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花枝（11）
“自从神将大婚以后，阿罗就变了。她不再作仙界保守清冷、没有烟火气的打扮，转而开始穿妖界的衣服，梳妖界的发式，时常偷拿师父的令牌，频繁地到妖界行走。
“我不知道她去妖界做什么，我问她，她也什么都不和我说。直到有一天，她告诉我和师父，她已经脱去了仙籍，入了妖籍。这么大的事，阿罗都没有和我们提过，擅自就做了。
“那以后，她就和师父断绝了师徒关系，去了妖界生活。我想知道她在那边过得怎么样，拿了师父的令牌偷偷去找她，却得知她在妖界纵情声色，招惹了满身的风流债。
“我去劝过她几次，让她跟我回仙界，但她不愿意跟我回去。”
那天，他闯进一家酒楼的雅间，将她从别人怀里带出来，苦口婆心地劝她跟他回去。可她执意不肯，她说，她要让札楠知道，看不上她是他的损失，这世上喜欢她爱她的人多得是。
“仙界规矩森严，没有公务不能长时间在它界逗留，我又放心不下她，只好也入了妖籍，离开仙界去找她。”
唔，原来他是这样到妖界来的。不过，安知初在此处还有一个很奇怪的关注点：“那不就是两个徒弟都没了？你师父就让你这么走，都不拦着你？”
他苦笑，“我在师父门外跪了七天，他才同意我离开的。我还记得临走的时候，他给了我随意出入仙界的通行令，说只要我和阿罗想，随时可以回去。师父他看似无情，实则极为重情，只不过，他比其他人更加看得开罢了。”
“唔。”于是安知初脑袋里出现了一个人前高冷人后辛酸的留守老人形象，如果读心器林知止在的话，看见她的脑补大概又要喷了。她继续问：“你们都到妖界了，然后呢？”
“等我打点好一切到达妖界……”他顿了顿，看向罗姹的眼神朦朦胧胧，“我去晚了，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她被她在妖界的那些情人打成了重伤。”
安知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他口误说错了，“情人？”
“对，情人。她交往的情人大多是妖界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有几个相互之间还是相熟的老朋友。那几人小聚时得知阿罗不止和自己一人交往，觉得自己被骗，丢了面子，便一起……”
“把她给打了？”
“嗯。”
那岂不是几个妖界大佬一起欺负一个才几百年道行的小花妖？安知初忿忿地：“这也太欺负人了！”
殷绛依稀忆起，那日他赶到时，那些欺负罗姹的人正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而罗姹就倒在大街上，纱衣残破铺于地面，染了尘土和血污。她就像一柄扇骨折断、扇面破碎的纸扇，被弃置路边无人过问。
看见他，罗姹忍不住哭了。她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她，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轻贱她，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怜惜她爱她，为什么没有人真心待她。
他心疼地抱起她，说，怎么会呢，你还有我。他告诉她，再撑一会儿，到了仙界，师父一定能救她。
她眼眸半阖，有气无力地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说：“到现在，我才知道谁才是待我最好的人。师兄，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的脚步顿了顿，终于说出一直埋藏于心底的话：“是，我喜欢你，从生出灵识那天起，我的心意就未曾改变。”
罗姹许久没有出声，他以为她不行了，又空不出手去探她的鼻息，只能焦急地唤她的名字。她动了动，气若游丝，“我没事，只是……有点疼，有点累。师兄，我先休息一下，等我……等我睡醒了，咱们就牵着手，到那个札楠的面前去，我要让他看看，没有他，我一样过得很快乐。答应我，在那之前，你要一直等着我，不许和别人在一起。”
札楠，还是札楠，她对那个人还是如此介怀。他即难过又愤怒，可是见她这个样子，他又不忍心说什么，只能加快了脚步，回答：“好，我答应你，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气一气那个札楠。我会等你，绝对不会和别人在一起的。”
那时候的他，以为遵守这样的誓言轻而易举，因为他是那么喜欢她，他怎么可能会想要和别人在一起呢？哪怕她不在了，他认为自己也不会对另一个人动心。
但他不曾想到，时间的暴虐远远超乎他的想象，它可以腐朽任何永垂不朽，摧毁一切坚不可摧。轻描淡写，不着痕迹，一个力若吹灰的拂手，便翻覆了所有曾经以为的永恒。到最后，轻许的承诺竟成了沉重的负累。
“你找到她以后呢？”见殷绛不往下说了，安知初出声问道。
殷绛从遥远的回忆里回过神来，继续讲述：“找到她以后，我带她去仙界，求师父救她。师父看过以后说她伤得太重，他也无能为力。不过，他用枯荣锁暂时留住了阿罗，叫我到妖界找他的一位朋友借苍灵骨救她。”
安知初结合自己知道的事情想了想，“你师父的朋友……该不会就是我二师父吧？”
“嗯，就是。”
“所以……你就带着罗姹来找二师父救命，我们是这么认识的？”
“嗯，算是。”
她瞥他一眼，“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意思是，认识你，是在我找到你师父之前。
“我带着枯荣锁刚回到妖界，就在路上遇到了当地鹰族的王，他是伤害罗姹那些人中的一个。我那时年轻冲动，脑子一热就冲上去替阿罗报仇出气了，嗯……结果当然是我自不量力，被人家揍得很惨。
“不过，我也把他打伤了。那鹰王是个睚眦必报的，派人一路追杀我。我片刻不停地一路逃，直到我逃到狗头山，追杀我的人忌惮你师父，不敢踏进狗头山闹事，这才放过我。然后，我就遇见了你。”
当时他已经负伤奔逃整整三日，滴水未进，早已精疲力竭。见追杀他的人离开，他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昏倒在地人事不省。
不知昏睡了多久，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叫嚷。挣扎着微微张开眼睛，他看见有一名少女蹲在自己身边，她一身火红，热烈飞扬得像一团燃着的火焰。
见他醒了，她问：“你是来找诘医神治伤的？”
他意识模糊，无力回答，她又说：“但我大师父现在不在山上。”
她仔细看看他，“唉，这么好看的花精，死了可惜。”
接着，她一把捞起他，扛在肩上，“算了，救你一回吧。看你离死好像还有点远，以我家师姐的医术，救你应该不成问题。”
正欲飞起，她又把他放下来，改用抱的，“嗯……对待美人这个姿势才正确。”
往事不堪回首，往事不要再提，殷绛发誓那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被人公主抱……
“鹰王的人走了以后，我就晕过去了，是你把我带上山的。”他接着讲道。
“我用我师父的信物，向二师父借了苍灵骨。二师父的苍灵骨不外借，她说可以把阿罗留下，她会救她的。但我不放心阿罗，就一起留在狗头山了。再往后，就是这么守着她，直到现在。”
“哦……”安知初鼓了鼓腮帮子，替殷绛默哀三秒钟。以前她只知道殷绛是单恋，却不知道细节，现在看来，这倒霉孩子拿到的绝对是男二的剧本。
不过，这么说来，自己和殷美人认识还是因为罗姹。他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只是因为罗姹需要苍灵骨，而苍灵骨不外借。
虽然早知他是因为罗姹才留在这的，但其中原委她还是头一回听说。维系着自己和他的关系的，竟然是罗姹吗？难道就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向二师父要来苍灵骨，好以此为理由让殷美人留在她身边？
等等，她当年为啥要费尽心思想方设法让殷美人留在自己身边？
啊，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罗姹快要苏醒了，不再需要苍灵骨，苍灵骨也留不住他了吧。
她已经习惯了有殷绛在身边，这就像她习惯了师父们和大白的存在一样，他们的存在都那么理所应当无需怀疑。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也会走，从未想过他们之间的羁绊如此单薄。
想到这，她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叹气。
“干嘛叹气？”殷绛没有林知止的读心技能，自然是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的。
安知初思索片刻，答：“大概是……缺氧。”
“缺氧？”
“叹气之前不是要先深呼吸嘛，可以吸一大口氧气，和打呵欠吸氧一个道理。”
殷绛也像她一样深吸气，再叹气，恍然道：“原来如此！”
安知初：“……”你还真信了！
在明确意识到殷绛也许真的要离开以后，安知初发现自己似乎迅速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人生嘛，谁也不能陪你从头走到尾，终归要有分别的一天。而且和殷绛的分别又不是永别，打个电话发个消息还能联系，和人在附近也没什么两样。
所以说嘛，不是永别的离别都是耍流氓。
哈，自我洗脑成功，完全可以接受和殷美人bye了呢。我有特殊的洗脑技巧，脑回路超神，可以自由控制情绪。
正发着呆胡思乱想，瑠黎的身影在她视野中出现。望见玻璃墙里的安知初，他一侧嘴角斜斜地上扬，朝她笑了笑，眉毛也神采奕奕地扬了扬，一双眼明亮得仿佛会放电。
一进来，瑠黎直奔安知初，问道：“你们做什么呢？”
安知初指指罗姹，“看花。”
“别看那个了，”他拉上她就往楼上跑，“跟我来，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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