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文学网 > 迟迟钟鼓初长夜III > 第35章 忽岁晚 十一

第35章 忽岁晚 十一


  那日之后,迟迟就搬回了骆府。皇帝命了许多人去照顾,太医也日日前去看问。京中贵妇也都曾想来探望,迟迟一概推脱。

  云珠一直没敢再提起板栗这件事情。她只是发觉迟迟对自己的态度要比从前亲近一些。虽然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迟迟有些抗拒自己,却十分高兴这样的转变,看迟迟看得更勤了。

  过了几日送春神,锦安的少女都身着最美的衣裳,将各色彩绢扎在树上,颊生红晕的默默许愿。

  迟迟不能亲自动手扎绢采花,所以人也懒懒的没有兴致。皇帝一大早就赶过来,带着一兜的鲜花,迟迟凑过去瞧,发现花瓣上露珠盈然,便挑了一朵插在鬓边。案上早放好了新鲜果子,皇帝把鲜花铺上去,问道:“天气甚好,我带你去重花台看看?”

  迟迟眼珠一转:“好啊,我想在那里喝酒。”皇帝好气又好笑:“你难道不该喝药?”迟迟道:“我又不用许愿,便以杯酒送春神,难道不是风雅洒脱得紧?”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一次相似的对话,脸色顿时苍白,万箭穿心却只能苦苦忍住。

  皇帝如何忍心见她这副模样,便命人在重花台备下酒。

  下了御辇,迟迟一眼就看见那有鱼儿游动的墙壁。皇帝扶着她走过去,她把纤细洁白的手掌放在晶石上,几乎与晶石一样剔透。好几条鱼儿游过来,隔着缸壁轻啄。

  “大哥,如果真有上苍,你说它瞧着我们,会不会跟我们瞧这些鱼儿一样?”迟迟用手指逗弄游过来好奇观望的鱼,一边问。

  “也许吧。不过鱼儿可不会想太多,尽量在缸里开心就好了。”皇帝笑道。

  迟迟抿着嘴笑:“是啊,大哥,想得最多的人不知道是谁。”

  皇帝咳嗽一声,颇有些威严:“要喝酒呢,就上楼。”迟迟笑嘻嘻的眨了眨眼,随着皇帝上去。她曾经耳闻重花台的大名,然而一见之下还是目眩神驰,半晌说不出话。栏杆飞檐,甚至她的脚下所立之处,都闪动着璀璨的光芒。放眼望去,触目所及,是苍翠欲滴,是白云渺渺,是花的海洋,是七彩虹霓升腾。这广袤富丽宛如仙境的地方,只有帝王才能得见。

  皇帝和她并肩凭栏而立,清风入怀,一样感喟良多,道:“我没叫他们铺上花,若是全铺上的话你恐怕会更加惊叹。”说着话两人后退坐下,佳肴美酒被太监们一一送上,又悄无声息的退出,留下两人独处。

  “大哥,你是不是得做个很节俭的皇帝?”迟迟喝了一杯酒,问道。

  皇帝露出洁白的牙齿:“是啊,没有法子。”想想又道,“可是喝酒还是喝得起的。”

  迟迟差点被酒呛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悠然道:“大哥,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在泊岩我用金叶子攒的宝贝?还有啊,你去过我家的藏宝室。”她眨了眨眼,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口袋,笑盈盈的塞到皇帝手里,“虽不多,但总归可以给国库救急。”

  皇帝接过打开,里面宝石色泽纯净深邃,每一颗上都附着一片金箔,金箔上还刻了字。这是胡姜最珍稀罕见的流通之物,只有巨富大宗的交易才会用到,一颗便抵万金万两,那么这整整一袋,数目之巨,已远非常人所能想象。皇帝不由变色:“迟迟,你这是做什么?”迟迟嫣然一笑:“这些身外物,我玩过了,开心过了,自然就该到别人手里。不过换回这么多宝石,我要来却没什么用处,刚好大哥你需要,可不正是两全其美?”

  皇帝恍然:在自己出征苍河的一个多月里,迟迟安排变卖了骆家私藏。他纵然一直敬爱于她,也没想过她会有如此胸襟气魄,千金散尽面不改色,一时愣住,隔了半晌才道:“那些都是伯父辛苦多年。。。。”迟迟截断他,哈哈笑道:“你以为我爹喜欢那些东西是因为很值钱么?”她倾上前去,低声道,“其实啊,我爹爹跟我一样,就喜欢做盗贼无所不在的感觉。”她神秘的顿了顿,“还有,大哥你没见到我卖东西时那些买家的表情,争着出价,可好玩了。唉,”她连连叹气,分明是意犹未尽,“那个时候我就后悔,没有再多攒点宝贝。”

  她笑容明媚,因为有些懊恼有些得意,鼻子就不自觉的微微皱了起来。皇帝低头凝视,终于忍不住笑了,心中万分感佩,再推辞就是矫情,便坦然将宝石收入袖中。抬头却见她仰着头咕噜咕噜的往喉咙里灌酒,劈手夺下酒壶,责备道:“你身子那么弱,怎么能喝那么烈的酒?”

  迟迟笑嘻嘻的看着他:“为什么要酿酒?因为喝了高兴嘛。酒就是用来治心病的,为什么不可以喝?”

  皇帝见她有了醉意,便摸了摸她的长发,温和道:“别喝了。醒了会更难受的。”

  她虽然病重失了功力,动作依然敏捷,飞快的抓起皇帝的酒杯一饮而尽,冲着皇帝皱了皱鼻子。皇帝这次真的恼了,一把扣住她双手:“不要再喝了。下次再不能顺着你。”

  迟迟被拉得半伏在他怀里,挣扎着抬头,笑盈盈的和他对视,颊边还有酒窝若隐若现。皇帝瞬间就心软了,想到她这样的性子,居然能一忍再忍,忍到无路可退,一时觉得伤悲,便低头在她耳边柔声道:“迟迟,等你病好了,我们痛痛快快的喝一场好不好?”

  迟迟把脸埋下去,他的衣服上有淡淡的浥衣香香味。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大哥,你觉不觉得,活着是件很苦的事情?”

  皇帝不由自主的点头,却听她又说:“可是我们为什么还要活着?因为活着的机会只有这短短的几十年啊,剩下的,都是长久的安息。试一试吧,趁活着的时候把滋味都尝尽了,就可以好好的休息了。”

  “那些至亲至爱的人都走了,我却晓得他们舍不得这人世。那我只好替他们好好活下去,把这些滋味,包括送他们走的滋味,都品尝够了。”

  “所以你,不要担心我。我会爱惜我自己。只是今天,我真的很想醉一场,好不好?好不好?”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皇帝的表情先是震惊,随后是了然,再后来是钦佩,最终成为痛惜。

  他把酒杯递给她,她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下去。高高的重花楼上是人间极盛的美景,他却紧紧拥抱着她,留下那样孤单的剪影。而他们纵然那样亲密的靠近,中间还是隔着被死亡劈开的无底深渊。

  迟迟虽还在热孝中,但是自从那日回家时皇帝抱着她走下御辇,人人对她的态度极度恭敬,如对胡姜皇后,只有她自己总是神游天外,毫无察觉,或者说,察觉了也浑不在意。

  云珠却很是为她高兴,有时会问:“我以后每天都来看你好么,骆姑娘?”迟迟笑了笑:“你老是过来,小侯爷不会生气么?”云珠不说话,过了片刻道:“我喜欢来看你。”

  迟迟微笑起来,趴在床头看着云珠绣花,一双眼睛宝光流转。云珠抬头看着她,说:“姑娘,我要是会画画就好了,把你画下来。”

  迟迟愣了一愣,心底的刺痛越来越尖锐,尖锐得她要喘不过气。他很会画画,当年她不过描述了几句,他就能把一个少女活灵活现的画下来。可是居然,她手里没有一副他为她画下的像。

  云珠发觉她眼底阴霾渐起,不由有些害怕:“姑娘,你怎么了?”

  迟迟勉强笑道:“没怎么,也许是累了。”见云珠惶恐,便强打精神安慰她,“真的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将来我不在这里住了,你会不会哭鼻子?”

  云珠正色道:“你不住在这里,自然是住在乐丹宫,我还能见你啊。我知道,你是胡姜命定的皇后呢。”

  过了许久许久,云珠觉察到不对,放下针线,去看迟迟。迟迟已经坐直了身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又干涩的笑了一声:“谁跟你说我是胡姜命定的皇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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