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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蝼蚁(22)


  安知初和林知止同时抬头,见一名男子黑袍飞扬,正缓缓落在巷口,用锁链缠住迷彩男,将他拖到了自己脚下。

  一见那男子,林知止即刻变了脸色,捅了捅安知初小声叫她赶紧把狐火收回去。安知初乖乖收回狐火,问道:“他谁?”

  “是冥府索魂无常。”林知止压低了声音,“你按我说的做,现在,马上,跟他认错,别犟。”

  “认什么错?我为什么要认错?”

  林知止一爪子拍安知初脑门儿上,“私自杀灭魂魄触犯六界律法啊你个蠢狗!我要是没拦住你你就要灭了他的魂魄了,什么仇什么怨啊。赶紧解释认错。”

  安知初心想,她凭什么要认错,明明是迷彩男先惹她,她有心放他一马可他还不识好歹,她这才动手的,又不是她的错。林知止听见她心里的想法,又一爪子拍上去,“跟你说了别犟,赶紧认错,态度好点!”

  “你们两个说完没有。”被晾在一边的黑袍人不耐烦道。

  林知止看安知初那顽固不化的样子,想要让她认错是没什么希望了,随即上前一步鞠躬赔罪:“大人,是我们不对,我们不该对他下这么重的手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过我们这一次吧。”

  黑袍人微不可查地“嗯?”了一声,林知止换上一张委屈脸,继续道:“无常大哥,这次是我们做得欠妥,但是他……他实在是太过分了。您脚下的这个人,活着的时候跟我们素不相识,却无缘无故的就想加害家妹,死了以后依然穷追不舍多番纠缠,非要置家妹于死地。今天,家妹也是逼不得已,忍无可忍了才出手的。”她噗通地跪下,“是我当姐姐的管教无方,如果要责罚,请让我分担。”

  被家妹的安知初站在旁边看着,莫名地觉得这场面很好笑,但是看林知止那副严肃的样子却又笑不出来。

  “私自灭魂乃是大罪,”无常鼻子里逸出冷哼,“分担?血海里□□五千年的罪,恐怕你分担不起。”

  血海□□,那不就像被关进周围全都是穷凶极恶者的监狱一样么?以她们现在的能力,恐怕很难在血海里熬过五千年吧。

  天呐她要被抓走关进监狱了?本分生活的自己要进监狱了?还要囚禁五千年?那是多久,出来的时候人类还会存在吗?五千年她都不能再见到自己的朋友亲人了?安知初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终于知道怕了。她慌张地在林知止旁边跪下跟着认错,眼里忽呛出泪来,连话都说不连贯。

  那无常见两人这幅样子,手一挥拿出一个平板电脑一样的东西,手指在上面划了几下,又看看脚下的迷彩男烧得残破的魂魄,沉吟许久了然道:“□□,杀人,恶行累累,确实不是什么好人。”或许是看安知初哭得太惨,无常有些看不下去,无奈地叹了一声道:“算了,不怪你们了,快别哭了。这火是谁放的快点自己来灭掉,一会儿真烧死可就真的犯大错了,连我也救不了你们。”

  “啊……啊?嗯!”安知初没想到自己居然就这么被赦免了,喜出望外,一歪头用肩膀处的袖子擦了一把眼泪,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把火熄灭了。

  无常没有多留,安知初熄灭火焰以后,他就拖着半死的迷彩男魂魄离开了,长长的锁链拖在地上,叮铃当啷地响。

  眼看着无常的背影消失,安知初这才松了一口气,扯过自己的衣襟几下擦干了眼泪,做了几次深呼吸,拍拍胸脯压惊道:“可吓死我了,我就说嘛,我这么遵纪守法的好少年怎么可能进监狱呢?”

  林知止没搭话,安知初低头看看到现在还跪在地上的林知止,发现她的眼圈红了。

  “你……你咋了大白?”刚才那么镇定,这会儿是怎么了?

  林知止嘴角向下一咧,哭了出来,“吓死我了你,”她屁股往后一坐,在地上盘腿坐着哭得一点形象都没有了,然后她今晚第三次一爪子拍在安知初脑门儿上,口齿不清地埋怨安知初:“你个蠢狗,不就是让神经病盯上了么,才多大点事啊你干嘛发那么大的火……”

  “你要不高兴的话打两下就拉倒了呗,还要烧了人家的魂,烧你妹啊就你会点火啊……”

  “至不至于啊你,非得下那么重的手,我拉你都拉不住……”

  “长这么大,我还头一回见你这样,吓死我了呜呜呜呜呜……”

  “妈蛋还碰上冥府鬼差了,万一真把他烧得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咱们被当成犯人抓走了可怎么办呜呜呜呜,师父都救不了咱们了呜呜呜呜……”

  听到这,安知初终于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道歉和绞尽脑汁想的安慰的话全都咽了回去,打趣她道:“你不是挺厉害的嘛,跟无常讲得头头是道的。还说什么,没管好家妹是我当姐姐的错。谁是你家妹!明明生日都没差几天,占便宜也没有你这样占的。”

  “滚,谁稀罕占你便宜,我那是用窥心术知道他同情心泛滥而且家里有个爱惹麻烦的妹妹,我是在打亲情牌博取同情啊你个蠢狗。”她第四次一爪子拍上安知初脑门儿。

  安知初不满地揉头,听见有人正往巷口来,架着林知止两只胳膊拽她起来,说:“走吧,有人来了,咱们回家。”

  林知止抹着眼泪点点头,两人化回人身一起往回家走,没走出几米就有人拐进了巷子。安知初觉得那个人的气味非常熟悉,眯缝着近视眼仔细一看,发现那个人竟是陶敛。

  有生之年她居然还有机会再见到陶敛,要知道她可是差一点就要进监狱死掉了,安知初此刻的劫后余生感尤为强烈,激动地高喊着“门帘儿”,一边大幅度挥手。

  安知初问陶敛怎么这么晚跑到这儿来了,陶敛说她在丹青阁里感觉到安知初在放妖气,怕出事就循着妖气的来源来看看。路上林知止一直在抽泣,安知初给陶敛大致讲了刚才发生的事情,陶敛听完,在两人头上各赏一个爆栗,气不打一处来地:“真不让人省心,一会儿不看着就给我惹事儿!”

  安知初怨念地揉着头想,这好像是今天第五次脑门儿受到凌虐了……

  ***

  后来回了丹青阁,林知止才终于止住了抽泣。两人先后洗了个澡,各自换下了因为擦鼻涕擦眼泪和坐在地上耍无赖而弄脏的衣服。等安知初从浴室出来时,林知止和陶敛正在沙发上围着半个西瓜坐着,边看电视上的搞笑综艺节目,边用勺子挖西瓜吃。安知初毛巾搭在肩上隔离开睡衣和湿头发,踩着沙发背过去,挤到她俩中间,拿起插在瓜红色瓤上大概是陶敛帮她拿好的勺子,和她俩一起挖西瓜。

  西瓜冰镇过,入口嚼第一下,牙齿还不适应,战栗由牙齿传至整个头骨,让她不禁缩起脖子抖了一下脑袋,随后而来的,就是令人身心舒畅的甘甜和清爽了。

  果然,夏天和西瓜是绝配。

  在她发呆的时候,林知止和陶敛被综艺节目里耍宝的艺人逗得哈哈大笑。安知初恍然以为刚刚巷子里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她们只是出门吃了个甜品,逛了趟街,然后溜达回丹青阁,洗澡看电视吃西瓜。

  好像迷彩男不曾再次出现,好像她不曾失控,好像她们不曾面对违反六界律法的严重后果给她们带来的恐惧,好像她们都不曾因为慌张害怕而没出息地掉下眼泪。

  总是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以为自己什么都可以面对,然而在真正能威胁到她们的危险面前,她们都会恐慌失措,都会害怕哭泣。说到底,她们还都只是被家人保护在羽翼下的孩子,也许会因天性而比同龄的人类更强悍漠然,但是内心却还只是不知天高地厚且脆弱的孩子。

  林知止和陶敛又一阵爆笑,安知初继续吃西瓜发呆。刚才的事情,回想起来多少有些蹊跷,当时她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一心要把迷彩男置于死地呢?就算他多次意图害她,她只要狠狠打他一顿让他再也不敢惹自己就好了,当时为什么那么想要彻底杀灭他的魂魄?好像自己的理智被什么控制了。

  “我觉得好像只要我一变回兽形或者妖身本相,好多行为就不受我自己控制了,今天是这样,端午采艾蒿时是这样,上次在医院也是这样。”安知初回忆了一下又自言自语道:“不对,在医院那次我既没变回妖身本相,也没变回兽形。”

  陶敛瞥她一眼,随口回答她:“兽形的确会对思维和行为产生影响,不止你一个会这样。”

  “妖身的本相呢?”

  “这个……”陶敛含着勺子想了想,“你都说是妖身本相了,本相就是真正的你啊。”

  “哦。”

  很快水红的瓜瓤全都进了她们的肚子,综艺节目也演完了。睡觉较早的林知止和陶敛各自回屋准备睡觉,安知初抱着豆绿色棉麻质地的抱枕,缩在沙发上举着遥控器调台,路过某科教频道时,她偶然看见屏幕左下方的竖排字,鬼使神差地调回了那个节目。

  竖排字是一个节目标题:昆虫的寄生。

  “比如双翅目蚤蝇科下的昆虫蚤蝇,雌蝇会用产卵器刺入红火蚁腹部产下自己的后代。卵在红火蚁腹部孵化,幼虫逐渐转移到红火蚁头部,以其血淋巴和肌肉等为食。蚤蝇幼虫化蛹时,会驱使宿主红火蚁爬出巢穴,随后断头。蚤蝇蛹在剩余的蚂蚁残骸头部几丁质外壳的庇护下继续发育,待到成虫羽化后从中飞出。”

  “膜翅目的茧蜂科。茧蜂种类全部为寄生性,每个宿主体内的幼虫可多达150 多只。它们寄生于许多重要的害虫体内,但也有少数种类寄生于益虫。这种蜂的寄生方式属于拟寄生,雌蜂会将卵产在毛虫的体内,孵化出的幼虫会在这些毛虫的体内发育,并以它们的身体组织为食,最终发育成熟并钻出寄主体外。”

  “茧蜂的的寄生机制可以降低茧蜂幼虫被捕食者捕杀的几率,由此可见,茧蜂进化出这种机制,能够提升幼虫的生存机会。”

  昆虫这种东西其实很邪乎,它们身上有许多人类无法完全了解掌控的特性,比如寄生和拟寄生。

  看完科教节目,安知初又想起了同是昆虫的青怨鬼。青怨鬼的诅咒其实也可以当做是一种特殊的拟寄生吧,卵产在寄主的身体里,蚕食寄主的身体组织生长,最终使其死亡。

  茧蜂寄生于毛虫是为了提升幼虫生存机会,青怨鬼的寄生也一样可以使其种族的生存状态变得不那么艰辛。

  好像青怨鬼的复仇机制和乌鸦也有些相似。人说乌鸦记仇,它们会报复曾经伤害过它们的东西,包括人和其它禽类。虽然有时它们倾尽全力的报复的力量并不能给仇家造成多大的伤害,但这种报复并不是徒劳的。比如某个天敌捉了只乌鸦不小心被其它乌鸦撞见了,从此就上了乌鸦的黑名单,以后它每次碰见乌鸦都要被骚扰一番。这倒不见得会让它受多少伤害,但是至少能让它觉得抓乌鸦很麻烦,以后还是抓别的猎物更省心。

  同样,因伤害了青怨鬼而被诅咒的人,即使有办法解开诅咒,也会牢牢记住青怨鬼这种东西不好惹,以后会注意不去惹它们。

  科教节目演完,殷绛也回来了,带着一身的酒气,和他身上原本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奇异的诱人。

  “章柏芝的尾款打过来了,”他一边脱鞋一边说:“好像是在去她家的路上用手机打的。但委托没能全部完成,我又把尾款退回去了。”

  安知初放下抱枕,去餐厅冲了一杯蜂蜜水给他缓缓酒劲,想着这年头钱真是不好赚。她想把晚上遇见了迷彩男还见到了无常的事跟他说,但看他已经这么糟心了,就没提。然后殷绛在酒精作用下早早睡下了,安知初一个人呆了会儿觉得无聊,也回了房间,关了灯躺着。

  耳边忽有蚊子的嗡嗡声,响了几声就没了,大概是飞远了,可是没过多久,那蚊子又飞回来在她耳边嗡嗡。好烦。她将床头放的耳机抽过来,塞进耳朵里堵住耳朵,瞬间世界清静。

  闭上眼睛,她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就算耳朵塞住了,蚊子也还是在她屋里,她还是会被蚊子叮,只塞住耳朵治标不治本卵用没有啊。话说,听见蚊子声的正常反应难道不应该是起来打蚊子?

  对,应该起来打蚊子。

  蚊子虽说讨人嫌,但是也是很可怜的卑微生物,在人类的手掌和苍蝇拍下只有躲闪的份,一个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想到这,安知初便又想起了妖界娇弱的宠物虫软玉。

  蚊子和软玉都因为力量过于薄弱而无法保全自己的性命,而就算是以诅咒自保的青怨鬼,也一样会死在符水之下,这就如同动物界强大的捕猎者们一样会死在人类的枪口底下一样。

  在相对的强者面前,弱者的生命如同蝼蚁,强者的手想捏死谁就能随随便便地捏死谁。想要不生活在强者和强权的掌控下,只有努力成为最强大的那个人,站在力量和权力的至高点,掌控自己和他人的命运。

  所有的生命都同样的高贵,也都同样的卑微。不想做蝼蚁,只能拼尽自己的全力去挣扎去争取,去变得强大,而不是依附于强者,靠强者的施舍存活。

  安知初拔下耳机,凝神去听那蚊子的声响,待那声音再次凑近,随着清脆的合掌声,蚊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扯了张纸巾擦擦手。如果蚊子也有青怨鬼的诅咒技能,谁杀它谁就死的话,大概她就不能这么随便地拍死蚊子了。

  不过,要是蚊子像青怨鬼一样,那么人类应该早就灭亡了吧。:)

  ——《蝼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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