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蝼蚁（1）
江霆死了，一直靠在沙发上刷朋友圈的薛宁瞪圆了眼睛，震惊地告诉了安知初这个消息。
江霆也是A高的学生，按道理说他跟薛宁是没什么关系的，但这江霆在小学初中时一直都和安知初一个班，安知初认识他，每天和安知初混在一起的薛宁也因此听说过这个人。
“你说啥？”安知初在KTV包厢里，耳朵里除了梅馨语吼的《新不了情》，什么都听不见。
薛软妹凑到安知初耳朵边上喊：“我说，八班那个江霆，你以前的同班同学，死了！”
“死了？”安知初反应了半天，她没听错吧，阿宁说的的确是“死了”两个字么。她身边怎么可能会发生认识的同学死了这种事？这也太玄幻了吧。
“怎么死的？”安知初喊着问。
薛宁也喊着答：“不知道！我看朋友圈上八班的人说的！有说病死的！有说出了意外的！还有说是因为成绩不理想自杀了！”
真死了？安知初还是不能相信身边的同学会死这种事，虽然她对江霆这人印象不好，但还是不太希望他死掉的，毕竟是那么年轻的生命。说不定是谁在恶搞呢，恶搞开玩笑什么的太有可能了。
要是真死了……死了就死了吧，反正不关她安知初啥事。
《新不了情》终于结束，包厢静了片刻，但马上又重新闹了起来，这次的歌曲换成了《倒带》。安知初看看手表，现在是晚上八点二十分。
一个小时前，安知初接到梅馨语的电话，梅馨语约她和薛宁唱K。安知初说这么晚了要不明后天再去，梅馨语在电话里又是闹又是耍赖的，死活非要她出来，也不说为什么一定要今天去唱歌，安知初觉得梅馨语不太对劲怕她有什么事，只好给薛宁打电话叫上她一起。
她们来的这家优声KTV离安知初家比较近，因为安知初有一张从殷绛手里勒索来的这家KTV的贵宾卡，唱歌不用她们花钱。不过这离梅馨语和薛宁家离这就远些了，等她们到KTV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
梅馨语自从进了包厢起就一直在唱，连麦霸安知初都抢不上麦。今天的小梅有些不正常，尽挑些忧郁悲伤的歌唱，她的必唱曲目《最炫民族风》到哪去了，逗比奇葩的小梅到哪去了？安知初趴到薛宁耳边，悄悄问：“小梅这是怎么了，失恋了？”刚问完她自己就把这种可能性否定了，想失恋，首先小梅要找个人谈恋爱，如果说是单恋失恋了……那件事不是过去很久了么，殷绛说自己有喜欢的人的那天，小梅就已经哭成狗了。
消息灵通的薛宁也不知道梅馨语这是怎么了，看了看站在屏幕前唱得激动的小梅，疑惑不解地摇头：“不知道啊，”低下头，手指在手机屏上划了划，“不会是因为老猴吧？他刚和吴桐月在一起了。”
安知初又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谁和谁？”
“小梅喜欢三年的老猴啊，前几天他和吴桐月在一起了。”
什么！吴桐月不是和王博肃有宿世情缘的吗，他俩上辈子不是有遗憾这辈子会再续前缘的吗，居然分手了吗！吴桐月和老猴这俩人又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啊！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关老猴什么事，小梅现在不是喜欢我家伙计吗？”
这么一说安知初才想起来，小梅好像已经很久没提过殷绛了，高考结束后她好像忽然对殷绛失去了兴趣，再也没问过关于殷绛的事。之前虽然知道了殷绛真的心有所属，但一根筋死心眼的梅馨语依旧执着地喜欢他，还说哪怕只能默默看着他也无所谓，说得安知初都要感动了。后来她向安知初要殷绛的联系方式，安知初说等高考完再给她，高考完，给了梅馨语殷绛的手机号以后……梅馨语似乎就再也没跟安知初提过殷绛了。
莫非是成功联系上了，她就再也不和安知初讲殷绛了？就算梅馨语不讲，如果他们有联系，殷绛也一定会和安知初提啊……不合理，不对劲，一定有问题。
“这样吧，我们俩直接逼问她怎么了吧，软磨硬泡严刑拷打肯定能问出来！”薛宁积极地出主意。
你以为这样有用么？安知初泼她冷水：“我在电话里就已经软磨硬泡问过了，并没有什么卵用。而且，你看她霸着麦克风岿然不动的样子，能找到机会问么？”
“问不出来是你问的方法不对，看我的。”薛宁认真脸对安知初点点头，鼓励道：“你负责抢她麦把她带过来，我负责问。加油，你一定行的。”
不要说得那么大义凛然啊喂，你其实根本就是为了听点八卦吧阿宁！安知初腹诽，趁梅馨语唱完那首《倒带》，赶紧上去抢了她的麦克风就跑，甩下凉拖爬到沙发背上站着，像胜利女神像似的，一手高高举起麦克风，坚决不让梅馨语拿到。
梅馨语受到了身高、身体平衡能力与灵活性的多重压制，好不容易爬上沙发背却站不稳，站稳了又够不到。跳下沙发背，她又想去拿另一个麦克风，安知初给薛宁使眼色，薛宁眼疾手快地抢了另一个，最后梅馨语赤脚站在沙发上，仰着头对安知初气冲冲地：“你们俩要做什么！”
安知初把麦克放到嘴边，声音远远地荡出去：“你都唱半天了，让我唱一首！”
薛宁也附和道：“对对，小初唱的比较好听，一直听你鬼哭狼嚎，我需要洗洗耳朵。”说着拉梅馨语坐到沙发上，摆出将要促膝长谈的架势。
为了方便那两只说话，安知初特地去点了好几首安静些的歌，自己坐在点歌机旁边，双腿蜷在沙发上专心唱歌。
唱了两首嗓子有点干，第三首等间奏的时候，安知初拿了一瓶贵宾卡服务里自带的啤酒打开，她知道自己酒量差，就只喝了一小口润润喉咙。放下酒瓶时往身后一看，她手一顿，那口含在嘴里没咽下去的啤酒直接呛进嗓子眼，让她咳嗽了好半天。阿宁和小梅是聊了些啥！怎么俩人一人一瓶啤酒对着喝上了！小梅怎么还一边哭一边喝！
安知初立即放下麦克，跑过去坐在薛宁旁边，问：“现在什么状况？”
“我没猜错，”薛宁在安知初耳边说：“小梅就是因为老猴和吴桐月在一起了才不开心的。”
是为了老猴？她又喜欢老猴不喜欢殷绛了？所以说小梅是终于脱离了名为“害人精殷绛”的苦海么，可喜可贺！安知初在心里鼓掌。可是现在小梅的痛苦程度……其实也没比喜欢殷绛的痛苦少多少吧。
唉，为情所困的少女啊！
“来，梅梅，我陪你喝！”安知初豪情万丈地举起酒瓶子……最后只喝了半瓶还不到。
不能再喝了，以她那烂酒量，再喝她真怕自己失控。
梅馨语不停地在喝酒，送的半打啤酒被她干掉了三瓶多，剩下的两瓶被薛宁解决了。三人都是没怎么喝过酒的，薛宁还好，两瓶下去也没什么反应，而梅馨语今天是第一次喝酒，喝着喝着她就开始耍酒疯，死死抱着麦克风胡乱唱。
安知初点的那几首平静些的歌过去之后，就又回到了梅馨语的失恋专辑，她一边哭一边喝一边唱，安知初薛宁拉也拉不住，恰巧两人也被酒精搞得有点脑子不正常，最后就成了三个人一起发泄一起放纵一起疯。
梅馨语疯是因为她喜欢了三年的人和别人在一起了，薛宁疯也许是因为她为了高考而与她的初恋男友分手了，安知初也觉得心里有点闷，可她又不知道这种情绪的来源是什么。
小梅和阿宁是为了感情，可她呢？她的少女心早就光荣牺牲了，自认为过了小学生年纪以后再也没有喜欢过谁，所以她是不会为了情爱而感到内心憋闷想要发泄的。也不会是因为成绩啊，她已经如愿以偿地收到Y大的录取通知书了，专业也还可以接受，商科，跟化学完全没有关系。
那么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或是，为了谁呢？头有点发胀，她揉揉头，闭上眼睛，眼里恍然出现了谁的身影，就在她探寻她情绪的来源时突然闪现。
身影一闪而过，她没有深想，甩了甩头忘掉那身影，继续和她俩一起疯去了。
虽然三个人都在疯，但实际上喝多了的只有梅馨语一个，薛宁和安知初的头脑还是清醒的。薛宁看了时间，二十二点三十分，夜深了，她们几个这样子应该是没有能力自己回家了，得找个人接她们，于是她给她表哥打了个电话，让她哥来接她。
没过一会儿梅馨语的妈妈也打电话来了，安知初和薛宁觉得小梅的状态应该是接不了电话的，迅速商量一下，决定由和梅妈比较熟的安知初接。
果然梅妈是催梅馨语回家的，安知初拿着手机到走廊，谎称梅馨语去洗手间了手机不在身边，又告诉梅妈不用担心，薛宁那个当刑警的表哥会送她回去，梅妈这才略微放心地撂了电话。
回了包厢，安知初问薛宁：“你哥真过来？”
“嗯，我刚给他打电话了，他开车马上来。你家近，我们先送你回去，然后再送小梅。”
安知初想要不要叫殷绛过来接她，殷绛现在放假，就住在丹青阁里。不过那么几步路还特地找他出来接，是不是有点太矫情了，况且梅馨语还在。她对薛宁点点头，“行。”
安知初见过薛宁的表哥五六次，不过都只是薛表哥来接薛宁时遇见，打个招呼的一面之缘而已。薛宁的父亲在国外工作，薛妈妈的大姐——也就是薛表哥的妈妈——和薛宁一家住到了同一座公寓楼里，两家住得近，有事还能互相照拂着。薛宁薛静和表哥一起长大，感情好得像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兄妹似的，妹妹有事，薛表哥从来都帮着忙前忙后毫无怨言。
薛表哥果然很快就到了，不过不是开车，而是坐出租车。表哥说先送安知初，安知初心想他没开车，送她回去还要麻烦人家多花路费，就说不用送了，她家特别近，不到五分钟就能到家，不会有危险。
“那怎么行，”薛表哥不同意，“哪能让女孩自己走夜路，现在这社会不安全的，我队里最近还在跟一件连环强*奸杀人案呢。”
“就是就是。”薛宁跟着说。
连环强*奸杀人案也不会那么巧轮到自己身上，安知初想，况且就算真碰见坏人了，落到她手里也是坏人先完蛋。
“哪能那么巧就碰见坏人了，没事儿，我练过，一般人动不了我。”她下巴扬了扬指向被薛宁搀扶着还站不稳的梅馨语，“小梅都已经这样了，就别再送我瞎折腾了，你们赶紧送她回家吧，再说出租车也装不下我们四个人呐。”
薛表哥为难地在安知初和梅馨语之间看看，觉得五分钟的路程应该出不了什么事，那边梅馨语又在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地耍酒疯，无奈之下，薛表哥嘱咐道：“那我送她们了，你自己小心点啊，别怕绕远路，从人多的地方走。”
看着那三人上了出租车，安知初才开始往家走，她说不到五分钟就能到家，其实是坐公交的时间，走路的话，从这回丹青阁要十分钟。
不过十分钟路程也不远，前一半路都是繁华路段，晚上十点半十一点也有不少行人车辆，中间有一段是人烟稀少的小胡同，穿出去就是丹青阁所在的那条街了。安知初在路口等交通灯，陶敛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说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回去，然后挂了电话收起陶敛因为换新手机而送给她的旧苹果手机。
绿灯亮了，她刚要过马路，有人从后面拍拍她。
那人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矮小男人，目测和梅馨语差不多高，身穿脏破的民工迷彩服，手上拎着黄色的安全头盔，褶巴巴油腻腻的脸上笑得有些猥琐，他用讨好似的卑微语气说：“大妹子，你跟我走吧，我给你钱，我有钱。”
哎？她这是被变态搭讪了？安知初皱眉打量他两眼，怎么看他都不像好人，他这话的意思是……把她当成某种不正当职业者了吗，她也没穿什么不正经的衣服啊，白短袖棉T加短裤，女学生的标准休闲套装。难道是短裤太短？难道是她身上有酒气让人觉得很好调戏？
她完全没搭理那男人，扭头走了，过了马路回头看，他还跟在她后面，带着那种很恶心的笑容。
还真让薛表哥的乌鸦嘴给说中了，真遇上变态了……安知初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快走几步想甩掉他，再回头他还跟着，挑衅似的摇了摇黄色安全帽，笑得更恶心了，还故意挺了挺下半*身的某个部位。
这肯定是不怀好意的人，安知初觉得那个动作很碍眼，那种笑很碍眼，那个人也很碍眼，看着就觉得反胃。当她好欺负么？行，那她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好欺负。这种满心邪念精*虫上脑的社会渣滓，死了才好，死不了废了也好，这条街上人多，等到了人少的地方，她一定叫他后悔自己跟上她。
此刻她的表情完全不同于平日里没心没肺的阳光笑容，而是换成了一种冷漠阴鸷的神色，她慢慢回头，瞥了那人一眼，勾起唇角，加快速度，过了一条小马路，想引他到前面很少有人经过又是监视器盲区的胡同里去。
见她没有呼救，似乎非常恐慌地加快脚步意图逃跑，而且逃跑的方向又是寂静无人的小胡同，后面的尾随者更加兴奋。他的猎物如此软弱不敢反抗只知逃跑，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释放自己，盯着她的方向迅速跑起来。
过了马路以后，安知初故意放慢脚步等后面的尾随者跟上来，身后急促刺耳的刹车声骤然响起，回头一看，一辆蓝色的大货车停在路口，司机慌张地打开车门跳下车，距离大货车车头三四米远的地方，躺着一个人，暗色液体从他的身体向四周蔓延开来。
货车司机在地上那人周围不知所措地谩骂打转，安知初走回路口去看了看，刚才的尾随者脸朝地面横在马路中间，昏黄灯光下一身绿迷彩好像一摊斑驳的垃圾。
不等她动手就死了，有点可惜呢，不过也好，他再也不能祸害无辜的姑娘们了。
她看向他的眼神，如同在看路边枯叶堆里一只僵死的秋蝉，高高在上地怜悯着，不屑一顾，冷眼旁观。
然后她转身，逆着路灯的光，漠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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