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文学网 > 临安夜话III > 第3章 花妖

第3章 花妖


  你像一朵花儿,

  如此甜美、可爱和纯洁;

  我凝视着你,一丝哀伤

  潜入我心田。

  我觉得似乎应该

  将手心放在你头顶,

  愿上帝保佑你

  永远纯洁、可爱和甜美。

  ——亨利希·海涅《你像一朵花儿》

  2015.8.5星期三天晴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的生日。

  一早,爸妈都上班去了,家中只剩下我一人。我便邀请了云起、小梅和离殇来我家吃中饭。我不敢请他们来吃晚饭,因为他们是一群不老的妖怪,平素极少与人往来,我不能冒险让工作了一天的爸妈知道他们,这其实也是妖精的可悲之处,明明生活在世间,却不能为人知。

  但说是邀请,最后菜是小梅做的,蛋糕是云起带的。我和离殇就带了张嘴巴。

  离殇的全名是穆离殇,是只雪妖,也是一个可爱机灵的小丫头,看见她的人,一定都会喜欢上她。

  今日,云起还带了一束满天星过来,这束洁白的花,看得我十分欢喜,像极了云起书店后院里种着的一株琼树上开的花,我对琼花一直有种莫名的喜欢。

  私底下,我偷偷用手机查了下满天星的花语,百度里说,满天星的花语为清纯、关怀等。在情感方面,满天星代表着“甘愿做配角的爱”。意为:永远守护你,却绝对不会干涉你的生活。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送我满天星的真实含义。云起他,是打算永远保护我吗?

  开饭时,金毛犬“大屁”一直摇着尾巴,两眼发光,直愣愣地看着我狂流口水,不时用它又粗又大的爪子在我的大腿上抓上一把,我知道我若再不给它吃东西,它很可能会将我当作食物给吃了,我无可奈何地挑了个有很多肉的排骨给它吃,心想总有天,家里会被大屁给吃穷了去。

  我向云起问道:“最近大屁有没有给你添乱?”

  云起淡淡道:“它很乖,只有看见你时,才不太对劲。”

  我啊了声:“怎么不对劲?”

  “比如撕书,比如努嘴,比如抓人,比如发情……”

  发情?我知道他应该是开玩笑的,我又不是狗,大屁是只还没修成人形的狗妖,只会喜欢好看的雌狗,怎么会看上我呢?

  我噘了下嘴,岔开话题,问:“最近,你有没有收集到什么好书?”

  我知道云起的爱好一是收集书,只要市面上的书,若是有灵魂的,他会一一收集,但书有灵无灵,凡夫俗子自然是看不出来的。这个爱好,我从小梅和离殇那里旁敲侧击出来,大概是云起心里一直惦记着一个人,那人很爱听故事,所以他收集这些有着灵魂的故事,只愿有天能将这些故事讲给那人听。

  我已经知道那个人是个女子,是云起一生最在乎的女子,也许他活在人世间的这八百多年,只为等待那个女子。我衷心祝愿他能快点遇到她。若没有小梅和离殇,他实在太孤独了。我不可能永远陪着他。

  云起卖了个关子:“吃完饭,再告诉你。”

  我立刻埋头,迅速吃饭。

  吃完饭后,我们又吃了点蛋糕,在楼下坐了会儿。云起才对我说:“的确找到一本书,只是这书已经开封。”

  我明白他的话外音,很明显他买到了那本书,但书里的妖怪已经逃了出来,来到了我们这个现实世界。

  我问:“这是什么书?”

  云起淡淡地说:“《两生花》。”

  我道:“讲了什么?”

  云起二话没说,从棕褐色的公文包中拿出了那本书,这仍是一本三无书。本国是个出版三无书的大国,一个释义是无害、无益、无聊,第二个释义是无作者、无标价、无出版号。当然后者几乎没有,《两生花》有明确的标价,有出版号,只是作者是佚名,连作者名也没有的书,是很难出版的,因为很少会有人买不知名作者的书。即使作者写了个流行题材,若不是出自名家之手,也鲜有人买。我估摸这是本盗版书籍。

  我不太认同去买一本盗版书,云起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说:“这不是一本盗版书,写这部书的作者有支魔法笔,他写的东西能够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会突然出现在某些书店不起眼的角落中,只有有缘人才能发现。”

  “你二楼的书籍都是他写的吗?”

  云起摇头:“这些作者皆是被命运挑中,他们寿命将尽,便会将手中的笔传承给下一个接班人,一个个接班人写就了这些书。”

  我知道要成为一个优秀的作者,要有非凡的笔力,观察力和忍耐力,更重要的是,要有想象力,这个想象不是天马行空,而是一种手法,用虚构的方法来反映现实世界。即便是写实的文章,其实还是有虚构的成分,不是么!

  但我们的世界,想象力其实有些贫乏了。每当一个孩子说他在田野里看见了一个奇妙的世界,说鱼儿会舞蹈,青蛙会合鸣,清风会奏乐。每一个和他一般大的孩子都说他在胡说八道时,我就会想现在的小孩都怎么了,难道连最简单的想象力都没有了吗?

  孩子需要想象力,作者也需要。我有时觉得作者很多时候都和孩子一般,还有颗童心。魔法笔选中的作者,应该是这样的。

  “那他们能够改变书中的结局吗?”

  “在书还未完成时,他们可以随时改变结局。但书一旦写成,成了经典,后人便不能轻易改变。”

  我明白,经典之所以是经典,是它的结局常常带有打动人心的现实意义,不能随便改动。

  云起书店的书,鱼龙混杂,三流作品有,经典也有。我不知道《两生花》到底算什么,除了云起和作者本人,估计还没有人看过它。没有读者的品鉴,它什么也不算,只是一卷书稿,只有被人证明后,才能知其价值,可之前,难道它便没有价值了么?多奇怪的社会现象啊!

  我叹了口气:“那让我们来看一下这本书籍吧!”

  有云起在,我们无需一字一眼地看书,他直接带我们进入了书中的世界。我其实比较厌恶这种速阅的方法,因为我觉得自己从文字中看到的世界要比自己亲眼所见的世界更生动,更美丽,更精彩。我希望每一个看书的人都能看见一个想象中的世界,那里千姿百态、绚烂多姿……

  但离殇小丫头,却着实喜欢云起的这种方法,看书和看电视相比,她通常更喜欢看电视。

  我本想百度下关于“两生花”的概念,可在书中,是没有任何信号的。云起看我把玩手机,猜出了我的意图,道:“这个故事里的两生花和百度里的两生花不同,查了也没用。”

  我哦了声,他又跟我说:“两生花是一种传说中的花,谁也没见过,你百度到的也只是人们虚构出来的样子,美丽的好像只有天上有人间无,可在这里,你会对它有个直观的印象,其实一切想象中美好的东西,真放到眼前,其实再普通不过。打个比方,你可知道相思树?”

  “名字真好听,是红豆树吗?”

  “可以这么说,但在我们的那个世界里,相思树是槐树,有紫穗和白穗之分。红豆树也好,槐树也好,只要被寄托了相思之意,便能被称为相思树。”

  云起说“我们的世界”,可见我的世界和他们的世界是不同的,我和他们不是同类人。我心里有淡淡的悲哀,低下头问:“那这两生花,到底是什么花?现实中有吗?”

  “其实是睡莲。”

  我抽了抽嘴角,没想到两生花原来是再普通不过的睡莲。只是名字文雅些,叫做碧台莲。这或许正如美国作家华盛顿·欧文在《布雷斯布里奇田庄》里说的,当丈夫还是恋人时,他幻想着妻子的所有美德,女性是难以真正企及的。男人注定要受骗,他并不是被性*爱的艺术而是被自己的想象所骗。他们始终在追逐女神,娶到的总是凡人。

  我们也被“两生花”这个玄妙的词给骗了,其实它只是一株睡莲罢了!

  但与其他睡莲不同的是,野生的碧莲台开花不易,在凡世,一池只开两朵花,故被称作两生花。传说,它是佛祖座下的莲花,受妙音佛法熏陶,和其他花草不大一样。

  我们来到了一个山洞内,洞内有一池清泉,头顶鬼斧神工地凿了个口子,落下几道明媚的阳光,刚好照在水池上的两朵洁白莲花上。

  池中莲叶依依,贴着水面生长,苍翠碧绿,两朵莲花,花还合着,娇羞地打着花骨朵儿。

  待入夜了,花中心的嫩绿莲蓬犹如被萤火虫点亮,发出一阵皎皎的幽光,在氤氲的光照下,花徐徐开放,花中幻化出两个白衣的美貌少女来。开心时,少女相互泼水,嬉戏打闹。安静时,她们坐在潭边,将一双白皙的玉足放于水中,看水上映照出的明月。

  洞外的萤火虫飞了进来,在洞内翩翩起舞,将本该暗淡的山洞照亮,朦朦胧胧的光,温馨浪漫。

  她们大约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几乎长得一模一样,长发若绸缎般垂至脚边,瓜子脸,左眼下都长着一颗泪痣,一颦一笑间,都隐隐带着一种莫名的悲戚。若不是年幼的唤年长的为“阿姊”,我真分不清两人到底哪个年长哪个年幼。

  潭水间,天地虽然狭小,她们两人却度过了一段十分温馨的日子。直到有一天,一群人走进山洞,看见水潭内的莲花,急匆匆地摘走了一朵,她们的人生从此发生改变。

  这群人风尘仆仆,穿着虽不俗,衣衫却都沾着露水灰尘,似乎之前在山间逗留许久。听云起说,他们是专门出来找碧台莲的。可野生的实在难找,他们翻遍了好几座山,才找到这里的两朵。

  我对辣手摧花的人,没什么好感。云起对我说,这些人摘走这朵碧台莲是有原因的。我虽然知道理该如此,心里还是不大能够接受。他们摘走了一朵,那还有一朵该如何,他们难道不知道从此只有她一个人了吗?

  他们的确不知道。

  被摘走的那株是小妹白幼,阿姐白淑被孤零零地留在了水潭里。从此白淑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唯一的温暖就是山洞上依稀照下来的阳光。

  夜里,她站在水潭边,低头看着身旁的那根残梗,这告诉她一个事实,白幼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身上的一袭白衣,衬得她的身形越发单薄清冷。微风拂过,平静地水面上唯独映照出她形单影只的身影。

  我问云起:“你说,一朵花被摘了后,还能活吗?若它被放在水里,应该还能活几天,那么这个时候的它,还算活着的吗?是它枯萎时,但还在枝头,还是它不在枝头,却还保留着鲜绿的样子,这两种,哪个才算是死了?”

  云起将手放在我的头上,笑话我的问题真多,让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但过了不久,他回答:“生命在于运动,活着就是一个运动的过程,就像水流,流动时,它便是活着的,从水中打出一桶水来,这桶水平静时,它是死的,可是我们将它从高处倒下,它开始流动,又是活着的了。”

  我哦了声,假装听懂了,却根本没有理解,他的世界果然不是我可以进入的。

  但这时,我已能肯定,白幼被摘下,最初的几天,她应该还是活着的,但离根离水的植物,注定活不了多久。

  白淑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做了个决定,她要去找她的妹妹,将妹妹救回来。

  她是一只花妖,不能离开本体太远,好在她妹妹被带到的地方,就在她所在的这座山的山脚下。那是个很大的山庄,名为浮渠山庄。

  山庄的庄主做着制镜的生意,膝下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名为红芙,小女儿名为红蕖,两个女儿并非一母所生。大夫人的女儿红芙,心高气傲,为人刁钻刻薄,二夫人的女儿红蕖生性温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习得了父亲制镜的手艺,很有可能成为下个接班人。

  浮渠山庄的庄主自然更喜欢这个小女儿,几个月前,京城内历年为宫廷种植御花的曾家更是上门到他们家向红蕖提亲,送了一大笔的聘金,连聘书都已写好。

  曾家独子曾相隐在京城是出了名的风流倜傥,与红蕖初识于湖滨,因一池红莲结缘。

  此后,他们更是有多次的相约相见,两人情定终生,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红蕖的父亲对这门婚事很满意,爽快答应。本以为一切都会进展顺利,却不料红蕖竟突然病倒了。

  红蕖的病很奇怪,她的脉象很正常,平常也能吃能喝,能够行走,眼神却是迷茫、空洞的,问她什么,她也不会答,竟是不会张口说话,好像失了魂一般。

  她常常走到池边,在池边的亭子里坐下,看着池中的红莲发呆。即使曾相隐来找她,她也毫无反应。曾经的海誓山盟,她一概忘得一干二净。

  曾相隐可谓是一表人才又温柔体贴的好男儿,人前总是一副淡然从容的表情,谈生意时更是游刃有余,八面玲珑,谈笑风生,但在这样的红蕖面前,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有天,他实在忍受不了注定要失去她的结果,郁闷伤心愤怒终于爆发,他抓着红蕖的双肩,道:“红蕖,你清醒一下,你看不出我是谁了吗?你说这辈子非我不嫁,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

  他大声呼唤她,想将她唤醒,可不管他如何努力,她始终没有反应,他渐渐从失望变成绝望……只能抚着她的脸,柔声道:“红蕖,不管你变成怎样,你都会成为我的妻,你是我的妻。”语气渐渐从绝望变成霸道和强势:“这是你一辈子逃不开的宿命。”

  他以为她是不想嫁给他,才变成这样,他不甘心,他不愿她如此。

  因红蕖的这场病,曾相隐和她的父亲找了很多名医,却无一人有办法医好她。病急乱投医,他们甚至找起了驱鬼的道士,可很多道士都是招摇撞骗,并没有什么真本事。直到一位白胡子的牛鼻子道长到来,他说,红家的这位小女儿还有的救,只要找到一株野生的有灵性的碧台莲,将其煎成药,令红蕖服下,病自然就好了。

  红蕖的父亲红涛问:“如何知道这碧台莲是有灵性的?”

  道长道:“一池水中,唯生两花,两朵皆有灵性,摘取一朵即可。”

  红涛一听自己的女儿还有的救,自然大为高兴,但怕最终空欢喜一场,谨慎道:“若女儿完全康复,肯定不会亏待你。”

  白胡子道长笑了笑:“应该的,应该的。”

  我想原来不是所有白胡子道长都是隐世高人,不为钱财所动。不过现实就是如此,越有能力的,越有专业技能的,自然得到的更多。若个个有能力的人,都去隐世了,那我们的世道岂不是又要落后几年。

  可,这位白胡子道长似乎只是半吊子水平。

  云起说:“他给出了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我还想问,可他再不肯说。我只好继续看下去。

  曾相隐家里世代种花,自然知道碧台莲,他画了幅画,命人去山间寻找。手下人办事牢靠,效率很高,三天不到便将所谓的有灵的碧台莲找到。

  我看着白幼被人放进滚烫的药水中,不禁心怵。也许在众人眼里,它只是一朵花,一朵无比脆弱、没有生机的花,但我知道它是白幼,一个长得像花一样的女子,现在的她还没有死,可当沸水蔓延到它全身时,我知道它这下真的死了。白幼死在了一锅沸水中,最后只剩下了残渣。

  当丫鬟们捧着盛有白幼“尸身”的汤药,将它端到红蕖面前时,我都不忍心直视。因为我和他们看见的东西是不同的,他们见到的只是一朵莲花,我看见的却是一个人,一个美貌的女子,被滚烫的水一寸寸吞噬,最后只剩下惨白的骨骸。

  红蕖在丫鬟们的服侍下,将汤药喝下。很快,红蕖的眼神不再迷茫,她的灵台骤然清明,我想白幼应该没有白死,至少她救活了一个人。

  但红蕖起身的那刻,叫的那个名字,令我吃惊。她对着池上盛开的莲花,叫了声:“阿姊。”

  我顺着她的声音看去,这才发现白淑站在那一池莲花中央,飘飘然遗世独立,一袭白衣随风而舞,若清风,若明月,若白云,若绿波。

  花妖虽然没有很强的术法,但想让凡人看不见她们的真身还是容易办到的。红蕖身边的人都是凡人,自然没有看见白淑,但红蕖却看见了。丫鬟们还以为小姐的病未全好,都急得团团转。

  这时,曾相隐来了。他走到红蕖身边,红蕖的目光却一直留在白淑身上,并未注意到他。白淑没有说话,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突然完全隐去了身形,连红蕖也再也看不见她。

  红蕖四下找寻着白淑的身影,转过头来,这才注意到身边的男子。男子身形颀长,纤细修长的手轻抚她的长发,他柔声道:“红蕖,你终于醒来了,我……”

  红蕖没待他说完,后退一步道:“我认识你吗?”

  曾相隐怔在了原地,诧异于她竟然不知道他,怎么会……

  红蕖又问:“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丫鬟七嘴八舌地向她解释着,只有曾相隐呆立一旁,一句未说。红蕖在丫鬟们的解释中,大概明白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可她想不明白,事情怎会变成这样,吃惊之余,她朝水池走去,水面上倒映出一张清秀的女子脸庞,容貌绝美,却没了从前的那颗泪痣,除了这点之外还有她身上穿的不是白衣,而是一件鲜红的衣裙。

  这并不是她。

  没错,这不是她。我明白,她不是红蕖,她只是白幼。我不知道为何白幼会变成红蕖,难道是那碗汤药,白幼的魂魄顺着汤药进入了红蕖的身体,占据了红蕖的身子?

  我问云起:“红蕖的病,是不是她没了魂魄,只有一副躯壳?”

  云起只说了一句,“你是想让我给你剧透吗?”

  我立马摇头,道:“才不要剧透,你都说完了,我还看什么。”

  云起饶有兴味地看了我一眼,我们两便长久地不再说话。前方唯有离殇小小的身子在这些书中人间穿梭,玩的不亦乐乎。

  虽然离殇是只活得比云起还长的雪妖,可作为雪童的她,永远都长不大,一千年的岁月在他们雪妖中,也就是四年级学生这般的年纪,在她眼中,云起的话,就像老师的话一样,代表着权威,不容置疑。

  现在,红蕖是醒来了,可她已经不是真正的红蕖,而是白幼。

  可不管她到底是谁,只要她的身子还是红蕖,红蕖的父亲看见的只是自己的女儿好转了,他很高兴,大大地赏赐了白胡子道长一笔钱。

  白胡子道长离开时,曾相隐在他出门前,悄悄拦住了他,问:“为何红蕖醒了,却识不得我?”

  道长捋须,故作高深道:“刚醒来,还没那么快恢复。应该只是失忆罢了。”

  “失忆?”曾相隐有点不信,又问:“那为何红蕖之前会得那样的病?”

  道长回答:“公子,可曾知道这世上存在着一种巫蛊之术。若一个人十分怨恨一个人,利用巫蛊之术,可以杀人于无形。红蕖小姐,估计是中蛊了。”

  “那你可知是谁要害红蕖?”

  “那就该问红蕖小姐了,也不知小姐之前可曾得罪了什么人。”

  曾相隐对他的话半信半疑,见他也不会说出其他有意义的话,才放他离开。白胡子道长手揣银两,嘿嘿笑了两声,最后对曾相隐说了句:“害人终害己,下蛊之人必受其害。”说完,他转身离府。

  我知道红蕖一直是个简单的女子,生活圈子也很简单,并没有得罪什么人。我想着到底是谁会害她。一个人的身形突然浮现在我脑海中。

  当初红渠失了魂,一个红衣女子曾站在一株芙蓉树后。唯独留出一角少女的衣裙让我看见,其实我也不敢肯定他是不是个女子,穿女子衣服的也有可能是男子,但凭我的第六感,觉得他肯定是个女子。我的感觉向来很准。

  红蕖不会随便得罪人,他们家不缺钱,害她的人应该不是因为钱债,那便很有可能是情债。有人嫉妒红蕖,也许那人也喜欢曾相隐,可这人会是谁呢?

  我还没想明白时,曾相隐和红蕖的婚礼到了。

  他们最终还是如愿的成了亲,可现在的红蕖其实是白幼,白幼心中只有她的姐姐,向往的是原来那一片清澈见底的水潭,她并不爱曾相隐。我想不明白她为何会嫁,也许白幼明白了她已经是红蕖,这已成了无法改变的事实,她不得不顺应天命。

  她原本虽是花妖,但并没有什么术法,如今进了红蕖的躯壳,更是什么法术也没了。她如今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唯一与凡人不同的是,她能够看见凡人看不见的东西。

  红鸾帐中,红蕖,不,应该是叫白幼,白幼悄悄地揭下了头顶上的红盖头,她的面前站着一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只是这个女子的身体是透明的,似乎被风一吹,便会消失。

  她可以穿透一切障碍。原来,她只是一缕魂魄。

  白幼看着她,带着一丝遗憾和哀伤,道:“你又来了。”

  女子微微颔首,脸颊绯红,与此时的白幼一样,只是眼中难以抑制地带了一丝淡淡的悲伤。她回答:“我来看看这场婚礼。”

  白幼低下头,轻声道:“嗯,这本该是你的婚礼,是我……”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当时震惊在原地,难道那缕魂魄才是真的红蕖?

  红蕖轻声道:“没关系,七日早过,我已经回不去了,我只要你替我好好爱他。”

  白幼点头,坚定地说道:“我答应你。”

  没有成为曾相隐的妻是红蕖心中唯一的遗憾,好在白幼成全了她。

  红蕖笑了笑:“如此,我离开,才没有遗憾。”说着,她的身形消失在了空气中。

  我想红蕖应该算是死了,活着的人是白幼,白幼替红蕖活着。只是我想不明白白幼明明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红蕖,为何说的是“又”。我把我的疑问告诉了云起。

  云起淡淡道:“因为这本书缺了一页,时间在白幼复活后,婚礼之前。”

  我问:“怎么会缺了一页?”

  云起道:“书中的人跑了出去,撕走了这页。”

  我在想,从书中走出去的灵魂到底是谁,白幼、曾相隐、红蕖抑或白淑?

  自从浮渠山庄中一别,我已再没见过白淑。我明白她为何不再出现,因为她发现白幼还活着,这就是白淑想看见的,白淑将未来给了白幼,将孤独留给了自己。

  婚礼并没有想象中进行得那么顺利,那是原本宜婚嫁的好日子,可夜里却突然下起了惊天暴雨,雷鸣阵阵。

  酒宴不得不搬到室内,还没将所有人请到厅堂,浮渠山庄内的一个守门侍卫匆匆赶来,跪在红蕖的父亲面前,道:“庄主,大事不好了,大雨冲刷下,庄内的一棵芙蓉树下,惊现一具白骨。”

  红蕖的父亲哪里知道竟是出了人命的大事,才让守卫将这话在众人面前说了出来,这话一出,婚宴肯定不能再顺利进行下去。可曾相隐站出来,平稳了众人的心,平息他们的恐惧。他道:“大家稍安勿躁,此事由岳丈大人和我亲自过去查看,请大家先在府上休息。”

  红蕖的父亲将他拉至一边,语气沉重道:“这是你的婚宴,你半道离开,怎么妥当啊?”

  曾相隐倒不太在意,淡淡道:“我和红蕖拜了天地,已是夫妻,圆房之事以后有的是时间。而今天这样的情况下,小侄怎忍心岳丈大人独自返回。”

  婚宴上请的都是达官贵族,浮渠山庄出现白骨一事,若处理不好,则会殃及红家累及曾府,若浮渠山庄中真有人杀了人,这杀人之罪,并不算轻。

  曾相隐令人不可走漏风声,脱下喜服,自己先与红蕖的父亲回了一趟浮渠山庄。这事虽然惊动了官府,但经仵作验尸后,仵作断定这具尸体至少死去已有百年,而红蕖的父亲买下这块地,建了山庄也不过三四十年,可见这尸体与浮渠山庄并无瓜葛。

  浮渠山庄的管家说,曾经老爷买这块地时,土地上其实还有几个坟堆。

  官府一听,认为这白骨应该是曾经坟堆中的一具尸体,因家里没钱,买不起棺材,才草草葬了,因今日夜里大雨,刚巧将它给冲刷了出来。

  此白骨一事总算是告一段落,曾相隐回府时,天色已不早,各位宾客纷纷向他告辞。他在厅堂里,又喝了几口酒,才往喜房走去。

  说起来,他到底还是隐瞒了一个事实。那具白骨虽然的确如仵作所说,已死去百年之久,但浮渠山庄的那块地,并没有坟堆。红家选址素来严苛,还涉及风水,怎会挑块坟地建屋。他故意让管家撒了这个谎,顺利消除了官府对浮渠山庄的怀疑。

  可官府走后,红蕖的父亲红涛看着那具白骨,眼神似乎有些异样。

  曾相隐忘不掉红涛在他离开前,对他说的话,他说:“我感觉那具白骨好像是我的大女儿红芙。”

  作为人父,怎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可是红芙几天前,还好好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只是今日他们大婚之日,没有出现罢了。那具白骨已死百年,怎会是红芙,可红涛的那句话,却一直萦绕在他耳边,久久不散。

  我还想看下去,云起却突然拉住我,对小梅道:“你带离殇走,我们回去了。”说着,不顾我的感受,便将我拉出了书本。

  回到家中,我对他喊道:“你做什么,我还没看明白呢?”

  他皱了皱眉道:“差不多了,再看下去,会有危险。”

  我还不明白,大屁摆着尾巴,走到我们面前,张口道:“帝君做的很对,你再看下去,我们说不定就遇到煞了。”

  我吃惊于大屁竟会称云起为“帝君”,还吃惊于这个煞竟会带来危险,但那时,我最吃惊的莫过于大屁会说话。我道:“你怎么会说话?”

  大屁哼了声,又继续沉默。我总觉得似乎有种力量在我身上悄悄觉醒,可我并不知这是什么,云起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淡淡道:“是我让你听见它的声音。”

  我哦了声,心想果然不是我有什么异能,原来是因为他。我问:“那个煞,是个什么东西?”

  他道:“一只由人心唤出来的妖怪,最爱吸食人的魂魄,有些心生恶念的人想杀掉一个人时,常常会召唤出这样的一只煞来。不过要召唤出这样的妖怪,必须要和它定下协议,要以自身的魂魄作为代价,煞才会现身于世,帮他杀掉一个人。”

  “谁召唤了它?它又在哪里?难道没办法再次封印它了吗?”我一急,连问了几个问题。

  云起一一作答:“召唤它的人自然是妒忌红蕖的人,煞与这人定下协议,所以吃了这人的魂魄,一直都待在那人的身体里,一直等待机会要吃了红蕖的魂魄,但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以至煞没吃到红蕖的魂魄,只将红蕖的魂魄与她的身体分离。要将煞封印回去,只要它顺利吃了红蕖的魂魄,自然会被封印。”

  “那到底是谁要杀红蕖?”

  “你还不明白吗?”

  我想了许久,只想到了我曾经在芙蓉树旁看见的红衣姑娘,那其实是红蕖的魂魄。除了她,还有什么呢?对了,阴暗的角落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笑,笑得十分阴险。

  我道:“好像有人在笑,可是我没看见他。”

  云起道:“这就对了,煞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喜欢阴暗的场所。它吞噬了召唤出它的人的魂魄,一直霸占那人的身体,躲在黑暗中,你自然没看见。那么,整个浮渠山庄,有谁,是你没见过的?”

  我马上道:“红蕖的姐姐红芙。”

  云起*点头。

  这个故事里,我的确没有见到红芙这个人,但是我在丫鬟侍从的口中,知道了红芙的为人,知道了有关红芙的事。其实,她比红蕖更早遇到曾相隐。

  据说,红芙在八岁那年,被娘亲抱到了街上,那时,她的手上玩着一个泥人,不小心,泥人被人撞到了地上。她想下去捡,一个大男孩帮她捡了起来,他明媚地对她笑了笑,将泥人送到她的面前,道:“小妹妹,这个是你的吗?”

  她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还没说谢谢,大男孩便被他的家人叫去,她听见他的家人叫他“相隐”。年少时,她并不懂情爱,只把他当作一个好人,觉得自己必须要跟他说句“谢谢”。直到,红蕖与曾相隐相识后,红芙在浮渠山庄再次见到曾相隐,一眼便认出了那熟悉的明媚笑容,她觉得那样的笑容应该只属于她。可她错了,如今的他,只对红蕖一人这样笑。

  红芙在十三那年,母亲逝世后,便不再像从前那般开朗,人也变得阴暗起来,不欲与人往来,渐渐庄子中的丫鬟侍从都离她远去,偏向她同父异母的妹妹红蕖。

  红蕖不像她没有母亲。她觉得红蕖似乎拥有了一切,可她什么也没有。待到曾府的聘礼送到浮渠山庄后,她再也忍受不了,觉得命运不公,不明白老天爷为何让她像只蝼蚁般这么可悲地活着。她不要再过这样的日子,嫉妒让她失去了本心,在一本古书中,她找到了能召唤出妖怪煞的办法。

  她不惜以自己的灵魂为代价,也要毁了妹妹红蕖。所谓的巫蛊之术,便是她召唤出了煞。

  红芙较之白淑,真是截然不同的人,同样是姐姐,但红芙要红蕖死,白淑只愿白幼好好活着。

  煞虽然被红芙成功召唤,但吸食红蕖魂魄的当儿,红蕖竟突然在沉睡中醒来,不自觉地向红莲池走去。那虽然不是她与曾相隐初次相遇的地方,但与湖滨很像,她每夜都要去那小坐会儿,那夜自然也不例外,她这么做,只是出于本能。

  煞没想到她会突然醒来,小小地吃了一惊,待它再想从红蕖的身上吸食魂魄时,却已找不到红蕖的魂魄了。

  这些剧情,都是云起与我说了,我才明白。原来,这本书,我这个旁观者,才不过看了云起想让我看的几章罢了。

  我嘟囔了句:“以后再敢和我剧透,我就要和你这个朋友绝交。”

  他淡定地笑了笑:“你舍得?”

  他说的没错,我舍不得。有他这样一个妖怪朋友,我从来不怕会有人来欺负我。也因有他们这样的妖怪朋友,我觉得自己独一无二,这种感觉的确很妙。而且,还可以免费在他那里借书,我实在不能不交他这个朋友。

  话虽如此,我嘴上仍不服气,道:“不舍得也得舍得。”

  他再次皱了皱眉。

  2015.8.7星期五阵雨

  今天,云起终于将《两生花》中的那张残页找回。

  云起书店的二楼,坐在一位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子,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模样清纯,与书里的红蕖长着一色一样的模子。

  原来从书中走出来的灵魂是她。

  红蕖对我说道:“你不想看看那张残页里到底写了什么?”

  我虽然好奇,可云起未说话,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在这里,我生怕说错了什么,惹怒了云起。虽然云起不大会发怒,不过每次若我弄伤了自己,或因说错话得罪了别人,别人要找我算账,他的眉眼里似乎都带着怒意,不管是对我还是对那些找我算账的人,都有种强烈的威慑感。

  我不大想惹恼他。

  云起对她道:“你的要求不算过分。”

  我还想问他红蕖说了什么要求,云起已打开那本《两生花》,淡然地走进了书中。二楼,因他不在,突然变得空荡冷清起来。

  红蕖这时转身问我:“你知不知道书里的结局?”

  我摇头,如实道:“我不清楚,我还没看到。”

  红蕖说:“姐姐死了,她的身体被煞霸占,一日日急速腐烂,直到这具身体再也用不了的时候,煞舍弃了她的身体,将她埋进了芙蓉树下,但埋的并不深,所以大雨将她的尸骨冲刷了出来,至于为何看起来她的尸体像是死了百年,那是因为她的身体被煞霸占过,腐烂程度要比常人更甚,死去一日便像死去十年。”

  我深呼了口气,继续听她说下去。

  红蕖说道:“煞的目的在我,我并没有去投胎,白幼很好,完成了我的心愿。但是煞……它的贪心太重,我一日不被吸食,它一日不肯罢手,结果父亲……母亲……没有一个人逃出它的魔爪。”她悲伤难抑,叹了口气,强忍悲伤,对我道:“云店长应该是回到了我撕去的那张书页上写的日子。我要他帮我除去煞,才肯再回到书中,他答应了我。”

  我微微一惊:“你是要改变书中的结局?”

  红蕖道:“不,你错了,这本书没有结局。”

  我更加吃惊:“怎么会?”

  “你不知道有种作者常常喜欢辍笔吗?写到一半,不想再写,这是常有的事,这本书,还未有结局,作者已放手不写。也许是他不想再写,也许是他撒手人寰,谁知道呢?可是我们作为这书中的人物,却在一日日中担惊受怕,害怕哪一天煞会将所有人的魂魄都吃了。我不怕死,可是煞已经不再满足吃我,它变得聪明起来,明白只要吃了我,它便会被封印,所以他放弃了我,选择吃别人。”

  我震惊地有些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煞,真得有那么可怕吗?”

  她神色严肃道:“当你要与它为敌时,它不仅可怕,而且十分狠毒。”

  我想云起一人面对书中的煞时,他会不会有危险,当时,我竟什么也没想,也跳进了书中。没错,我去找他。

  这本书,我上次进过,身上还带有云起给我施过的咒,可以再次进来。我明白书中的人和物原本与我们无关,我们可以轻松地穿过他们。可是当云起要除掉书中的煞时,书里的东西便不一样了,它们变成了真实。

  更何况,以煞的贪婪,虽然我们不是书中人,但来到书里,说不定也会被它当作盘中餐。

  我躲在一棵香樟树后,静静地等待,希望能够遇到云起。我不想他有事,即使我帮不了他,我也想告诉他,我一直支持他。即便是有危险,我也支持他。我不想当废柴,我要帮他。

  那是一个夜晚,天上悬着一轮明月,夜露浓重,落于石台,点点湿痕。

  红莲池边,一个穿着红衣的少女静静地看着水面,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知道有个和她一样穿着红衣的少女,曾经失了魂魄,坐在这里。

  她知道她的名字叫做红蕖。

  她一日日地看着红蕖失神地看着水面,她也陪着红蕖看,直到红蕖醒来。自她有记忆以来,她看见有个长得很好看的白衣青年守在红蕖的身边,每一日都不曾离开。男人对失了魂魄的红蕖说,不管结局怎样,他会一直等,一直等到她醒来,他说红莲依旧,你曾见否?

  每日夜,青年携着红蕖离开,她却还孤单地立在原处,看着他们越走越远。身后一池红莲盛开,满载许多愁思。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忧愁,也许是所有人都离开了,只有她一个人吧!

  她能够看见所有人,却不知道为何所有人都看不见她,好像自己是个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不被任何人关注。

  离开……她该离开吗?不知为何,她明明觉得自己该离开,可是心底又有个声音,让她不要离开。到底她在等些什么,守些什么?

  她想,也许她一辈子都会待在这片红莲池边吧!

  直到那个叫做红蕖的少女醒来,看见了站在池边的她,微怔道:“红蕖?”

  她不解为何少女会这么叫她,但她知道眼前的少女才是红蕖,所以她将头摇得像拨浪鼓,道:“我不是红蕖,你才是。”

  出乎她的意料,少女断然摇头道:“我不是,我叫白幼,你才是真正的红蕖,你为何要留恋于此?不肯去投胎,是因为想念他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留恋于此,她也不知自己是谁,更搞不懂少女口中的“他”指的又是谁。经少女一说,她动摇了,问自己,她到底是谁?到底谁才是红蕖?她不肯离开,是等谁?是思念着谁?

  于池边,她第一次仔细地看倒映在水中的她的模样,惊觉于,她竟和眼前的少女长得一模一样,难道她真的是红蕖吗?她在这里是在等着他吗?

  白幼看着她吃惊的模样,怔怔地说道:“你死了,可是死人不是这样的。”

  是的,死去的人不会行走,红蕖不算死去,却又与死没什么两样。

  她这一刻,才醒悟,原来她才是真正的红蕖,她的魂魄飘离了她的身体,一直都待在自己的肉身不远,可她却一直不知,也不知该怎么再返回肉身。

  成了一缕残魂的她,没人的指点,什么也记不得。

  现在,逝去的记忆在她脑海中慢慢涌现,红蕖深呼了口气,一点一点地将所有过往都记起,看着眼前的红莲池,她想起了湖滨与曾相隐的初次相见。

  那日,小雨纷纷,天色微阴,湖滨的凉亭边,两人同时避雨。曾相隐一身白衣,五官精致,容貌俊美,像从画中走出来的人一般。

  他注意到一同避雨的她,还未开口,红蕖率先道:“湖中长的是八叶莲,公子看的可是它?”

  曾相隐道:“姑娘好眼光,你也对花卉感兴趣?”他起初看的的确是湖中的莲花。

  红蕖轻启朱唇:“想来鲜有女子不爱花吧,据闻,城中曾家是种花的大户,宫中御花都是曾家所植。曾家公子更是继承了这门手艺,连最难种植的黑色海棠,八叶莲等奇株都种出来了呢!”

  曾相隐没想到她竟猜到了他的身份,说道:“我也听闻,浮渠山庄以制镜闻名,姑娘腰间的小镜看来价值不菲,也很难制作吧!想来应该是浮渠山庄的人。”

  红蕖淡淡一笑,她腰间的铜镜,是她制作的第一枚铜镜,天下只此一枚,外人岂会拥有,上面雕了浮渠山庄的刻印,能识得不算难。

  他之前问她是否也对花卉感兴趣,一个“也”字说明他首先对花卉感兴趣。他随手带着的一个侍从手中还捧着一株还未开放的黑色海棠,想起传闻中,曾家大公子的姿容风采,她自然猜到了他的身份。

  两人一见如故,在湖滨便这么聊了开来。

  我从眼前突然转换的场景中反应过来,才明白那是红蕖与曾相隐的初次相见。

  待红蕖的回忆结束,我又回到了浮渠山庄内,在那一片红莲池后。

  可还未有片刻宁静,一只极黑的怪物向我冲来,因它实在太黑,这世间估计找不到第二头,我连它的样子都未看清,等看见它时,它已快扑到我的身上,我向后退了一步,却被身后的石块绊倒。

  借着隐约的月光,我发现它长得像一只大虫,全身漆黑,快速蠕动中还张着一张恶臭的血盆大嘴,嘴里悬挂着一双双密密麻麻的眼珠子……

  我生来就有密集恐惧症,看见这么多双眼睛,只觉恶心,还来不及做出抵抗,一把剑闪过一道银光出现在我的面前,一下子砍掉了怪物的脑袋。可在砍掉怪物脑袋之前,我明显看见怪物的嘴里现出了尖锐的利齿,不知是咬在了什么上,然后我就看见怪物像一滩烂泥般倒在了地上。

  持剑者动作之快,已不是人可以做到的。

  怪物死后,化成了黑色的烟尘,最后消失地无影无踪。

  云起收好剑,站在我的面前,姿仪超然。我知道他手中的剑,叫做长宁剑。

  我惊魂未定,他向我伸出手来。他的手修长白皙,比女子还好看,身形笼罩在朦胧的月光中,带着一丝似真亦幻的神秘,容貌俊美地像妖精一般。一身墨色的衬衫,漆黑的短发,浓密的剑眉,隐隐夹带着些许冷酷,但他脸上的神情却是满含温情。

  我注意到他身上沾染了血迹,担心道:“这血是?”

  他淡淡道:“这血是煞的。”见我还没起来,他皱了皱眉,不禁加重语气:“谁让你进来的?”

  “没……”我有些语无伦次,“我只是来看看这个故事。”

  好在他并未动怒,只是叹了口气,拉我起来,柔声道:“如果你没进来,或许也没这么容易除去煞了。”

  他的意思是煞看我没抵抗能力,专挑我下手,是我将煞引了出来。

  他问:“还想再看完这个故事吗?”

  我知道了这个故事的脉络,自然大概清楚了之后的故事走向,回道:“不必了。”

  我和云起离开前,我听见红蕖对白幼道:“今夜月色真好,白幼,请替我好好爱他,请填补一个已死之人一生的遗憾,好么……”

  白幼想了会儿,才回答:“我会的,从今日起,我就是你。”

  两人的身形久久立在如水的月光下,似乎成了绝美的雕塑,成了亘古不变的传说。

  一个是忘了一切却执迷不悔守候在恋人身边的魂魄,一个是山间无忧无虑的花妖巧合地成了凡人,两人不管如何不同,最后都成了一个“我”字,可见表面上的这个“我”字并没有多少特别。

  待我们出了书本,书中的红蕖已经不在店内,我问:“她去了哪里?”

  云起风轻云淡道:“她应该已经回到书里了。”说着,将桌上的《两生花》合上。

  我嘟囔了句:“这么快。”抬头看见从书中出来的云起,右手臂上还染着血迹,我问:“怎么你身上的血还没消失?”

  按常理来说,我们在书中做的一切,回到现实中后,书中的东西,包括书中人的血都会完全消失。他的手上还留着血,似乎说明,这血不是书中人的,而是……

  云起随手一抚,手臂上的血迹立马消失,他回答:“应该是煞的力量还在,它的血还未完全消失。你看,这不就没了。”

  我点头,虽然明白这应该不是真相,但也不想深究。他是妖怪,身上就算有伤,施法便能立即消失,没什么大碍。

  我看着桌上的那本《两生花》,道:“你在曾相隐和白幼成亲之日前,除掉了煞,故事就会发生改变,后来所有人都不会死去,这样没有关系吗?”

  “但红芙还是死了。再也不会有人被煞杀死。故事本就没有结局,再怎样变,也不会知道结局,我只是小小地改动一下,这能糟过书中的人活在现实中吗?”

  我想了想,因故事是虚幻的,若书中的人活在现实中,这人在现实中也是虚幻的,说不定哪天将自己的身份说了出来,人家不将他当神经病看待,实在很难。

  而且,书中的人不懂现实生活中的规矩,若哪天做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我们可就罪过了。

  然,我心里还有个疑问,那就是——这《两生花》真的是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吗?

  我觉得不是,活到这个年头,我并不尽信周边人的话,我思考着他们的话是否有矛盾,那么事实又是什么?将某些人告诉你的所谓真理打翻,重新组装,打破思维的定势,说不定会得到一个截然不同却更加接近真相的事实。

  我更加相信,这故事的结局,便是白幼替红蕖好好爱着曾相隐,但红蕖还没来得及投胎,煞已在城中作恶,杀了很多人……这之后……便是所有人都死去了吧,包括白幼,包括白淑,整座城都抵不过煞的贪婪,最终与煞一同走向灭亡……那么,这怎么不是结局?这样的结局,也就不必在意曾相隐是否在最后发现他娶的妻其实早已换了人,因为他们都会死,这个细节,谁又会在意呢?

  所以这个故事有它的结局。

  云起他,第一次做出了个大胆的举动,他并非作者,却改变了书中的结局。

  窗外,雨声突然大了,似乎裹着一丝不祥的气息。


  (https://www.tywx.com/ty132872/5569135.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wx.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tywx.com