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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番外篇之缱绻


  也许,窦甯早就想象过会有这么一天。

  当他一生的挚爱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自己身边,他触摸着他的发髻,动作轻柔得像是抚摸这世间至尊至贵的珍宝。

  他眼光温柔如水,嘴角甚至还带着轻轻的笑意。

  那一日,雪霁初晴。

  那一日,日光暄暖。

  他说,陌央,这样,就好了。

  没有过多的话语,没有撕心裂肺的痛哭,没有思绪蔓延的感慨。

  吱呀一声,小女儿陡然推门而入,怀抱着簇簇白到耀眼的梨花,顿时花香扑面而来,充满了整个屋子。

  “娘亲,昨夜一夜之间梨花开了满树,你看!”女孩满面笑靥。

  但她娘亲却没有回应她。

  她愣了一下,又软软糯糯地叫了一声:“娘亲?”

  爹爹微微侧过脸。

  她忽然愣了一下。

  她从未……看过爹爹的眼泪。

  虽然只是点点闪烁在眼眶内,虽然他的表情看不出丝毫的哀伤。甚至,他的嘴角还是微笑着的。

  他招手,把她叫到身边,摸着她的头发,忽然感慨一般地说道:“陌央,你看我们的女儿,不知觉间,也长这样高了。”

  “爹爹……”女孩眼睛微微瞪大,像是有些疑惑。

  “如你所说,时间真的,过得太快太快。”他抚摸着她的眉宇,尔后触过她的鼻梁,到嘴唇,到下巴。

  “可为什么,我们还没有老去?”最后,他的手又落回她的手上。

  “归荑,给你娘亲吹一首曲子吧。”窦甯并没有回头,只是将陌央腰侧的玉笛取下,递给了她。

  归荑将梨花放在娘亲枕边,接过玉笛,她知道,这是娘亲向来不离身的宝贝。她将玉笛靠在唇边,缓缓地,轻轻柔柔地,吹起了第一个音调。

  女儿的眉眼长得极像陌央。那一双灵动幽远的眸子,那一撇温润得毫无锐气的远山黛。但是她的额角略高,嘴唇略薄,这一点,又像极了他。

  她音律天赋异禀,如她。她诗书通晓极快,如他。

  然而,人的一生,或长或短,总是有限。爱过一个不得不爱的人,做过几件不得不做的事,枯荣胜败,不过尔尔。

  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为抱也,永以为好也。

  窦甯看着她身边的梨花,回过头去看着半开的门,恰巧就能看到一树梨花芳菲。

  花开一夜,花落数日。

  时短,但,已是终其一生的美丽。

  -

  十五年前,他遇见她的时候,她只有十七岁。

  他是不可一世的小侯爷,是当今皇后最疼爱的弟弟。当时窦皇后一家出武将为多,他的功夫在几个兄弟中并不是最出众的,但文采,却是最好的。

  并且,论风流贪玩,那也是雒阳城里拔尖的。

  那时候谁不知道窦家的四侯爷窦甯,那就是皇都里的小霸王,正经事没干过两件,风流韵事流言蜚语却从没断过。

  但,他遇见了她。

  她是初露锋芒的乐姬,凭着一曲好笛音在雒阳城内名声躁动。

  他几乎都要记不起第一次相遇到底是在哪里,和哪些人在一起。但是却深深记得那一次,她说那句话时,清透灵静的眼眸里透着刀锋一般的光芒:

  “在雒阳城里,这样的人并不少见——一出生便带着荣宠而居高位,牙牙学语之时就听惯别人奉承巧言。然而这些人,从一开始就得到了别人一生的都得不到,同时,也永远地失去了普通人唾手可得的。”

  那时他第一次记住她的名字,白,陌,央。

  尔后,夜夜笙歌,他都找她相伴。他原以为她清冷,她高贵,如同不是这世间的俗物一般。却不想,她次次浅笑相迎,丝毫不孤傲。

  过了许久,他挑着她下巴趁着醉意语气混重对她说:“我以为你最看不起世俗名利,却不想,也是这样。你不是自认自己的曲调天下间首屈一指吗,怎得也能拿金钱衡量?”

  她却依旧淡淡地笑着,说:“你所拥有的,我一曲也可换得些许。但我拥有的,你倾尽一切也未必能得。”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醉了,但是,却又透着几分清明。

  没过多久,他成了窦家兄弟里唯一的文官,一出任便是九卿之一,宗正。

  哥哥窦宪初上战场就打了大胜仗,陛下高兴得很,时常召窦甯入宫把酒赏舞,也对皇后更加宠爱。

  吹捧之人更多。窦甯也越来越肆无忌惮地沦于风月之中,只是,却鲜少有人能够看穿他只不过是在用这样不羁的生活方式来麻醉自己的心灵。

  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

  出生便是扶风平陵的大家族,祖父位居高官,之后更是连连升迁。未及笄姐姐便入宫成了夫人,没多久,又封了皇后。

  这样的出身,本是不可挑剔的。

  但是,拥有一颗腐朽文人般敏感心灵的他,却自小更多的看到了一些阴暗的东西。父亲大人如何帮助祖父排除异己,拉拢结党,姐姐是如何被送入宫中,如何博得陛下专宠。

  各人有各命,他本不应为他人的人生而愁。但是,随着时日过去,他越来越淡漠。

  这样金玉一般的生活,他不喜欢。

  所有人看起来其乐融融,看起来威风八面,但是其实,都是刀尖舔血,坟前跳舞。

  然而,这样的的他,却在弱冠之年,遇见了所谓知音。那个女孩的名字,叫做白陌央。他们身份悬殊,但是,却惺惺相惜。她说话并不中听,但是却总是能击中他内心深处的某个软肋。

  他爱她的笛声,爱她轻灵淡泊的眼神,渐渐地,他爱她这个人。

  没有人同意他娶她。在别人看来,他就算是去娶一位公主也毫不惊奇,但娶一个卑贱的乐姬,简直是笑话。

  他却认真地牵着她的手,说:“白陌央,你等着。我窦甯一定会娶你为妻。”

  但他发誓,他一生从未如此想要得到什么。然而,当他找到姐姐说这句话的时候,姐姐和他说,阿甯,也许每一个人想要守护的东西都不一样,但是,手段却是一样。

  当他第一次上奏弹劾那位政见与窦家不和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也终于深深陷入这泥潭中的。

  当亲哥哥窦宪张狂到抢占沁水公主的地的时候,他竟然也学会拉拢党羽官员给陛下施压。

  当盛宠的夫人们一个一个生下皇子的时候,他帮着窦笃巩固手里雒阳城里城外的兵权,总算平衡了各处直涨的势力。

  在这期间,窦家人却一直没有同意他娶她。但是,也默许了她留在他身边。

  他不再是过去的窦甯,他有了要守护的东西。那么,就必须学会用这雒阳城里共通的手段来守护。

  她十九岁那一年,为他生下了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

  窦宪很高兴,为她取名南筝。那几年兵马动乱,然而窦宪身为年轻的将军,一股拼劲在沙场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南筝南筝,便是南征北战之南征。

  窦甯送了她一身嫁衣,却无法给她一个昭告天下的嫁娶之礼。

  他抚摸过她的鬓角,说:“陌央,你等我。”她愣了一下,然后点头。

  女儿很安静,慢慢长大的过程中,也发现了她好强的个性,这一点,倒是有些像她的叔伯们。

  因为这个女儿的存在,白陌央在窦家的日子更好过了些。看得出,南筝的叔伯们都很喜欢这个孩子。

  但是,窦家却有深深的隐忧。

  窦皇后,无子。

  当皇子刘庆被立为太子那一日,整个窦家都阴沉下来。他们世代为陛下征战,战场上枯骨连连,哪一次不是拿命在搏?

  可如今,却是别人家的孩子坐上皇储之位。他们几乎用命换来的,被别的女人一张肚皮轻巧夺走!

  窦甯觉得自己,越来越深陷了,也许,他的一生都得在这样的算计和生死较量里度过。

  但是陌央却温柔地吻着他的唇,说:“你踩枯骨,我便也沥血。我早就说过,我拥有的,你倾尽一切也未必能得。那么,我便只能和你共同承担了。”

  她说得那样平淡,须臾间把她的一生都交托给了他。

  索性抛弃一切吧。那种想法,就是在这种时候诞生的。

  “陌央,每个人似乎都会走上自己曾最厌恶的那条路,我也是。”窦甯轻轻地说,“只是我想,也许,这样的日子也会有尽头,你知道,一棵大树要如何才能无惧风雨……”

  “便是,当它无可撼动的时候。”

  他声音很轻,她眼中的光却一震。

  他笑得有点苦涩,说:“我大约,要成为我曾经最轻视厌恶的那种人了。陌央,再给我一些时间。”

  接下来的日子,翻云覆雨,瞬息万变,其中几番生死恐怕非亲身经历不能体会。

  他甚至曾为了怕遭遇暗杀祸及陌央和孩子,而与她分房睡整整两年之久。

  哥哥窦笃为了拉拢马家娶了马太尉的二女儿。这也为他们占陇南域的兵马提供了新的契机。

  窦家与马家联姻,一时间,这两个家族成了朝堂上的两大霸主,远胜于邓、耿、阴、梁四家。

  三年后,窦皇后终于得到了一个孩子,取名肇。再过一年,旧太子刘庆被废,降为清河王。此后两年,新立窦皇后之子刘肇为太子。

  一切腥风血雨,似乎终于要终结。起码,对于窦家人来说。

  这样的日子里,多少次他的狠心攫夺,冷血算计。陌央却并没有厌恶他,并没有讨厌他的满手血腥。

  在他最初空有头衔地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小侯爷的时候,她陪他风花雪月。

  在他披荆斩棘满腹算计地一步步夺去权利,成为一个阎罗一般存在的人的时候,她陪他一起承担罪孽。

  姐姐的皇后之位终于坐稳了。哥哥也成了真正神勇功高的将军。他的侄儿,也成为了皇储。

  窦家的地位,再无人可以撼动了。

  在那样终于可以安享荣华的时候,他带着陌央永远地离开了雒阳。

  这一次,再没有人能阻止他们。

  南筝最终跟着她伯父。而陌央的肚子里,已经存在了一个新生命。他们一骑绝尘,从此杳无音讯。

  -

  盛夏日落的光景,总是那么壮观,红艳的霞光笼罩着整个天空,暖暖的颜色仿佛能照进人心间。

  陌央摸着三岁的女儿的头发,看着她满脸的泥巴,皱着眉头数落道:“归荑,你这又是怎么了?”

  “隔壁的阿豆欺负我,说我家穷得连牛也养不起,他们家都有三头,两头黄牛一头水牛!”小女儿嘟着嘴巴的模样甚是可爱,虽然才三岁,但是讲话已经清晰利落得很了。

  “要不,今晚你去和你爹爹商量一下,要他多卖几幅字画,过几日赶集,我们去牵一头牛犊回来可好?”陌央擦着她的脸蛋,满是温柔地哄着她。

  “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牛,看着很呆。归荑不要牛,只要能和爹爹还有娘亲永远在一起。”归荑黏糊糊地吧嗒上她的脖子,她顺势就把她抱了起来,笑然道:“好,好,永远在一起。”

  窦甯回来时已经是夕阳西下了,只留下丁点余晖。

  陌央在庭院里织着素布,一旁归荑披着棉布在门口靠着门扉睡得正香。

  “太晚了便不要织布了,伤眼。”窦甯解下披风,为她披上,再小心翼翼地抱起睡死的女儿,走进里屋去,轻缓地放在床上。

  陌央开始下面,一边擀面一边和窦甯唠话,笑着说:“丫头今天说,隔壁都有牛,咱家没有,她爹,过几日我们去牵头牛来吧。”

  “要牛做什么,咱家又不种地?”窦甯挑着眉,喝了口水说道。

  “小丫头喜欢得紧,就牵一头来吧,她前几日也盯着隔壁的水牛看了许久。”她叹了口气,说道,“反正钱也不差,回头我再多织两匹布……”

  窦甯皱眉,说道:“哪里是钱的事。哦,对了,面里多放些盐,这几日有些力虚,吃咸一点应当会好一些。”

  沉默了许久,一碗面做好了。

  她端给他,他吃了一口,忽然皱眉:“这么咸?!”陌央乜了他一眼:“得了,要多加盐也是你,不要也是你。”

  话虽这么说,却还是起身舀起凿山锅里还在顿的淡汤,给他兑了一些进去。

  “现在会嫌弃我厨艺了?也嫌弃女儿向你要东要西了?”白陌央撑着脸,斜睨着他。他一听这话,面也不吃了,赶紧坐到她面前,说:“夫人说哪的话,小生怎敢?”

  虽说是打趣的语气,但是白陌央轻笑一声后,忽然眼神变得些许幽远。

  窦甯几乎是一瞬间就看穿那种幽远的目光。

  “忽然觉得,这一辈子,过得跟两辈子似的。”白陌央扬起嘴角,缓缓闭上眼,“权贵荣华,软香金玉,物欲横流,那样的日子,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又是柴米油盐,恬淡静默……”

  “有没有那么一瞬间,后悔过?”窦甯忽然轻声说道,“放弃掉那些,你可后悔?”

  白陌央摇摇头。

  窦甯眼底溢出温柔的笑意。

  “你可是名动雒阳的白姑娘,如今,竟也落到这步天地,人生无常……无常!”他忍俊不禁,煞有介事地说道。

  却见白陌央不急不缓地双手举过头顶,虚作一礼,语气也颇为严肃地说道:“侯爷万安,窦宗正万安。”

  “嗯?爹爹娘亲,你们在说什么?”

  却不想,不知何时吵醒了刚才还睡得正熟的小女儿,她正揉着眼睛一脸不满地站在不远处,然后走过来,自己死命用劲却还是没能爬上高高的长凳,窦甯一只手一捞,就把她从困境里拯救出来。

  她一成功站上桌子,立刻被那一碗香喷喷的面给吸引了。

  简直是垂涎欲滴啊。

  白陌央瞧她那样,笑着摇摇头,阻止了她朝着筷子伸去的手,说:“归荑,等一等,我给你下面,你爹爹那碗太咸了。”

  “那爹爹怎么可以吃?”归荑皱着眉头说,然后想了想,又嘟着嘴说道:“娘亲不能老是偏心归荑,也应该多爱爹爹一些。”

  “是啊,你娘亲对爹爹一点也不好,归荑将来可要好好孝敬爹爹。”窦甯被她的话逗笑了,捏着她的脸蛋说。

  归荑重重地点头,却又赶紧回过头说:“娘亲,我要蛋!”

  窦甯挑着眉,学着她软软糯糯的语气,扯着调子说:“娘子,我要蛋!”

  “今天只剩一个蛋了,怎么办?”陌央无奈地耸耸肩,晃了晃手上的蛋。

  归荑立刻嘶吼道:“娘亲,不要爱爹爹,你最爱的应该是丫头!”

  陌央和窦甯不由得都笑了。

  那一点一滴的岁月,还恍如昨日。但光阴如梭,一转眼,已经是沧海桑田。

  春夏秋冬,雨雪交替,恍然间,又是四年过去。

  在雒阳城里落下的病根,陌央的病一直都不见好,身子弱得很。

  虽然早有想过别离,但是,窦甯却不曾想,是如此地快。

  他们的女儿还没有长大,他们的发鬓还没有一起斑白。

  这一生,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已经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

  归荑七岁那一年的冬天,陌央似乎终于要熬不过去了。

  一夜之间,最冷的冬日已经过去,因为,满树梨花开。

  那些梨花树是归荑出生那一年,他们一棵一颗为她种上的。如今,竟然也长得如此高大了。

  “日子……过得真快啊。”陌央抓着窦甯的手,觉得自己的脚已经冰冷到几乎没有温度,她说,“其实,还是很舍不得的。”

  “南筝……那个孩子,我至今都没能……再看上她一眼……”南筝这两个字,一直都是她心里最深的伤口。

  “她会好好的,有大哥和姐姐在,她一定会好好的。”窦甯搓着她的手,想要带给她哪怕丝毫的温暖。

  “阿甯,我原以为有很多很多话要说,如果来不及说完,心中会非常,非常遗憾……”陌央似乎说话有些用不上力,但是却尽力保持语气徐徐,“但现在我觉得,一点都不着急,一点都不遗憾。”

  “嗯。”他的声音似乎在抑制着什么,细细一听,竟然是颤抖。

  “我想说的,在那许许多多一同走过的年岁里,早已经说尽了。”她声音越来越低,脑中嗡嗡一片作响。静下来不得已沉默了一会,一时间内竟然没有力气再说什么话。

  相遇时她十七岁,她初露锋芒,他空有闲职。

  她十八岁那年,他迎她入府,他承诺要娶她,她愿等。

  她十九岁那年,她为他生下第一个女儿,却依旧无名无分。

  她二十岁到二十二岁,他倾力于权谋算计,几经生死,她默然与他同在。他说会给她安然的生活,她愿等。

  她二十三四岁的那段日子里,他手段愈加狠辣,外人忌惮他如阎罗,唯有她深爱他,了解他内心的纯白与孤寂。

  她二十五岁那年,他带着她离开雒阳。永远告别雒阳的荣辱变幻。

  她二十六岁那年,为他生下第二个女儿,取名归荑。

  之后七年,淡泊如水,年岁倥偬。

  她三十岁那年,他说,等她病好了,带她远走沙漠雪山,看尽这世间的绮丽变幻。她点头,说,嗯,等我病好了。

  唯恨匆匆。

  如今,她一生即将要走到尽头。

  她仿佛还能闻见淡淡的花香,那是他们一起种下的梨花。

  “阿甯,你记得我最美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她一字一字说得很缓慢,像是即将熄灯的灯盏。

  “嗯,很多,很多时候……”他努力克制着语气里的颤抖,倾尽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

  “最……美……”她抬眸,强调。

  “便是,你生下南筝后,穿着那身简朴的嫁衣的时候。”他记得,那时候他无法给她一个嫁娶之礼,但一件嫁衣,已经让她无比开心。

  “嗯……”她垂眸,说,“有些累了。明日梨花应是甚好,且要记得叫我起来赏花。”

  他低低地答应了,像整个冬天所做的那样,拥抱着她入睡。

  只是这一次,好像怎么也捂不暖她的身子。他想要用尽全力紧紧地抱着她,却又害怕抱得太紧勒痛了她。

  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她像是有所知觉,吃力地抬起手握着他宽厚温暖的手掌,说:“阿甯,这一次,也许真的就到这里了。”

  他的背脊微微一僵硬,声音有些厚重:“嗯。”

  “半生悬命,换来七年安逸。阿甯,对不起,我让你拥有了这七年的欢愉,怕是无异于赠与你往后半生的孤寂。”她轻轻咳嗽了两声,说。

  “陌央。”他忽然轻轻唤她的名。

  “嗯?”她声音弱小,几不可闻。

  “等我。”

  他轻轻地在她耳边说。她眼眸颤抖了一下,却听到他淡淡地说,“这一次,又要你等我了,可能要很久很久,没关系吗?”

  “嗯……”她垂下眼眸,几乎已经脱力了。眼睛里,却是温和淡然的光芒。

  但这一点光芒,正在慢慢地消失。

  真的真的,非常喜欢你哦。

  一直以来,我都是带着这样的心意,等着你。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次日,梨花满庭。

  整个扶风平陵,都好像一夜之间被香雪掩盖了一般。

  掩去这世间所有的肮脏与黑暗,掩去记忆里曾存在的苦痛与挣扎。

  扶风平陵边角处的乡镇里除了一件奇事。邻里间都来围看,听说山坳口的一户人家死了妻子,却是以嫁衣下葬。

  古往今来,谁下葬不是素衣草裹。

  但那户人家的妻子,却是红妆喜服,被抱着放入棺椁,盖棺入殓。

  春去春来,梨花盛开转败。

  她的时间从此静止定格,但他却还要向前走。

  走过这世间没有她的纷扰困顿,走过这山河里没有她的斑驳陆离。

  七年欢愉,半世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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