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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血流漂杵京城变


  九华宫外,正是双月如钩繁星点点的美景,顾缡却一个人来到了崇德殿。

  她没有唤人,也没有点灯,只默默的坐在每日接受众人朝拜的那把龙椅上。

  顾缡摩挲着扶手上形象逼真的玉雕龙首,想起了今天下午那绿袍县官和孟静渊的话。

  “陛下!罪臣万死!可当时罪臣真是不敢违抗嵇相的命令啊!”

  “嵇相彼时说,这全是为了大周社稷着想,他实是担忧女主误国啊!您不见现在外头都传遍了王叶宫女案,皆说陛下昏庸无能,残暴嗜杀!”

  “您要明察秋毫啊陛下!!罪臣...罪臣是一时糊涂!嵇相说了必当保我的!现在却要罪臣一人来担这个罪责!罪臣不甘啊!”

  “陛下,罪臣已将参与秘密集会的罪党名册列出,复有旁的物证人证若干,以证在下所言不虚!只望陛下开恩,能让罪臣将功抵罪!!”

  “阿缡,我此前总怕将这一切和盘托出,你会受不住。但嵇相已秘密经营自己的武装许久,如今更是刻意煽动朝堂和民间对你的怨怼之情,其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你当要做个决断了!”

  ......

  顾缡已有些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了宫中。只觉得心里有一处地方像被谁狠狠的撕扯着,一阵又一阵揪心的疼。

  她不想回九华宫,她不想看见那累牍的奏章,不想看到那些天真无比的笔记,更不想看见那如山的史书帝经,兵法典籍。

  那里头满是她的废寝忘食连夜苦读,亦是她不知深浅,可笑无比的努力。

  其实她隐约猜得到许妍君的心思,重新开始,她顾缡又何尝没有过这样的念头。

  当她第一次被嵇丞相赞扬自己的应对合宜,当第一次知道,如今她也可以尽情的展示自己的才干,她几乎以为,这真真是上天给她的一个重头再来的机会。

  顾缡将自己蜷缩在这个天下间最尊贵的位置上,已勉力坚强,却还是忍不住在这漆黑的大殿里淌下她从不愿示于人前的泪水。

  “什么人?!”一个寺人此刻终于注意到御座上那个模糊的身影。

  此处是天子每日朝会群臣之地,到了晚间,护卫的重心虽都转移到了九华殿和后宫中,却也是有按常制当值的宫人的。

  这寺人的一声高呼,自然惊动了驻守在殿外的虎贲卫。

  大殿里立时就被数十盏烛灯照的亮如白昼。

  众人骤然见到这个满面泪痕的华服女子,皆是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是女帝,都慌乱的跪了一片。

  且不说顾缡平时上朝,皆以十二垂旒冠覆掩去了大半的面容,即使是每日出入崇德殿,这些寺人也都是如此刻般伏地跪迎。故而除了九华宫内御前的宫人和几位近臣,偌大一个皇城里,竟没有几人识得她的真容。

  顾缡抬起头,望向这大殿里跪了一地的宫人。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这样的身份背景,很难得到众人的真心臣服。

  虽然顾缡的本心里,并不曾想过要刻意去获得这些。甚至从一开始,她便是怀着即在其位,便要勉力而为的心思。奈何,旁人却是这般的容不下她!可她又犯了何等过错,活该坐以待毙的承受这样的命运?!

  顾缡直到今日才知,嵇相是如何处心积虑的在她身边布下这一张大网。她早该想到,这数十载呼风唤雨,与帝王无异的富贵荣华,谁会愿意一朝拱手让人?

  她不敢看那长长一串的名单,只知道,这将是一场伤筋动骨的腥风血雨。

  顾缡望了一眼殿外漆黑的夜,突然就想起了杜姗。这一刻,她终于缓缓开口:

  “传,大司马孟静渊,骠骑将军李靖,京畿戍卫尉公冶复!”

  宣和九年十二月七日。

  这一日清晨,整个宣京都传遍了这个震惊朝野的消息。

  一国之丞相嵇远之,于昨夜被锁系下狱。其罪名却是古往今来,闻所未闻的一条逆天大罪——意图谋逆弑君!

  与其一同伏诛的,还有数位朝中重臣,连帝师向太傅也赫然在列。

  而这一系列的追查缉捕行动,却仍在进行。一时间,朝中上下人心惶惶,而顾缡却在朝会上日复一日的沉默着。

  众人皆不料,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帝,竟也有如此铁血的一面。

  然而真相,往往与这般平静无波的表面差之甚远。

  “陛下,嵇远之那老狐狸嘴巴硬的很,至今不肯认罪。但是,丞相长史王观与少府丞马肃皆已招认。”廷尉监何执此刻满面俱是谄媚的笑意。

  他的目光虽不敢真正扫上顾缡的脸,却也将头抬的刚刚好,以便天子看见他的尽忠之心。

  此番本是嵇相门生的叶廷尉也下了狱,能否摘掉他这廷尉监后的“监”之一字,跻身九卿之席,就看他在这个案子里的成绩了。他又岂能不好好表现一番?

  “说了不得用刑,当出具诸般物证由其辩白。可照做了?”顾缡说着这样的话,却没有回头。她的目光,落在面前矮几上一封业已展开的急信上。

  她这般模样看在那何执眼中,却显得愈发高深莫测。

  何执抬眼望了望坐在一侧的孟大司马,见他却是一派轻松的往象牙熏笼里添了些香料,仿佛全然不曾听到他们的交谈一般。

  见此,何执心思一转,立时叩首回道:“微臣虽愚鲁,却断断不敢有违圣命,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何人有功,何人有过,陛下心中自是有数的,且退下吧。”这次回话的,却是孟静渊。

  “诺,微臣告退。”何执小心翼翼的望了眼孟静渊,恭敬至极的退了下去。

  此刻他心中是雀跃不已的。他知道,跟着孟大司马这步棋,算是彻底走对了。

  “这样查下去,朝中半数的大臣都脱不了干系。静渊,你说我该怎么办?”见何执已经退了出去,顾缡终于沉沉叹了口气,双眸中皆是焦虑迷茫之色。

  “阿缡,这对你来说,其实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孟静渊隔着小几上的烛火望向她,目光中皆是融融的暖意。

  “这正是一个给朝中换一换腐溃之血,扫一扫弊病沉珂的大好机会。”孟静渊言毕,已走过来坐在顾缡身边,将她益发单薄的身子笼在了怀里:“这些世家门阀把持朝政已太久了,以至于他们都忘了这个天下真正的至尊该是谁,谁的政令才是他们应当遵从的!”

  孟静渊的话,突然让顾缡想起了那谯明城外老者的话。那一句“政出各方,受苦的不过是黔首百姓尔”实在包含了太多辛酸和苦楚。

  她自以为是的努力被他们当做笑料也就罢了,可碧沙湾那一群朴实的村民,谯明城外那一批饱受流离之苦的难民。他们又何过之有,要承受这样的命运?!

  桌上的信,是怀风寄来的,大意便是问询她此番决断的因由,劝诫她要三思后行。

  看着这些话,她不是不怀疑自己的,然而眼前这一样样铁证如山,她又怎能视而不见?

  不断呈递上来的奏报,直看得她心惊不已。且不说从嵇远之府邸里搜出的数百件刀剑兵甲,单是涉案臣工甚至宫人的供词,就将许多过去她不曾注意的蛛丝马迹都一一串联了起来。

  如今,除了甘英,她已将九华宫中人都尽数换了一遍。顾缡已不愿再去想,到底是谁将她着了梦魇的消息传给了那些学子。

  不该流的血已流了太多。直到现在她才知晓,那王叶一案里究竟被处死了多少人。

  “阿缡,你休息一会吧。这些日子里事情太多,你已经许久不曾合眼了。”

  孟静渊的话语里满是关切之意,让她心头不由得一暖。

  幸好还有他。

  望着孟静渊那张美的足以让任何女人为之痴狂的眉眼,她心内一个疯狂的念头刚油然而生,便脱口而出:

  “静渊,你今晚别走,陪着我。”不知何时起,顾缡已不再是那个怕黑的女孩。而此刻的心力交瘁,疲惫不堪,让她再顾不得其它,只想肆意的任性一回。

  “诺。”孟静渊闻言,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扶着顾缡躺下,便淡淡吹熄了烛火。

  这一夜,甘英一直在外头守着。可这毕竟隔了重重帐幔,故而顾缡看不见她深深的忧虑。而甘英也不曾看见,孟静渊在黑暗中那般妖异的笑意。

  “陛下,长留宫宫主怀风求见。”

  寅时甘英的通传,如惊雷一般唤醒了顾缡。她看见睡在她身侧的孟静渊,心中不由得猛然一震,却又不知是为何。

  “陛下,怀风宫主毕竟是先皇之子。想当年,也是有不少人对他寄予厚望的。他关心大周的国运,虽说是理所应当,然而陛下却也不欠他什么,您,才是当朝天子。”孟静渊未曾睁眼,却缓缓吐出这样一句话。

  “我晓得的。”顾缡却不敢再看孟静渊,待她稍稍清醒些,看着眼前的情状,虽然两人只是合衣而睡了一夜,却还是让顾缡格外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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