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是雾霾4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顾沅真的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振羽咬咬下唇，终于鼓足勇气重复了一遍。
“我已经决定离开消化科了。”
顾沅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浓烈而又专情的眼睛在这一刻突然慌张了起来。
如同君王般的强势，在此刻慌乱成一地溃败。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你讨厌我……”
艰涩地说出“讨厌”两个字来，顾沅的身子忽然颤抖起来——是这样的吧，因为讨厌自己，所以无法接受他有意或者无意的触碰，只是因为害怕所以不敢抵抗，也不敢声张，所以一切都是自己会错意了……
“不是这样的，我并没有讨厌您。只是……只是我无法赞同您的生活方式……”
顾沅从极度的震惊中渐渐回过神来：我的生活方式？
振羽望着顾沅那张从强势到脆弱，从冷静到绝望的面孔，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狠狠地抽打着，抽搐成了一团。但是如果再不挥刀斩断的话，带给彼此的必定只是镜花水月的痛苦！
“顾沅，你知道吗？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好辛苦。我喜欢你冷静的做派，高超的医术，不苟且的傲气，甚至连你的讽刺挖苦都一并接受。可是我无法接受你对待金钱的态度，你就那么喜欢钱吗？为了它可以牺牲原则……”
振羽这边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尽最后一份努力想要令对方回心转意。而在这过程中，顾沅却飞快地冷静下来。
“闭嘴。”他的目光又重新恢复了高傲的冷酷，面孔如同夜晚的寒露一样森冷。
振羽一阵错愕，情不自禁就停了下来。
“你说我为什么那么喜欢钱……当真可笑了，这世界上还有不喜欢钱的人存在吗？难道你是高风亮节到餐风饮露就能活下去的仙女吗？”
“如果是应得的部分，当然应该拿。可是不义之财，就一分钱都不应该拿！”
“笑话！我拿的每一分钱，都是我顾沅应得的！”
顾沅指指日式的房间：“知道像我这样水平的医生，在日本拿多少年薪吗？5千万日元！算下来一年要拿350万人民币！知道我的同学在美国拿多少薪水吗？是普通人群的6倍！而我呢？我们呢？！我刚刚拿到这个月的工资，你猜多少？一个堂堂的副教授，工资条上就5000元！5000元，就是这个社会对我的价值的认可！是我用20年寒窗苦读做出的交换！这个社会哪一点对得起我了？我又凭什么对得起它？！”
“可是让你愤怒的是社会的不公，你却把病人作为了你怨恨的牺牲品！”振羽的声音也随之大了起来。
“我对有钱人下手那叫劫富济贫！宰那些官员们叫替天行道！为什么不可以做？”
“可是你只收有钱人！”
振羽看着顾沅，眼睛里除了愤怒更有重伤般的疼痛：“你以为大家的眼睛都是瞎的吗？你推辞科主任一职是你怕担责任，主动承担收病人是为了挑病人。有钱人住院你就跑前跑后使劲儿张罗，穷人收进来了你就巴不得他赶快滚蛋。我替你跑腿的那些事都不过是为你的虚荣做的嫁衣！是你拴在石磨上的毛驴！你又何尝尊重过我的价值，把我当成一个不可或缺的助手从内心真正尊重过！”
顾沅瞪大双眼看着振羽，眼中的惊怒不可抑制：“我那是在教你做事的道理！”
“对不起，我早就知道该如何做事了！倒是你，学会做人了吗？！”
顾沅重重地在软榻上坐下，怒睁的双目依然瞪视着对方。
“我的人生，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这就是你的回答是吗？
在你的心中，再没有比自己更重要的人存在。
我早就明白的。
你不会为我改变什么。
而我也绝不会变成你。
振羽那满是哀伤的脸庞上慢慢滑出一个笑容来，像是窗外摇摇欲坠的霜叶。
“所以，没必要再彼此勉强了。人生观不同，价值观不同，就算有爱又能怎样？终究也只是同床异梦，同室操戈。不如趁早分开，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他日相聚，把酒言欢，说不定还能叙点旧情……”
“不会的。我这人认死理。我绝对不会原谅任何一个冒犯过我的人。”
顾沅的眼睛里冒出丝丝的寒气来，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依然如冰如霜，如刀如刺。
这是诀别的意思吗？
振羽垂下眼睛，却压不住喉头的哽咽。“可是，在我心中，你却是我永远的老师。”
“你以后不要叫我老师。我教不出你这么出淤泥而不染的学生。你尽可以把我当泥巴踩在脚底下，逢人便说我的不是，以衬托你那白莲花般清白而孤高的姿态。只是年老时，你可千万别说后悔就是了……”
振羽遥遥地望着他，直到他终于闭上嘴，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一眼万年。
再约无期。
顾沅缓缓出声道：“你把头等舱的票退了，明天就坐飞机回去吧。”
振羽点点头：“我已经想到了。出来之前已经托人帮我定了公务舱，明天我就回去了。”
他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气音，晃动不已的目光似乎随时都要黯淡熄灭。
“那么，我告辞了。”
振羽尊敬地鞠了一躬，却听见对面又响起一个声音。
“等一下，我还有一句话问你。
“刚才在佛前许愿的时候，你到底许的什么愿望？”
振羽看着那个方向。
宽大的浴衣撑起山岳般伟岸的身形。
“我恳求佛祖，赐予我离开你的勇气和力量。”
快要被黑暗淹没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呲笑，连带着那个山岳般的身形一起剧烈的颤抖起来！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有的人会想杀人。”
“因为此刻的我，也很想把你给杀了……”
他没有开玩笑。从那声音里狂泻而出的怨毒，就足以令人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所以……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你赶快滚！滚的远远的！再也不要让我看见！”
振羽跌跌撞撞地推开门冲出去了，木屐声在竹板上敲出一片心慌意乱的纷响。振羽奔跑出老远后才终于抠住栏杆干呕起来，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下来，掉进温池中，痕迹不再。
而屋中的黑影单手撑在膝上，持续着将立未立的动作，一直到门外失魂落魄的木屐声彻底消失才终于颓然倒下。
想要吻她的心情。
想要牵着手的心情。
想要并肩天荒地老的心情。
连她的逃离都一并加持的心情。
满腔的怨恨如今都在房间里横冲直闯着，终于化作一滴滴热泪流淌下来，尽湿衣衫。黑暗果然是最适合他的颜色，包裹着他的脆弱，容忍着他的幼稚，抚慰了他的痛苦。
顾沅的喉咙里发出干涸的笑声，连带着整个人都忍不住蜷屈颤抖起来。
“爱情，他妈的就是一堆狗屎。”
第二天，振羽乘坐公务舱回到了她的城市。
“明明说去四天的，怎么第二天就回来了？不好玩吗？”可可一边品尝着振羽从隔壁超市里买来的“土特产”，一边把目光锁定在正在收拾东西的振羽身上，脸上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来。
“那边一直在下雨，说是泥石流都出现了，道路也不通，所以只好回来啦。”
“那你也真够倒霉的。不知道老大怎么样了，泥石流应该不会影响到他吧？”
振羽手下一个停顿，但她又很快继续作业起来。
“等等！你刚才手里拿了个什么好东西？快让我看看！”
眼尖的可可见振羽掏出一个色泽淡雅，包浆圆润的根雕来，立刻抢走把玩起来，一边还啧啧的赞叹着：“这根雕雕得好精致啊，尤其是这男的，不觉得很像老大吗？这么好的东西我可收了啊，你不许说不给！”
可可对根雕小人爱不释手，却没发现振羽的眼泪一瞬间滑落下来。
她曾经那样的希望他和她，能像这两个小人一样，甜甜蜜蜜、和和美美地凑着头，一百年，一千年都不会分开。
就像那佛前的愿望——我希望现在牵着我手的这个人，能够一直牵着我走下去。
可惜。
佛祖果然是听不见人类的祷告的。
佛云戒痴，又怎会明白人类的痴愿？
该断的断，该散的散吧。
便如同当初说给顾沅的那一个谎言。
不求镜花水月一线真实。
但求抽刀断水咫尺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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