及换新的邑令，灵寿便被攻破，中山王逃奔齐国，于是他只得暂代邑令的职务。

　　在此地时间久了，他能够深切的体会到这些百姓所想所求所盼的一切。此刻有许多人都隐隐以他为首，他虽然佩服仇予，也佩服一干舍生忘死的将士。但是……

　　“将军……”他望向仇予，不自觉地恳求道。

　　褚嬴从不远处的帐子中出来，怀里抱着止不住哭嚎的大儿子，仇予望着她，心中百味杂陈。

　　人群中有人认出褚嬴是将军夫人，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扣住她的脖子：

　　“快开城！不然……”

　　那人的话还未说完，后面的士兵便一拥而上将他按到在地。褚嬴从她被扣住脖子到被救下来，全然没反应过来，此时见到那人在地上不管不顾地叫骂，她望了望四周惊恐的人群，顿了顿，让那些士兵放开了他。

　　现在最不该做的就是激起民愤，人在疯狂和绝望之中任何事情都可能做出来。褚嬴不能再激化矛盾，此时若用强力将百姓的情绪镇压下去，势必引来更大的反弹。

　　那人手脚被放开，虽然愤怒叫骂但也再不敢上前，四周喧闹的百姓见了也纷纷息声，不知是畏惧于那些士兵手中的武器，还是在等待仇予的反应。

　　仇予望着褚嬴，见她冲自己点点头，这才回过身，领着田殊往帐子里走去。外面众人面面相觑，惶恐而又隐含期待的等着仇予和田殊商议的结果。

　　没人知道他们在帐内谈了什么，只不过片刻工夫，田殊便先出来了，冲着外面的众人喊道：

　　“诸位稍安勿躁！最迟明日，便给诸位答复！”

　　人群窃窃私语，田殊一边招呼几个士兵将剩下的粮食抬出来挨家挨户一一分发，一边安抚众人情绪。这一场风波算是暂时平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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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嬴把怀中的孩子交给身后的奴婢，转身出了帐子。

　　“腿上的伤好些了吗？”

　　褚嬴掀开帘子，便见到仇予独自坐在帐中，望着自己的腿出神。

　　仇予望着她在他身边坐下，眼神格外的温柔。他牵过褚嬴的手，柔声问道：

　　“他们俩今日吐了吗？”

　　“不吐了，”褚嬴摇摇头，说道，“今日好些了，刚才吃了奶，过会儿就该睡了。”

　　仇予点点头，忽的失神地说道：

　　“郑姬的孩子……只比他们大了三四个月……”

　　褚嬴知道他心中愧疚，郑姬鲁莽、幼稚、嫉妒心重，又害褚嬴受了重伤，她本来以为跟将吴成亲之后郑姬已经将过去全然忘却了，没想到……没想到她竟然还是放不下仇予，竟然还是疯狂地追随他来了平城，甚至疯狂地为他丧了命，他们甚至连郑姬的尸身都没来得及收。

　　她知道欠郑姬的这辈子已经还不清了。她轻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道：

　　“等战事结束，我们和将吴一起将他养大……”

　　仇予苦笑了一声，站起身道：

　　“战事结束……战事马上便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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