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暗涌初现众英聚
不知过了多久，顾缡才悠悠醒转。她摸着脑后肿痛的地方，半晌才回想起被人击昏的事来。
此刻她正被关在一间破旧的屋子里，外头天色已近黄昏。她伸了伸手脚，发现自己没有被缚住，还能听见隐约的人声，多半是有人在门外守着。
到底是谁，会在这个陌生的小城里对她动手？
想到这个，顾缡心内突然闪过一个艳绝的面容，莫非是孟静渊的追兵？若是落在那人手里，这次想再逃出去，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顾缡蜷着腿坐起来，心内竟升起一股止不住的战栗。这段日子里因着姬怀风滴水不漏的保护，她几乎都快要忘了自己是在逃命的事实。而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注意到心底里蛰伏了许久的恐惧。
那一夜九华宫之变，顾缡被甘英的死和孟静渊的背叛占去了大半的心神，若说那会儿她心里更多的是痛悔和愤怒，此时她才是真正回过味来一般，发自内心的害怕。
如今她什么依仗也没有，若真是被他抓住了，只有死路一条。想到这儿，顾缡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似乎一直都在逃命，无论做什么决定，往哪里走，都不过是为了活下去。
顾缡心内思绪起伏，却听到屋外冷不防响起一个粗犷的声音：
“阿武哥，再加上屋里这个，童女的人数就凑齐了。咱们什么时候交人？”
“差不多了，给那些女子换上衣服，把大伙儿都召集起来！”
“诺！”
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顾缡听着那动静越来越大，仿佛是朝着自己这边来了。果然还没等她回神，那木屋的门就应声而开。
一个方面大汉立在门外，见顾缡醒了也不意外，只径直丢给她一个布包袱，叫她将里头的衣服换上。
顾缡打开包袱一看，里面是一套纯白的麻布裙，说丧服不像丧服，说常服也绝非平日里女子会穿的衣裳，倒像是专为了祭祀活动准备的。
看到这个，再联系起她下午在城里听到的事情，顾缡已不难猜出自己此刻的处境。
“你们这是要把我送去给那郭怀义当人祭用的童女？”
那大汉不搭理她，她却不能不为自己争取一把。知道了他们不是孟静渊的人，顾缡反而心内稍定。从这些人方才的对话里不难猜出，他们并不是官府的人，而被掳来的女子，也不止她一人。
再看眼前这大汉的穿着举止，并不像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倒像是此间寻常的山民樵夫。听到顾缡这样问，那人似是被猜中了心思，神色间添了几分窘迫。
“我…我们也是没法子…女郎你要恨...就恨时运不好吧！谁让你这会子偏偏来了空桑…唉！我小妹今年才十二…阿娘为了这事都快哭坏了眼睛…我们也只能出此下策…”
听到这儿，顾缡已是再明白不过，虽然知道他们自有苦衷，却仍是掩不住心内的不甘：
“你们有这个本事在郭怀义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也不肯试着从他手里救人么？！被你们抓来的这些女子，难道就没有父母亲人活该送了这条命么？！”
那方脸大汉许是从没被人这样犀利的质问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做答。
“并非不愿，而是不能。”
大汉身后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听声音正是方才这大汉口中的大哥。顾缡的话他在屋外听的一字不漏，只见他跨进门来，目光灼灼盯着顾缡道：
“我们没什么瞒天过海的本事，不过是费了无数银钱，才同那守卫求得换下自己亲人的机会！这救人的大话说起来容易，敢问女郎可舍得这一条贵命，去为旁人争条活路么？！”
顾缡闻言不由得一怔，她还真没想到这偷天换日的计策是如此一番原委，更为他最后一句话里残酷的真实震的半晌不能回神。
对那个所谓的天命，顾缡一直都没有什么真实感。这个帝王的名头之下，她依然是那个平凡的无奇少女。她不是不想为这个国家，为那些活在苦难里的百姓做些什么，可当这些和她的性命摆在一个高度时，她又当如何选择？
顾缡想说些什么来反驳这男子的话，却最终只是呐呐张了张口，吐不出一个字来。见她如此，那中年男子自是一副“我就知道”的神色，再看她一身绸裙绣履，言语里更带了几分恨意，冷笑道：
“哼，既然女郎有此等悲天悯人的宏愿，我等不妨帮女郎一把，将你送去换了我那苦命的妹子，也成全了女郎一颗救苦救难的心！”
被逼到这个份上，顾缡方才有些慌乱的心反而镇定了下来。她回忆着往日在书中习得的兵法，再想到这空桑山特殊的地貌，倒生出了一股豁出去的豪气：
“你们就算有心送金换命，恐怕能筹到的钱也有限。若我没猜错，这次跟着你掳人的山民可不是人人都能换出他家人的，是也不是？”
见顾缡突然镇定下来，那中年男子也略有些意外，她的话也当真说中了他的心事，让他黝黑的面庞也现出了几分狼狈之色。顾缡见状，更有了几分把握，忙乘热打铁道：
“我观大哥也非凶狠残暴之徒，多是被那酷吏狠狠相逼才出此下策。若大哥真心想救人，不妨借我些人手，不才曾习从京中名师，略懂些兵法，愿为大哥前锋，咱们里应外合除了那狗官，把受难的女子都救出来，给大家都寻条活路，如何？！再者，此城中无人识得我，此间事了，我自当远遁，半点扯不到大哥身上，还能为此间除了一害，岂不妙哉？”
中年男子听了这样一番话，面上亦是阴晴不定，露出了几分犹疑之色。顾缡紧张的盯着那人，面上强作自信之色，心内却有如擂鼓。
她一面给这大汉提出了另一条路子，一面半真半假的用“习从京中名师”之言以表出身不凡，只盼能令他有所忌惮，可她心内也并无十分把握能凭三言两语劝服此人。只见那男子挣扎了半晌，又望了望身旁的方面大汉，终是沉下了脸，寒声道：
“且不提此事会否牵连我等，就算今日我们真有这个胆子干掉了郭怀义，明日上头还会派来一个张怀义，李怀义，若是这新来的大人比那郭怀义更狠更贪，我等岂不是自掘坟墓？！女郎的胆识王某佩服，可王某赌不起！”
待顾缡回过神来，那王武已经扬长而去。雪白的祭袍被丢在她脚畔，不可避免的沾了一地尘土。好似她原本一腔热血，单纯又有些幼稚的救民之心，被狠狠的掼在了现实的污泥里。
距此地数十里之外的山野之间，时不时传出几声极有规律的鸟鸣。一阵草木悉索之声过后，山阴的小径上赫然多出了两个身影，一人高壮如铁塔，一人身材瘦削，若是顾缡能看到此间情景，便会发现那正是她白日里在酒肆见过的二人。
“大哥，弟兄们都埋伏好了，他们要将那些女子押送到山神祭台，就必会经过此处。押送童女的府军数目约五十余人，只要赶在他们的援军到来之前把人救下，凭我们三十几人，也能搏上一搏了。”
空气里酝酿着暴风骤雨之息，少年的话却镇定自若，条理清晰。那大汉望着远处的群山，刚毅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笑意：
“做的好！这次我们的苦肉计虽然没能唤得众人的共鸣，却播下了星火，此间的苦难日积月累，总会有燎原的一刻！”
大汉言毕，看了看身旁的幼弟，语气中却不由得带了几分歉意：
“此番行事，二弟他虽不赞同，可我赵凌却无法视那数十条鲜活的人命为无物，只是要累三弟与我一同赴险，大哥却是对不住了。”
少年面上全毫无颓丧之色，眼中映着落日的余晖，分外明亮：
“大哥快别说这样的话，自从君陌在军中被大哥救下，就已打定主意要追随大哥左右。莫说今日这等小事，哪怕来日大哥有逆天凌云之志，小弟也甘为马前卒，虽死无憾！”
赵君陌话音不高，旋即便消散在穿谷而过的风中，却字字铿锵，击在赵凌的心上。此刻再说什么已是多余，两人多年的默契让他们迅速选择了最合适的位置，潜伏下来。
且说那王武将顾缡等人带到了空桑府衙的后门，不过半晌，就见一个尖嘴小吏探出头来。王武连忙上前，双手递上筹来的银钱，面上撑着谄媚的笑：
“大人，您要的人，我们可都带来了，一个不少，您要不要点点？”
小吏打开鞶囊，细细点着碎钱，挥了挥手，不耐道：
“别废话！赶紧让她们进去吧，你妹妹是哪个？我一会给你带出来！”
听那小吏的话，竟是有食言之意，王武明明带来了十几个女子，他却只肯放王家妹子一人。王武想起诸位乡人们悲切的目光，心内不由得一急：
“大人，咱们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咱们不是说…”
“得了！这么点破钱，能帮你救一个出来都是看小爷我的面子了，还不赶紧把她名字报来，再磨蹭可别怪小爷我翻脸不认人！你以为我做这档子事不要担些风险么，光送钱可打不通这里头的关系！”
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就是不放人，王武的目光里渐渐浮现出一丝绝望。顾缡在众女中低着头，却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这小官如意算盘打的真是不错，十几个女子里只要选一人去顶了王武妹子的缺，旁的是卖是送就全看他一人的意思，胆子倒是泼天的大。
“我…我妹子…叫阿玉…王阿玉。”
王武额上淌下大颗的汗珠，眼中满是挣扎之色，却终是呐呐开了口。那小吏目光在他面上刮了一圈，带了几分嘲讽，嗤笑道：
“得嘞，等着吧！”
言罢，便再不看王武惨白的面色，将众女赶进府衙，径自关上了门。
顾缡已看不到王武眼里蓦然浮现的恨色和悔意，就算她能看见，现在她也顾不得那些了。她四下打量着身边的女子，思绪转的飞快。
她知道姬怀风此刻一定在四处寻她，自己也决不能坐以待毙，却不知道前路还有什么际遇在沉默中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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