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守则
知识是人类进步的阶梯，而书籍曾经是承载这些阶梯的最好工具。随着人类迈出祖星冲向宇宙的步伐，容量有限又耗费巨大植物资源的书籍被一次次淘汰，直到现在成为贵族彰显地位和品位的工具。一个小小的芯片能容纳人类有文字历史以来的大部分资料，而同等知识量的书籍却要堆满一个不小的城市，哪种方式更有效率显而易见。
柳蔚蓝理智上非常赞同电子书籍取代纸质书籍，情感上却还是更倾向于能悠闲地泡一杯花茶坐在有阳光的桌子上慢慢翻阅。
她废寝忘食地阅阅，以至于忘记了时间，直到工作人员带领卡先生过来。
“我亲爱的小姑娘，书是不会长腿跑掉的，而你的时间有限，难道不想在有限的时间里见识更多的美人儿？”卡先生胳膊下夹着一卷画纸，衣服上满是油彩，斑驳的手指却在不断抚mo自己并不长的胡须，“你的运气实在很好，明天会有一批新的奴隶运来，说不定会有更多适合你的奴隶出现。”
柳蔚蓝依依不舍地放下书，“我实在没有想到，在这里居然能够看到这么多已经绝版了的书籍。你知道，它们中的任何一本拿出去都能卖出一个非常好的价钱。”
“你应该平常心对待，要知道这里面的美人儿们每天接受的训练就是如何让顾客心甘情愿地付出最珍贵的东西，你眼前的这些书籍不过是某一个古老家族的败家子为了讨好心上人而无偿捐献出来的一部分而已。”卡先生引领柳蔚蓝走向离开交易中心的通道，“今天晚上有一个顾客为心爱的奴隶举办生日酒会，本来应该让你参加的，但是我太迫不及待了。”
柳蔚蓝拎着自己的小包，微微一笑，右手放在左手腕处，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样式古旧的银镯子。
“不过时间还长，我会给你介绍更有价值的活动来补偿。哦，你在来的路上有听说什么消息吗？”
“什么？”柳蔚蓝对帮两人开门的服务生点头感谢，然后歪头道，“一路行程十天，在飞艇上我听说了太多形形色色的消息，不知道真假。”
“啊，柳小姐真是一个妙人！”卡先生转头笑，眨眼道，“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吧？你肯定知道的。”
柳蔚蓝耸肩，看到站在交易大厅门口的30069吃惊道，“卡先生，你也邀请了这一位先生？”
“哦，是的！我可怜的老妻子一段时间没有看到小狼狗就全身不舒服，今天她做了最拿手的烤小饼干，让我一定要请他回去。你知道，女人总是在意一些小东西，而上了年纪的女人又更是如此。如果我不满足她这一点点小小的要求，恐怕再也不能踏进我的房子半步。”卡先生笑嘻嘻地看着30069号，“我的车子来了吗？大家一起上去吧！”
柳蔚蓝有些为难，“卡先生，路上可以去蓝色海湾酒店吗？”
“当然可以！”
柳蔚蓝抬头看静静站在一边的30069号，因为特别的外出，他的手腕上戴了一个小小的金属手环，柳蔚蓝相信这个手环里有全盘龙帝国最精密的定位发射器。
30069号的话并不多，脸上总是有淡淡的微笑，体型偏瘦，却意外地让人觉得可靠。他帮柳蔚蓝和卡先生开了车门，自己坐到了驾驶室旁边。穿着黑色制服的司机询问了一下路程便启动了车子，一路上无数飞行器呼啸来去，这一辆老式的四轮交通工具显得寒酸了。
柳蔚蓝很在意这一位传说中传统食品店的后人，稍微坐定后便道，“在外面我应该称呼你什么呢？总不能一直叫你30069，这样太失礼了。”
“亲爱的，你不必要太客气了，他已经习惯了！”卡先生毫不在意地打开车把手边一个小小的储藏柜，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柳小姐，还要麻烦你帮我鉴定一个东西。这样东西得来十分不容易，据说是东星上一位烹饪大师特别调制的沙拉酱。要讨好女人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如果辛苦得来的东西是赝品，我在家里的地位真会一落千丈。”
30069转头冲柳蔚蓝笑一笑，安静地坐着，眼睛却盯在那个实木雕刻的小盒子上。柳蔚蓝慢慢打开盒子，里面还有一个手掌大小的透明塑料瓶，能看见里面奶白色散发宝石光泽的沙拉酱。柳蔚蓝轻轻吸吸鼻子，用小勺子挑了一点点放在舌尖，闭上眼睛慢慢回味。
“怎么样？”卡先生紧张地追问。
“因为并不清楚你所说的那一位烹饪大师的烹调风格，所以我无法辨认真伪，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这个酱全部采用自然材料，口味上乘，已经是很难得的佳品了。”
卡先生有点点的失望，拿回盒子随手放置在一边再不理睬。柳蔚蓝很是在意道，“30069号祖上从事的也是传统食品行业，对这方应该比较了解吧？”
“都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些技艺早就丢失。”30069号眼型很大，睫毛很长，眼神温顺又清澈，仿佛忠诚的大狼狗。
“并不是每一个老家族都能坚持下来，随着历史多少不合时宜的家族消失，又有多少新的权贵崛起。就比如这一次，盘龙帝国在对外的战争中取得了胜利，随着胜利到来的便是无数新贵的出现。我已经可以料想未来的几个月里，交易中心会充斥多少趾高气昂的年轻人。”
柳蔚蓝注意到30069号有些微的不自在，接口道，“同时不是也有更多的战俘出现？”
“是的，到时候廉价又优质的战争奴隶们会冲垮整个交易中心的生意。我亲爱的小狼狗，你还是趁着身价不错的交易吧，这样至少你还能有一笔比较可观的卖身钱。”卡先生又掏出一个琉璃色的鼻烟壶拿在手中把玩，“趁着我的妻子还有耐心的时候，你知道，女人总是喜新厌旧的。”
柳蔚蓝有些不忍，岔开话题道，“卡先生，你那位可爱的妻子对什么东西感兴趣呢？”
“女人！女人总是浅薄，所喜爱的无非是衣服珠宝，最感兴趣的不过是配偶能获得多少的金钱和多高的地位。”
卡先生太过于着急表白自己，柳蔚蓝觉得和他交谈时一件困难的事情，心中涌起了对30069号无限的同情，能承受这样一位顾客长时间的纠缠，这种职业素养真的非常值得让人敬佩。柳蔚蓝冲30069笑，30069回她一个安慰的笑，柳蔚蓝觉得这一位先生实在不错，心里更亲近的几分，对他没有过分利用基因科技美化身体条件更是中意。
车到了柳蔚蓝居住的酒店，柳蔚蓝下车上楼到自己房间寻了些小东西出来。
一路上听卡先生说一些从别处听来的军中趣事，无非是哪一家的儿子好运气跟了一位了不得的上司得了好机会，这一次回来便要连跳三级；又或者是哪一位先生提出了某个议案，引发了多么大的纠纷，最后连长老院的人都关注起来。
车子到一条小小的街道，进了一个独门小院子，有一片小小的庭院和一栋白色的三层小洋楼。卡先生下车，沾满油彩的手指画了一个巨大的圈儿，“曾经，这一片从街头到街尾，都是咱们家族的房产。”
柳蔚蓝微微笑着站在30069号身边，“你来了很多次吗？”
“是的，卡夫人是一位很热心的女士，总喜欢邀请我们这些非自由人来享受家庭的温暖。”
一位胖胖的女士从厨房的小门奔出来，热情地拥抱了30069号，嘴巴里絮絮叨叨地骂着卡先生，“真是让客人们见笑了，我家这一位老头子总是让人操心，带了新客人来居然也不提前通知我。想起来厨房里那些令人烦恼的小玩意我头都要爆炸了，如果有一天这个老头子能稍微给我减轻一些负担的话，我会好过许多。老头子，去前院叫女儿们回来见客人。”
柳蔚蓝讶异地看着胖胖的卡夫人身体轻盈地从院子这边跑到院子那边，最后微笑着站在她的面前。柳蔚蓝大笑，将手中一个小小的纸袋子交给卡夫人，“夫人，冒昧上门做客，这是给你的礼物。”
卡夫人打开纸袋子，惊喜地叫起来，“就是这个味道，是的，我梦想了那么多年的薰衣草精油，看看这宝石一样的色泽，闻闻这迷人的味道！天啦，老头子，你能干这样一件好事情，真不容易。我亲爱的小狼狗，你帮我招呼一下客人，我要去把珍藏的火腿找出来招待客人！来，给妈妈亲一个！”
30069号好脾气地将脸凑过去，目视一对老夫妻消失在树丛中。
柳蔚蓝放松身体，“我很惊讶有同伴放弃祖业成为奴隶，还是说你的自留区域被抢夺了？”
30069号转头看柳蔚蓝，笑着请她坐在草坪上的休闲椅上，缓缓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本来按照规定进入别的穹庐人的管制区域，首先要进行拜访，可是很遗憾，我在这里没有找到联络地点，却在交易中心感觉到你的气息。我想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柳蔚蓝伸手扯下一片叶子，拧碎，淡淡的草汁染上指尖，清新的味道，大地的味道。
“我想你问错了人，我对传统行业没有兴趣，也不想了解。”30069起身走到一个浅浅的水池边看水中自在的游鱼，“当然，这样一个身份让我在交易中心的被咨询度上升不少，但是也带给我非常多的麻烦。”
“难道是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摇光发生了某些变化？”柳蔚蓝正色道，“就算是你不明白，作为穹庐人的后代，你也有义务提供必要的帮助。”
“凭什么？”30069号露出厌恶的表情，“我的出生我不能选择，但是我至少能决定自己的身体自己的人生，对于我来说你是一个陌生人，请不要把所谓的责任和义务往我头上套，那真的不明智。”
“难道说成为一个没有人权的奴隶，被人看成可以随意交换和丢弃的物品，就是明智的？再说了，即使是你无法否认，身为穹庐人的后代也带给你巨大的财富！”柳蔚蓝起身，扬起右手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打向30069号。
30069注意到了柳蔚蓝的动作却无法反抗，苦笑着站在原地不动。
柳蔚蓝瞬间收回自己的手，指风过处一根树枝无声粉碎，她冷道，“你居然舍弃了身为穹庐人的力量？”
30069冷笑一声，抬脚向前院走去，隐约间已经能听到一些喧闹的声音。柳蔚蓝跟上去，却见两老夫妻围着一位戎装的女子，女子短发，眼睛明亮，爽朗的笑声里有骄傲。她将军帽脱下放在臂弯处，见到30069号便挣脱父母的怀抱走过来，“我亲爱的30069号，你看起来还是那么消瘦，真是让人担心！”
卡先生热情地走过来，“你们几年没有见面，应该好好聊聊，要知道安吉在上军舰之前最挂念的就是你了。”
“父亲，你还在维持你的恶趣味？”安吉皱眉，“让一个奴隶成为家庭成员对军人来说并不明智。”
卡先生明显地献媚，“那都是你母亲的意愿。”
“妈妈不懂事你也别纵容，明知道……”
安吉没有继续说下去，柳蔚蓝却从30069号眼睛里看到了忧伤。
柳蔚蓝想起来关于穹庐人的某一个绝对不能违反的规定，穹庐人，安于自身的立场，杜绝以任何方式参与政治，若犯了这一条那么将被逐出；而国家对穹庐人也有一个没有成文的潜规则，国家默许穹庐人的不违法的活动，却无法容忍政府机关的任何成员与穹庐人有任何的亲属关系。
30069号转头冲柳蔚蓝笑，“我带你进去吧，不能辜负了卡夫人的辛劳！”
柳蔚蓝闭嘴，淡淡道，“飞蛾逐光虽是本能，死得太早却是愚蠢。你要让穹庐人蒙羞么？”
30069号悠长一笑，那一笑掩盖了无数说不出的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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